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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黃千千 - 斬妖【單】 [打印本頁]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3-10 12:10 PM     標題: 黃千千 - 斬妖【單】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0-3-10 01:00 PM 編輯

【小說封面】[attach]35649065[/attach]

【內容簡介】

她……不是被搶匪勒死,因公殉職了嗎?
怎麼會一醒來就看見兩把亮晃晃的長劍狠狠的指著她,
還聽到怪腔怪調、咬牙切齒、
恨不得將她切八段的男人說話聲?
媽呀!她究竟是「掉」到什麼樣的世界來了?!
為什麼她會全身疼痛,甚至發不出聲音?
為什麼她身邊會有個古代村姑打扮的小姑娘?
為什麼眼前站著的那尊兵馬俑似的男人,
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般的兇狠暴戾?
她跟他有仇嗎?
不會吧?她變成男人了?
且還陰謀刺殺那尊兵馬俑男人?!
好沒天理!即便要讓她借屍還魂,也該選個好對象……
幸好一切都是誤會。
而既然誤會解了,那她是不是可以和那個兵馬俑男人好好「相處」了?
據說他從不接近女色,因為……

【出版日期】 飛田文化

【出版社名稱】 2010/2/4

【書系及編號】當紅羅曼史0518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3-10 12:13 PM

楔子


  暗黑的夜,空氣中有種不尋常;那是出於直覺,光聞就可以聞得出來的緊張及不安。

  附近的幾條巷弄,兩旁全是四到五層樓的舊式公寓,巷弄狹窄,路燈昏暗,造成治安死角,以致頻頻傳出搶劫夜歸婦女的案件。

  黑壓壓的雲層,深夜十二點,九月天的冷風,讓穿著短裙的修長雙腿從腳底竄起一陣陣雞皮疙瘩。

  景氣不好,治安敗壞,身為人民保母,必須在第一時間把危害婦女的壞蛋給抓到手。這不僅是對百姓負責,更肩負著員警的績效壓力。

  她是一個誘餌,跟同事兩人一組,打算誘出那個為非作歹的搶匪。誰讓她是警局裏的兩朵花之一;而另一朵花,正在另一條巷子當誘餌。

  今天的她一改平時隨性輕便的穿著,穿上了柔美小洋裝,腳下的三寸高鞋跟讓她走起路來款擺出迷人風情。

  不知道慧文那邊的情形怎麼樣了?她心裏想著。

  藍慧文是她的同事。今天的藍慧文扮成歐巴桑,兩人截然不同的打扮,為的就是希望能將搶匪一舉成擒。

  為了避免形跡敗露,支援的男同仁至少跟她保持五十公尺的距離;她們身上都配戴著小型無線電對講機,此刻對講機中沒有任何聲音,連一絲雜訊都沒有,這表示目前應該還沒有任何動靜。

  她已連續定了一個小時的路。就在她小腿肚酸麻、腳拇趾被高跟鞋磨得疼痛難當,以為今晚不可能誘出歹徒,正打算放棄的時候,身後傳來了機車嘰嘰嘰破鑼似的引擎聲。

  她頓時全身寒毛直豎,毛細孔跟著縮起,憑著直覺,她拉緊身側皮包的帶子。

  車聲由遠而近,她沒有停頓,繼續往前走,直到她肩上的背帶被用力一扯!

  搶匪在第一時間並沒有搶下她的皮包,但那股巨大的拉力讓穿著高跟鞋的她硬是踉蹌倒退了好幾步。

  這一抓落空,讓搶匪停下機車,接著跳下,快步來到她面前。「把皮包給我,否則就要你好看!」

  這個搶匪竟大膽到連安全帽都沒有戴,臉上戴著口罩,露出一雙兇狠的眼,低沉的嗓音夾帶著不滿和急躁。

  「不要!想都別想!」她放聲大叫,希望引來附近的同事,並且快速將原本單肩側背的皮包改為斜背。

  搶匪急了,不顧眼前是個嬌滴滴的女人,狠狠朝她臉部打了下去;她用手臂擋下那一掌,隨即退後了兩大步。

  「他媽的!」搶匪飆出不雅字句,滿臉猙獰兇狠的大步朝她逼近。

  她雙手握成拳,大叫一聲:「喝!」

  搶匪被她突然的大叫嚇了一跳,動作略有遲疑,她趁隙雙臂用力揮拳,接著右腳用力一踢,踢中搶匪胸口,再一個迴旋側踢,踢中搶匪右臉,也同時踹飛搶匪臉上的口罩,再一個直踢,這時,搶匪瞬間被她踢倒在地上。

  她喘著氣,露出得意笑容,動了動用力過猛的右腳。「夜路走多了,終究還是會踢到鐵板的,有本事你再搶呀!」

  「靠!」搶匪低咒,五官扭曲,一臉的恨意。

  她撈出皮包裏的手銬,彎低腰身,打算將搶匪雙手銬住時,突然一個拳頭揮來擊中她臉部,頓時讓她眼冒金星,她甚至已經嘗到鹹鹹的血味。

  她沒有想到自己在走了一個小時的路之後,雙腳已經虛浮無力。平常的她可不是什麼軟腳蝦,不但會柔道,並且具有跆拳黑帶實力。啊!都是腳下這雙該死的高跟鞋害的!

  所以,她腳下力道根本不夠,以為搶匪已經倒下,才會讓搶匪有機可乘,殊不知以搶匪那種大塊頭,她得要將他打到趴才行。

  「員警!我是員警!」她大聲高喊,無暇去細想為什麼支援的同仁沒有立時趕到。

  「他媽的!」搶匪又飆了一句粗話,站了起來。「我還是總統咧!」

  她忍住臉頰上燒灼的痛,抬起右腳,用力一踢,準確地踢中搶匪的命根子,搶匪吃痛,叫了一聲。

  她將手銬塞回皮包,右手掏出手槍,單手舉高,槍口朝上。「我是員警,不要動!再亂動我就開槍!」

  天太黑、路太暗,搶匪在震驚之下,還是不相信她手中的槍是真槍。「XXX!」

  下體的痛讓搶匪又飆了一句三字經,一臉猙獰的用雙手搗住被踹中的下體。

  她持著槍,這次小心翼翼的接近搶匪,槍口由上方改伸向前方,直直比向搶匪的胸口。「不要動!」

  槍匪站立不動,眼神中卻有一股狠戾。

  「兩手放到背後,快一點!」她高聲叫著,一步步接近搶匪。

  搶匪乖乖把雙手放到背後,卻在她接近時伸手用力一抓,搶走她手中的槍。

  她被驚嚇到了,為什麼搶匪連槍都不怕?槍可是員警的第二生命,這下槍被搶,反而激起她所有的勇氣,於是不顧槍枝走火的可能,在下一秒即拙住搶匪的手腕。

  「把槍放下!」

  「他媽的!我會被你這個女人威脅嗎?」

  見搶匪頑抗,她只得使出柔道本領,右手扣住他手腕,左手抓住他腰問的皮帶,狠狠地將他來個過肩摔。

  搶匪摔出去的同時,槍也同時被拋飛出去,落在遠遠的水溝蓋邊上。她無暇去撿槍,明白得先制伏這個難纏的搶匪才行。

  搶匪被摔得仰躺在柏油路上,她喘著氣的一步步接近,覺得這下搶匪應該沒法動了吧。她慢慢在搶匪身邊蹲下,抓起他的右手銬上手銬,當她正要抓起他的左手時,沒料到搶匪手中不知何時已握著一塊尖銳的石頭,

  狠狠朝她頭頂砸了下去。

  劇烈的疼痛讓她整個人往後跌坐,然後,搶匪從地上爬了起來,雙手掐住她的脖子,將她撲倒在地。

  她的雙手緊緊抓住搶匪的手腕,試圖扳開那股令她窒息的力量,只是,搶匪像是殺紅了眼,一副想置她於死地的樣子。

  她的呼吸被阻斷,雙眼睜得大大的,完全吸不到空氣。當她的意識逐漸陷入模糊時,這才想起,為什麼她的同伴沒有來營救她?

  她太輕敵了!

  她的同伴不是只距離她五十公尺遠嗎?剛剛她喊得那麼大聲,早就該驚動了他們才對,為什麼她會陷入這樣的危險之中?

  這時,搶匪空出一隻手,反抓住她的手腕,喀的一聲,她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同樣的動作搶匪換手再做了一次,讓她的雙臂只能軟軟地垂放在地上,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了。

  吸不到空氣,她什麼都無法想,她將這搶匪兇狠又粗暴的面貌仔仔細細烙印在腦海裏。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就算她死了,化成厲鬼也要回來報仇……

  但,她不甘願呀,她才二十五歲,這麼簡單的誘人任務,她要是這樣就被勒死了,大家會怎麼看她?會不會笑她太笨了?她想,這應該會登上社會版的頭條新聞吧?

  她要是真的死了,從小把她扶養長大的阿公阿嬤要怎麼辦?而且,她好不容易才跟學長在一起,那才剛開花的戀情,又該怎麼辦?

  她好痛苦哦,原來窒息是這麼難過……往事像是幻燈片般,一幕幕竄進她的腦海裏;她不想死,她的雙腳用力踢了踢,可是卻什麼都踢不到。

  搶匪那粗壯的雙臂就像鐵條一般,牢牢將她的脖子掐住,她大概已經瀕臨死亡了,否則怎會出現幻影呢?

  眼前似乎有白霧緩緩飄來,她的身體像是棉花般,輕輕飄浮在半空中,蕩呀蕩的,就像是在蕩秋千一樣。

  她不再感到難受,胸口和手臂的痛也不見了,她甚至可以感覺到因為痛苦的消失,自己唇角那淺淺的笑意。

  這時,她清楚看見陳英豪快步跑了過來,她嘴裏忍不住罵著:

  「臭阿豪!你死去哪里了?不是說好要支援我的?」

  可是陳英豪似乎沒有聽見她說的話;她又想開口時,看見陳英豪拿起警棍用力朝搶匪打了下去。

  搶匪一吃痛,放開雙手;而她在此時居然看見自己緩緩倒在地上。

  沒錯,那是她!一頭削得短短的發,兩道英氣的濃眉,很多人都誤以為她是個高中毛頭小男生。

  她清楚看見自己緊閉雙眼、昏死過去的模樣。這是怎麼回事?她大喊出聲,卻發現她自以為的大聲喊叫,陳英豪根本沒有任何反應。

  她驚訝極了,接著她看見藍慧文頂著一顆卷燙假髮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嘴裏不停叫著她的名字。

  「天雲!天雲!你醒醒,你不要嚇我。」

  「慧文,我在這!我在這!」她用力揮手,大聲叫,可是底下的慧文卻還是拚命搖晃著她的身體。

  緊接著,她看見陳英豪用警棍往槍匪身上用力打了好幾下,再拿出手槍抵在他的太陽穴上,低咒幾聲,並對空鳴槍,警告搶匪那是真槍,搶匪果真被嚇到,陳英豪快速拿出手銬,銬住搶匪雙手,再將搶匪銬在機車上。

  藍慧文慌亂的拿出手機。「快點派救護車過來!我這裏是……」

  她想她應該是死了,不然就是靈魂出竅,否則怎麼能像個局外人般看見自己那似乎已經失去生命的身體?

  她揮動雙手,想學小鳥展翅飛翔,或者,該說她是用游泳的姿勢,努力地想向陳英豪和藍慧文的方向遊去,無奈任她如何動作,就是無法前進。

  她看到藍慧文焦急地為她實施CPR急救,看到陳英豪那焦慮又內疚的模樣。

  「我們不是喊收工了嗎?不是說好要在二八五巷的羊肉爐聚餐?為什麼你還要單獨行動?天雲,你究竟在搞什麼東西!」陳英豪充滿不解,走到搶匪面前,忍不住又狠狠賞了他一記拳頭。

  「我沒有聽到要收工!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喊著、叫著,可是沒有人聽得見她的聲音。

  「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是殺警的重刑犯,我絕對會讓你一命賠一命!」陳英豪對著搶匪叫駡。

  陳英豪罵完,突然往上一看,她立刻用力揮手,但他只是怔了怔,隨即走到藍慧文身邊,半蹲下來。

  陳英豪拿起掛在她胸前的對講機,大罵出聲:「這對講機根本沒有開!天雲,你到底在搞什麼?難怪會沒聽見我們喊收工!」

  對講機沒有開嗎?可她怎麼也想不起來對講機為什麼會沒開;她不是在行動前就已經仔仔細細檢查過了嗎?

  她還這麼年輕,人生夢想根本還沒來得及完成,而且她還有很遠大的抱負、很多心願未了。

  她不想死啊!

  她聽見救護車哦咿哦咿的叫聲,看見自己被抬上救護車……

  突然,一道柔和七彩光芒照亮她眼前,讓她什麼都看不見,意識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3-10 12:17 PM

第一章


  「潑醒他。」

  霸氣中帶著威嚇的嗓音鑽進楚天雲耳裏,她皺起眉頭,還沒弄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冷冷的水已當頭潑下。

  她全身泛起冷顫,抬起猶如千斤重的右手,清楚聽見骨頭喀的一聲響,只能咬緊牙關,揉掉眼睫上的水花,然後努力張開雙眼。

  她這才發現自己半躺在地上,同時看見好幾雙黑色布面靴子;再抬眼,赫見兩把亮晃晃的長劍近在鼻前。

  這一定是錯覺!否則怎會有兩把長劍惡狠狠的對著她?

  「想死?沒那麼簡單。」依然是那道低沉的男聲。

  我不想死呀!

  她想喊,卻發現自己完全發不出聲音,只感覺到喉嚨燒灼似的痛!她的神魂無法歸位,腦袋嚴重當機,全身虛弱到像是得了流感高燒下的癱軟。

  「大哥,要不要一刀殺了他?」

  另一道聲音似乎帶著濃濃的山東腔——或者是廣東腔?總之,那兩個男人講起話來就是有很重的外省腔。

  幸好她當員警的這兩年來,在訪查戶口時,常常得跟各種不同口音的族群接觸,無論是閩南人、客家人、原住民,還有那外省籍的老伯伯,所以,再難懂的腔調,她都可以聽得懂七八成。

  更何況那個「殺」字講得那般咬牙切齒、清楚明白,想來這人一定是恨不得立刻把她切八段。

  這讓她再抬高了眼睫,終於瞄到三個彪形大漢;就只是這麼一眼,她就被其中一人那冷冽且陰鷥的目光給嚇得全身一縮,再度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媽呀!這究竟是個怎樣的世界?如果她已經死了的話,為什麼她的靈魂得不到安息?還在夢中讓人追殺?

  她自認生平沒有做過任何虧心事,而且還在有了能力之後認養了兩個家扶中心的小朋友,照說應該要好心有好報才對,怎麼才第一次出任務就被搶匪給掐死?這下她偉大的員警夢不但碎了,還可能會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笑柄。

  只是,人都死了,還會作夢嗎?

  當她的意識再度回籠,耳畔出現的是一道嬌俏女聲。

  「小林哥,你醒了嗎?醒了就把這藥喝下去。」

  又是那種怪裏怪氣的腔調,幸好這個女人的聲音軟軟嗲嗲的,聽進耳裏會讓人身體酥軟三分。只是,小林哥是誰?是在喊她嗎?

  她動了動雙手,感覺到那僵硬和酸麻的痛意。

  「小林哥,你醒醒。」

  她皺了皺眉頭,緩緩睜開刺痛的雙眼,燈影之下,她看見一張粉柔的小臉,頭上綁著碎花布巾,兩條粗辮垂掛在胸前,身上穿著暗藍色斜衿寬袖衣裳。

  難道她還在作夢?怎麼這個女孩一副古代村姑打扮?

  「太好了!小林哥,你終於醒了。」

  那聲音著實激動。她用力眨了下眼,眼珠子溜溜地轉了兩圈,想看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地獄還是在天堂。

  「我扶你起來吃藥。」說著,小姑娘的手扶住她肩頭,將她從地上扶坐起來,讓她靠坐在牆邊。

  「……」她想開口,才發現喉嚨那燒灼似的痛,讓她根本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小林哥,你別急,你不要說話,我爹說你傷了喉嚨,暫時沒法說話。」

  小姑娘有一雙狹長的鳳眼、細細的柳眉,留著兩條辮子,頭上系著一條碎花布巾,唇角有著明顯的欣喜。雖然說話有個腔調,但是那樣的軟言軟語,似乎讓她稍稍減輕了身體上的痛楚。

  這是一間簡陋的木板屋,四周堆滿稻草……還是雜草?還有一些老舊的竹簍以及堆積如小山丘的木柴。

  此時,陽光從窗縫間透瀉進來,她微眯著眼,腦袋一片空白。

  「小林哥,我爹說你的雙手被折斷了,暫時不能亂動。」

  她看著眼前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這樣的古典小美人;記憶慢慢回籠,她想起來了,她被那個搶匪用力掐住脖子,所以她現在說不出話來是因為聲帶受傷了?

  可是,她怎麼會在這?這裏又是哪里?儘管她想問清楚,卻是什麼都問不出口。

  既然有陽光,身邊也沒有牛頭馬面,那她應該不是變成孤魂野鬼,更不會是下了地獄,難道……她是上了天堂?

  一連串疑問在她心裏激蕩著,直到鼻問傳來一股刺鼻的中藥味。小姑娘把碗緣擱到她嘴邊,她看著小姑娘那盛滿擔憂的眼神。

  「小林哥,你把藥喝了吧,大爺不是真的要你死,你何必要自刎呢?」說到這,小姑娘的眼眶濕了。

  自刎?意思就是她拿刀抹自己的脖子嗎?不會吧,她一向都很熱愛生命,絕不會做出自殺這種事的。

  低下頭,她想看看自己的脖子,脖子上卻傳來劇痛。「噢……」她悶叫了聲。

  「小林哥,你別亂動呀!你的傷口很深,差一點……差一點……我以為你就……」小姑娘哽咽著,話說不下去了。

  她看不見自己的脖子,卻看見了身上灰舊的袍衫上刺目的大片血漬;身體微晃了下,她這才感覺到四肢無法動彈,要不是有小姑娘的攙扶,她恐怕又會昏過去。

  「小林哥,把藥喝了,這樣你的傷口才會好。我爹已經把你的骨頭接回去了,過幾天你的手就可以動了。」小姑娘眼巴巴的看著她,一臉的祈求。

  看著那碗黑漆漆的藥,她想,反正自己已經死過一次,不差再死一次,於是忍著吞咽的痛苦,緩緩喝下那苦不堪言的藥。

  「小林哥,他們說你是奸細,是要來殺大爺的,可是我不相信。你真的是壞人嗎?」

  小姑娘問她,那她去問誰呀!她也是一頭霧水、有滿腹疑問,只是無法說出口。

  「我想你和大爺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否則事情不會變這樣的。」

  小姑娘憂傷的表情很逼真,嘴裏的藥也很嗆人,而她這一身古代莊稼漢的打扮,更像極了故宮展覽廳裏的服飾。

  再也抵抗不了那昏沉的睡意,她再次陷入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

  雞啼、蟲鳴。

  楚天雲被那一陣陣叫聲從深沉睡眠中叫醒。

  哪來的雞?哪來的蟲?哪來這麼沒禮貌的人?真是吵死了!

  眼皮還在掙扎著要不要睜開時,耳邊就傳來那又低又冷的聲音,害她嚇得只能緊緊閉著雙眼,繼續裝睡。

  「他睡多久了?」

  「大哥,三日夜了。」

  「杜濤怎麼說?」

  「說他能撿回一條命真是奇跡,那一刀已經劃破他的咽喉,本該一命嗚呼的。」

  她拉長耳朵聽著。這樣的外省腔調,多聽那麼幾次,就不再感到怪異了。

  「讓杜濤救活他。」

  「大哥,救他幹什麼?這小子明明是楚家莊的奸細,他是來刺殺你的!」

  閻河俯身靠近,盯著那微顫的眼睫。「我要永絕後患。」

  強硬的聲音突然竄進她耳中,她一嚇,猛地張開眼,不意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幽暗眼瞳之中。

  男人太過於靠近,那渾身冷冽的氣息害她一嚇,小嘴張得大大的,卻發不出聲音來,她彈坐起來,下意識將身體往牆邊縮了縮,感覺到原本僵硬酸痛的四肢似乎輕盈了些。

  她認得這雙帶著狠勁的眼神。原來那兩支亮晃晃的利劍不是她在作夢,也不是她走進地獄之門,而是真實的在她眼前上演。

  難道她來到了她一無所知的時空?還是這根本只是一場夢?

  但不管如何,她畢竟當過員警,也接受過專業訓練,所以在慢慢平穩心緒之後,她發現男人一瞬也不瞬的盯看著她,而她也不怕死的張大眼,專注地打量起這男人的五官。

  兩道濃眉斜飛如劍,眼神銳利如刀,鼻樑挺拔,一頭烏黑長髮披散在肩後,黝黑的膚色,一身的黑衣,這男人根本就似一尊雕刻兵馬俑。

  而這尊兵馬俑完全稱不上帥,除粗獷的體形外,全身還張揚著暴戾之氣,像是隨時會將人生吞活剝。

  她忍住心窩的怦怦亂跳,連忙將眼神一移,瞥見站在兵馬俑後頭的另一個男人。

  兩個男人的身量相仿,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卻完全不同。

  一頭長髮綁成馬尾,表情溫潤如玉,膚色柔白如水,面貌斯文俊逸,加上一身的白衣白袍,明明該是讓人如沭春風的樣貌,她卻是全身泛起冷顫,因為這男人周身散發出一股陰森鬼氣。

  「小林,什麼時候你敢這樣看大爺和我了?你真的將生死置之度外了?」閻晨的話很輕很淡,可那勾動眼尾的模樣,竟帶著幾分邪魅和嘲諷。

  她記起這個聲音了——曾經說過「要不要一刀殺了她」的男人。而對於小林這個稱呼,她也已經逐漸認清自己此刻是小林的事實。

  她猛點頭。不對!他問她是不是怕死?於是她又趕緊搖頭。她這人吃軟不吃硬,明明心裏害怕,但就是有副硬脾氣,否則就不會跟搶匪硬碰硬了。

  「怕死?還是不怕死?」閻晨再問一次。

  她瞪視這一身白衣的男人,張開小嘴,發出「不怕」的唇語。

  閻河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隨即離開那堆稻草,腳下緩緩倒退三步。「別裝聾作啞,我給你五天的時間,把一切交代清楚。」

  她看著那尊兵馬俑轉身,推開那扇發出咿咿呀呀的破門板;接著,那抹幽魂居然抿唇對她一笑,那樣的笑,帶著不懷好意,更多的是居心叵測,活脫是奸臣的冷笑。

  兩個男人相繼離開這間簡陋的茅草屋之後,空間一下子變大了,她胸口悶著的氣這才得以緩和。

  要她交代什麼?都到這地步了,反正她已經嘗過死亡的滋味,根本不接受這種威脅。然而,這一團謎讓她猶如陷入煙霧之中,她越來越好奇——她還是她嗎?她為何會變成小林了?

  忍住不適,她動了動雙手,手臂像是被人狠狠地扭轉過,讓她疼痛無力。小姑娘曾說過,她的手被折斷了,會是那兩個男人幹的嗎?

  幸好她的腿沒有受傷,這讓她稍一使力便站了起來;雖然腦袋仍有些

  昏眩不適,但至少她還能走幾步路。

  她身上仍是那件帶著血漬的灰色舊袍衫,鼻間聞到一股酸臭味,赤腳

  踩在泥地上,腳底傳來陣陣冰涼,她終於發現自己居然留了一頭長髮。

  這……不是她吧?她慌了起來!只可惜這樣的屋子裏根本不會有鏡

  子。於是,她走向門口,用腳踢開那一扇看起來就要傾倒的門板,咿呀一聲,外頭的陽光灑進屋內,刺得她連忙閉上眼。

  當她再度張開眼時,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給驚駭住。

  遠方峻峰連綿,山頂上還覆著晶亮白雪;近處是一大片幽深的樹林,

  她甚至可以聽見那潺潺的水流聲。

  山明水秀,滿目蔥綠。

  眼前有幾座木架子,上頭曬了幾十件衣服,地上還有幾個大型木桶;左邊是一整排屋宇,連接一大片田地;右邊同樣有成排的屋宇,還有著百花爭奇鬥豔;她往後一轉,看見屋後那更險峻的山勢。

  這是一個背山面穀,位於山坳處的村落。

  她腳踩泥地,頭頂藍天,看著那混合茅草搭建成的木板屋二心裏很是慌亂。她真的進入奇幻時空,回到了古代?

  她連忙走到水桶前,彎低腰身,俯看清澈的水面,籲出一大口氣。

  雖然不是看得很清楚,但還是可以看見那模糊的倒影。幸好沒變!還是這張看了二十五年的臉,還是那個立志除暴安良、鏟奸除惡的楚天雲。

  或許是她的靈魂出竅了,所以魂魄不知道飛到哪個朝代?也或許這副軀體是她的前世,她回到不知是多久前的人世?

  那位小姑娘喊她「小林哥」,難道她是男的?這一驚,讓她忍住劇痛,抬起千斤重的右手,撫摸上自己的胸部。

  她在心裏唉叫了聲。沒有高低起伏的胸口,難道她真的變成男的?雖然她全身上下沒有什麼女人味,可是,她一點都不想當男人,她還想跟學長白頭偕老。

  她連忙走回破舊的屋內,一腳踢上門板。一想到要證明自己是男人或女人時,她才感到那緊迫的尿意,可是,這哪里有廁所?

  放眼屋內,牆角有著堆疊如小山的木柴,她定到那堆木柴與牆角的細縫邊,抖顫的手以最省力的方式緩緩撩開衣袍,再打開褲頭上的繩子,接著脫下褲子……

  喘了口大氣,心裏忍不住呐喊著:幸好……

  靈魂出竅、穿越時空、女扮男裝,這天底下最驚奇的事全讓她給遇上了。

  ***

  「小林哥。」嬌柔的嗓音,人未到,聲先到。

  經過這些天的觀察,楚天雲終於知道自己所處的地方是一間柴房,而她暫時被囚禁在這問柴房之中。說是囚禁,其實大門根本沒上鎖,那是因為算准她無法離開這個地方。

  別說她這個受了嚴重內傷的身體根本走不了幾步路,就算她走得出去,下場肯定也會很淒慘;不是被抓回來,要不也是餓死在那幽暗的叢林裏。

  種種疑問壓在心頭,若沒有得到答案,她就算是死了也不會瞑目,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一覺醒來,又回到熟悉的現代。

  而眼前水靈靈的小姑娘從來不會因她不說話就閉嘴,反而叨叨絮絮的自說自話。

  於是,她知道小姑娘叫滿兒,是杜濤的女兒,這裏是麗穀;滿兒口中的大爺叫閻河,是這座麗谷的穀主;而那個有著一身陰森鬼氣的白衣男人叫閻晨。閻河是閻晨的大哥。

  另外,還有她沒見過面的三小姐方婉菁,以及就算她見過、恐怕也不記得的四爺展劍峰。

  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歃血為盟的異姓兄姊弟,眾人以閻河為首,全聽令於他。

  「小林哥,吃藥了。」

  楚天雲點點頭,露出一口白燦燦的牙,對著滿兒敞開真心笑容。

  杜滿兒愣了一下,跪坐在他身前,眼垂低著,一臉的難為情和羞赧。「小林哥,你最近很愛笑哦。」

  聽杜滿兒這麼說,她還是一逕的笑。

  她這才想起,她現在可是個道道地地的男人,這樣勾引人家小姑娘,害人家小姑娘芳心亂動,實在罪過;只不過,這滿兒是這個陌生世界裏唯一對她好的人,讓她忍不住想要對滿兒更好。

  她後來才發現自己胸前纏上了白布條,加上她本就高的個頭,足足比滿兒高上半顆頭,所以要假扮成男人完全沒問題。只是,這個小林為什麼要扮成男人?難道杜大夫在診治她的過程中沒看出來嗎?

  說人人到,杜濤隨後跨進僅容旋馬的柴房內。

  杜濤撩袍盤腿坐在泥地上,完全不在乎衣袍染上髒汙,他仔細審視著小林全身上下。

  楚天雲對於杜濤的凝視有著難得的窘意,那就像是在面對學長時,那種會令她心跳加速的不安。

  這個杜大夫看起來頂多三十,或者更年輕些,但是行為舉止卻像是一位得道高僧,穿著灰白長袍,永遠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只是,這位不動如山的高僧,卻有著異常俊美的容貌,真是有其女必有其父,讓她看著看著,常常會不自覺的閃神。

  在為她診治時,不管她如何唉叫、如何抗拒那轉動骨頭的痛楚,杜濤永遠是同一張表情,從來沒有多餘的不悅。

  就像此刻,杜濤慢條斯理地打開擱在膝蓋上的白色布包,裏頭擺放著一根根細長的銀針。

  「我……」

  「扎針對你有好處。」像是能解讀她的心意般,杜濤接續她未竟的話。

  她懂,可是她還是怕呀!雖然她是女警,但是,生病時,她是寧可吃藥也不願意打針。

  於是,她伸手想搶過滿兒手裏的湯碗。

  「先扎針,再吃藥。」杜濤懂她的用意,話雖輕,卻有著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皺緊五官,縮回伸出去的手,看著杜濤拿出一根比手掌還長的銀針,嚇得她肩膀縮了縮。

  「我要紮胸口,你別緊張。」

  她猛搖頭,連忙雙臂環胸,看到杜濤那平靜無波的眼神,像是她太小題大作了。

  「小林哥,我爹要扎針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就讓他扎針吧。」滿兒勸說著。

  在一個小姑娘面前表現得這麼孬,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這才緩緩放下雙臂。

  杜濤似乎懂得她的意思,淡漠的表情總算因為她那滑稽的模樣而顯露淡淡的笑意。「你死都不怕了,還怕這根針?」

  「我……」她試著說話,嗓音粗啞難聽,連自己聽了都覺得害怕。

  「你應該可以說話了。」杜濤鼓勵著:「不用怕。」

  「我……」她試著發幾次聲,發現並沒有想像中的疼痛,於是放膽說了——

  「我要是死在一根銀針之下,那豈不是要笑掉別人的大牙。」楚天雲話說得響亮,卻有著求饒般的調皮。

  杜濤眼神微眯,有著疑惑,似乎感覺到她的不同,卻又說不出是哪里不同。「你有內傷。」

  「那……需要脫衣嗎?」

  「嗯。」杜濤淡淡應了聲。

  「我……我先出去。」杜滿兒垂低眼,捧著藥碗,轉身小碎步離開。

  楚天雲在心裏歎口氣。看著杜濤手拿銀針,正等著她輕解衣衫。「我不是小林。」

  杜濤只是淡笑。「我知道。」

  「啊?」她睜大雙眼。「你知道?」

  杜濤點頭,有著了然神態。

  「我真的不是小林,你難道不知道我是——」女的?

  「醫者父母心。」杜濤說得意味深長,沒讓她把話說下去。

  她是二十一世紀新女性,且還是個正義員警,她每年做子宮頸抹片檢查時,也都是給男醫生做內診,在這個古代男人面前,而她怎麼反倒放不開呢?

  她抖顫的手無力解開鈕扣。

  「我來。」杜濤擱下銀針,雙手輕解她衣襟上的扣子。

  只是,正當她還在思考要如何措詞她的女兒身時,卻發現自己只需露出那因為瘦弱而顯得突出的鎖骨,連胸前的白布條都沒露出,杜濤的大手就這麼放下。

  杜濤拿起銀針。「閉上眼睛,放輕鬆。」

  說得倒輕鬆!她怎麼可能放輕鬆;但她還是乖乖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這下所有奇情念頭一掃而空。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她睜開眼。「什麼意思?」

  「冤冤相報何時了。」

  冤冤相報何時了?這又是什麼意思?只怪她國文沒念好。但她知道這話的含意很深。就在她納悶時,才警覺她胸前已經紮上數根銀針。

  「一炷香。」說完話的杜濤雙手擱在膝上,閉上雙眼,擺起了運氣練功的姿勢。

  她動都不敢動,怕那長針不小心刺穿她胸口。幸好眼前的男人長得真帥,可以讓她大飽眼福,排遣無聊的時光。

  只是,杜濤真的知道她不是小林嗎?知道她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員警嗎?看杜濤總是一副洞悉的表情,或許他真是那種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高人吧。

  時值午後,有著讓人發懶的溫度。在一炷香之後,杜濤拔除她身上的銀針,沒有多說什麼就離開柴房,讓滿兒伺候她吃藥。

  藥雖苦,但楚天雲還是一口將藥喝光。當她將空碗遞回滿兒手上,仍是傻傻的看著滿兒。

  誰讓滿兒是這麼一個溫柔婉約的小美女;那股靈氣,如同山水畫裏的仕女,令人賞心悅目,讓她這個女人常常恍神。

  「謝謝。」

  「小林哥,你怎麼跟我這麼客氣。你的氣色看起來很紅潤。我爹說,你的身體復原得差不多了,你千萬不要再做傻事。」

  她點點頭。雖然她已經能夠開口說話,只是那像是被石子磨過的聲音,連她自己聽了都覺得可怕。

  「你今年幾歲了?」不該多話的,但忍不住的,她還是問了。

  滿兒愣了愣。「十四。」

  才十四歲,就已經在思春了?想想她在十四歲時,還是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國一生。

  「那你爹呢?他幾歲了?」其實她比較好奇杜濤的年歲。

  「我也不知道。」

  「那幫我問問。」

  滿兒睜大鳳眼,有著不解。

  她堆起尷尬的笑意。「我只是在想,杜大夫這麼年輕,醫術就這麼好。」

  杜濤有著神乎奇技的醫術,在他這些日子的細心醫治下,她胸口已不再那般劇痛,雙臂也能夠稍稍轉動了。

  「嗯,我幫你問問爹。」杜滿兒點頭,又道:「小林哥,你來到這也有五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滿兒,其實……」她打斷滿兒的話,然後從地上站起來。

  杜滿兒也跟著站起來。「其實什麼?」

  「我不是小林。」

  「我知道。」

  「啊?你也知道?」

  「小林哥,不管你是誰,你永遠都是滿兒的小林哥。」

  「我是……」她總不能跟滿兒說她來自另外一個世界,那滿兒和杜濤一定會把她當成瘋子,不然就認為她是怕被閻河殺掉,才故意說出來的反話。

  她在心裏哀號!看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我……忘了一些事情。」她說得既緩且慢。

  雖然她說得字字清楚,杜滿兒還是聽得很茫然。「什麼意思?」

  她咽了咽唾液,一臉苦惱,接著才又說:「我忘了大爺和二爺叫什麼名字。」不是她說謊,事實上就是如此。她根本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又如何能繼續當小林?

  「你忘了?」杜滿兒很是吃驚。

  「你不信?」

  杜滿兒搖搖頭。「你說的我都信。」

  「真的?」看來她這個假男人還真魅力十足。

  「是不是你傷了腦?我讓我爹來幫你看看。難怪你連我幾歲都不知道。」

  杜滿兒轉身就要出去,楚天雲急急拉住滿兒的小手。「滿兒。」

  這一喚,讓杜滿兒停下腳步,看著被小林哥握住的手,小臉更加羞紅了。「你……」

  楚天雲這才慢慢放開滿兒的手。「你多說一點事,也許我就想起來了。」

  「五年前,在麗谷外的森林裏,你的腿受了傷,是我發現你的,然後是我爹把你救回來的。」杜滿兒看著小林哥,眼神熱切。「後來,你就在這裏住下了,你以前……」

  「我以前?」她順著滿兒的話尾問,也很想知道小林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你以前不會笑,整天心事重重,也不大說話。」

  看樣子,小林是個孤僻又難搞的人,這一點都不像豪爽又大方的她。

  「那我究竟幾歲了?」

  杜滿兒柳眉頻蹙。「五年前,你說你十三歲。」

  「啊,那我現在才十八歲?」哇!十八呀,沒想到她變得這麼年輕。要是可以回到現代,擁有十八歲的青春無敵肉體,那該有多好!

  杜滿兒點頭,問得急迫:「那我呢?你也把滿兒全忘了嗎?」

  她尷尬的點頭,看著杜滿兒一臉的落寞。

  「原來你連我也忘了,才會對我這麼好。」

  「我以前對你不好嗎?」她忍著喉嚨的痛,沙啞問著。

  「不是。」杜滿兒搖頭,小臉在激動中有了淡淡的笑意。「原來你是失去記憶,難怪跟以前不一樣。」

  「我為什麼要自刎?你知道嗎?」

  「我也不清楚。那一天,鬧烘烘的,我在藥房裏幫爹整理藥草,後來聽說你要刺殺大爺,反而被擒住,後來……」杜滿兒說不下去了,一想到小林哥那血淋淋的模樣,她就忍不住發顫。

  楚天雲大概可以拼接出事情的始末。這下可不妙了,她現在就是小林,難怪閻晨開口閉口都要殺她。

  驀地,砰的一大聲,脆弱的門板被狠狠的踢開來,杜滿兒明顯受驚,楚天雲倒是顯得鎮定。

  來人是一個頭上綁著雙髻、髮髻上系著淡黃發帶、身穿湖水綠衣衫的姑娘,柔白的肌膚,嬌美的容顏,一身的嬌氣,跟這個原始山林之地有著格格不入。

  「三小姐。」杜滿兒恭謹地叫著。

  楚天雲心裏想著,原來她就是滿兒老掛在嘴上的三小姐,這古代的女人,還真的是一個比一個嬌柔漂亮。

  方婉菁皺起柳眉,鄙視的直瞪著眼前的小林。

  「可以起床了?」態度很高傲,語氣很尖銳,眼神透露出濃濃重的恨意。

  楚天雲雖然渾身惡臭,衣衫還沾了大片血漬,但她站得直挺挺,看著眼前和杜滿兒一般高的女人。

  「你這個階下囚,你這是什麼態度?」方婉菁看著一點都沒把她放在眼裏的小林。

  「三小姐,小林哥的喉嚨受傷,沒法說話。」杜滿兒急急解釋。

  「滿兒,要你多嘴!」方婉菁怒斥一聲。

  杜滿兒倒退一步,小手抓住衣擺兩側,微低著頭。

  楚天雲走到杜滿兒身邊,一副護衛的模樣。

  方婉菁瞪著楚天雲,雙手插在纖腰上。「平常看你老老實實、畏畏縮縮,話也不多,沒想到你竟是楚家人!」

  楚天雲心頭一震!難道她回到了前世?否則怎麼剛好也姓楚?她雙眸微眯,看著眼前這個頤指氣使的三小姐。

  「怎麼?死不成,就變個樣了嗎?還不跪下跟我求饒,或許我還可以饒你一命!」

  楚天雲搖頭,雙手一攤,一副要殺請便的模樣。既然閻河要救活小林,她的性命暫時應該是無慮。

  方婉菁正要發火,此時,隱隱約約的喧鬧聲傳進窄小的空間裏。

  「閻哥哥回來了。」方婉菁露出笑意。「我不會讓你好過的,下次再來找你!」接者轉身快步走出柴房。

  雜遝的腳步聲、歡呼聲從四方傳來,連杜滿兒也是一臉欣喜。「大爺回來了。」

  「大爺去哪了?」

  「去……」杜滿兒忽然住口。「小林哥,看樣子你真的什麼事都想不起來了。大爺出遠門,這次可是離穀半個多月,我得去忙了。」杜滿兒說完,即匆匆轉身走出去。

  難怪這半個月來她可以睡得這麼安穩,連閻河都沒來找她算帳,原來不是饒她一命,而是因為不在穀裏。

  楚天雲沒有讓自己猶豫太久,隨即跟著杜滿兒走出柴房。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3-10 12:19 PM

第二章


  風和日麗的九月天,蒼鷹低空盤旋,野花綻放繽紛色彩,絢爛的晚霞佈滿麗穀的天際。

  廣場上,升起一堆堆篝火,黑壓壓的人,歡聲雷動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有的唱歌,有的跳舞,氣氛歡樂而興奮。

  喧鬧的聲音環繞整座山頭,傳進楚天雲耳中。

  她並沒有衝動的跟著滿兒,而是直到天黑才循著聲音走來。畢竟她現在是罪犯,在這個封閉的麗穀之中,想必人人都想要將她除之而後快。她不是怕死,而是死要死得其所,她可不想出去當箭靶。

  就像是,如果和擁有龐大軍火的搶匪對戰而死在槍林彈雨下,那她就算是全民英雄;可若是被搶匪徒手給勒死,這口鳥氣,她是怎麼都吞不下去的。

  這是她第一次離開柴房,她小心翼翼、左右察看,緩緩的朝喧嘩之處前進;這才發現,每隔一段距離,泥土牆面上都設有火炬,照亮了眼前的泥濘小徑。

  夜色朦朧,溫度宜人,她的心怦怦跳著;一路上,她沒有看到任何人影,來到一棵大樹之後,眼前出現一處寬廣的平臺,黑壓壓的人群,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她放眼看去,估計約莫有五十人左右。

  篝火照亮夜空,她一眼就搜尋到那尊如兵馬俑的男人,只不過距離實在太遠了,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知道男人正拿起一個陶甕,大口灌暍著酒,那豪邁的氣勢,跟先前的陰鬱簡直判若兩人。

  喧鬧聲持續傳進她耳裏,有人突然高喊:

  「大爺萬歲!」

  於是眾人跟著大喊:「大爺萬歲!萬歲!」

  「大家安靜。」一道洪亮的聲音制止眾人那股興奮的躁動。果然,台下立即鴉雀無聲。

  「今日我們大獲全勝,這全都是大爺、二爺、四爺領導有功,我們一同舉杯,慶祝這一場勝利。」

  「麗穀萬歲!大爺萬歲!二爺萬歲!四爺萬歲!」

  哐當哐當之聲此起彼落,觥籌交錯。

  楚天雲在距離之外,仍可以感染到那股歡樂。

  看著閻河身邊那位風情萬種的三小姐,只見三小姐挨著閻河,雖然看不太清楚面貌,但那姿勢是如此親密,絕對不是兄妹間該有的。

  那老者又道:「此行,我們奪得白銀、黃金、布匹,大獲全勝……」

  聞著肉香,楚天雲已經沒有心思去聽老者在說些什麼,她也好想大吃大喝一頓;可惜她是囚犯,滿兒送來的三餐,雖不至於是廚餘,但以她這個現代人的口味,著實難以下嚥。

  再聞著身上散發出來的酸臭味,尤其是這一頭奇癢無比的長髮,讓她簡直要崩潰。

  她曾跟滿兒要求過換下這身帶血的衣衫,滿兒卻面露難色的說,除了醫治傷勢,大爺不僅不准任何人接近她,更遑論有衣衫可以替換。

  她明白的,也就不為難滿兒了。誰讓她是囚犯,且還是個隨時會人頭落地的囚犯。

  既然整座麗穀的人都在這,不趁此時洗澡更待何時?於是,她踅回,循著水聲走去。

  她拿走掛在壁上的火炬,憑著得天獨厚的方向感,走過幾個陡坡,三步並成兩步快跑,須臾間已來到一條溪河前。

  河對面是一大片林木,除了周身的亮光,她完全看不見四周景物,害得她全身泛起雞皮疙瘩。

  唉!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人是鬼了,還怕那種不明的東西嗎?牙一咬,她沿著河岸走,直到發現溪床旁有塊突起的大石頭,才將火把插在泥地上,照亮這一方空間。

  她赤足踩進水裏,從腳底竄起的冷意,讓她打了個寒顫。忍著凍意,她踩穩腳步,一步步踏入溪水中,來到大石頭的另一側。

  幸好溪水不深,才到她的腰際。她摸黑先脫下那件沾血的外衣,接著雙手穿進裏衣的衣擺裏,解開胸前那條白布。

  呼出一大口氣,胸前解放的感覺真好!她半蹲腰身,雙手在河水裏胡亂搓洗著外衣和那條白布。

  搓洗一陣子後,她才將外衣擱在大石頭上。除了遠處的歡聲雷動,近處沒有任何聲響;於是,她大膽的脫下裏衣,將裏衣掛在手臂上,以白布當毛巾,避開頸上的刀傷,快速的在臉上、身上擦洗著。

  幸好她是受過訓練的;連續一年的早起晨泳,雖然冷水沁入肌膚裏,但她感受到的卻是洗去一身汙臭的快意。

  「是誰?」

  威嚇的聲音從不遠的地方傳來,她反射動作的坐入溪裏,顧不得脖子上的傷口,將背緊貼大石頭,然後沉入水中。

  水淹過她的嘴巴,她的呼吸變得又緩又慢,耳聽八方,卻聽不到任何腳步聲,火把在大石頭的另一側,因此躲在這一側的她,完全被黑暗籠罩。

  倏地,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前,她感覺頭頂一道冷風吹過,接著,一條蒙朧的黑影像大鵬展翅般立在她前方的一塊大石上。

  「到底是誰?」

  雄渾沉厚的聲音,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誰。

  她的胸口緊繃、氣息紊亂。這個閻河不是正在狂歡慶祝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幸好她還將裏衣抓在手中,於是她快速的在水裏穿起衣服,只是都還沒系緊衣衫,更別說將白巾綁回胸前,掌風忽至,她連看都還沒看清楚,人一整個騰空,已經脫離水面,然後飛越過大石頭,在她還沒會意過來之前,她在驚呼聲中整個人被重重的摔落地上。

  「啊……」她慘叫,從半空中摔下的力道兇猛,讓她的屁股幾乎要開花,她痛到咬緊牙關,拚命抽氣。

  火炬下,她看著眼前的閻河,這是她跟他第三次照面,然而每次照面,她的下場都非常淒慘。

  「你……」閻河眼神微眯,表情古怪難解。

  天色黑暗,四周猶如潑墨,若不是這火把的亮光,根本伸手不見五指;但這亮光也只能照亮一方之地,無法照清高大的閻河。

  這下可糟了。她如今跌坐在地,閻河卻是高高在上,這絕佳的視線正好可以將她的狼狽看得一清二楚。

  「我?」即使他的一張臉籠罩在黑暗之中,讓她完全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她還是戚覺到他那目光如電,似乎要燒灼起來。

  「你是女的?」

  她瞪大眼,感覺到胸前的涼意,頭一低,看見了那敞開的胸口,露出半裸胸脯。

  剛剛被他拉離水面時,根本忘了裏衣尚未穿妥,沒想到是在這種情形下讓他發現小林是女身。

  她連忙將衣襟拉攏。他的注視,除了讓她感到難堪,臉頰上還有著莫名的燥紅。

  「不知羞恥的女人!」閻河咒駡著,表情很是錯愕。

  他這一罵,讓她那小鹿亂撞似的羞怯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忍著腳拐傷、屁股開花的痛,緩緩站了起來。

  「你以為你可以色誘我,然後饒你不死嗎?」

  在這個年代,她長得已經夠高了,沒想到這個男人卻還是比她足足高了半顆頭以上。

  她跨前一步,直視著閻河;再跨前一步,逼近閻河;兩人之間不到半步之距,而閻河冷冷地看著她的舉動,不進不退,不躁不動。

  她下巴微揚,不管脖子上的傷口,扯開喉嚨:「是你硬把我從水中拉起來的!」粗啞的嗓音完全不減她顯示出來的怒火。

  他一愣,沒想到她會如此反駁。

  「我看是你想要非禮我,居然還罵我不知羞恥!」白白被看,還要被如此羞辱,她越說心頭火越旺。「你長得這鬼樣子,還敢說我要色誘你?你有沒有搞錯?要色誘,我也會去引誘杜濤!」

  「你……」再一次,因為她的頂撞,閻河被驚到說不出話來。

  陰影半遮眼前的小臉,一頭長髮濕漉漉的垂掛在胸前,單薄的裏衣下,是他不小心撞見的春色;原以為她該花容失色、哭哭啼啼的求饒,沒想到……

  這跟他記憶中的小林簡直判若兩人。

  「算了,我不跟你計較!」她先聲奪人,往後退一步,但還是下意識的避開那一雙幽深陰暗的眸。

  「不跟我計較?你不怕死了?」小林的狂妄口氣,反讓閻河沒有立即痛下殺手。

  冷風吹來,她全身泛起一陣寒顫。「怕。誰不怕死呢?」

  她嘴裏這麼說,可是在她挑動眉宇間,他感受到了她那股桀騖不馴。

  接著,她跨步要走入水中,想要拿回掛在大石頭上的外衣,他卻一手扣住她的手腕。

  眸與眸對看。

  她半側過身,他俯視著她。

  除了微弱的火光,兩人之間有著角力似的不認輸。

  她想甩開他的手,卻沒能如願。「大爺,男女授受不親呀,你這會知道我是女兒身了,還望請大爺放尊重。」她真佩服自己,居然也能咬文嚼字。這得歸功於她在上班之餘,最愛在星期日上午觀看重播的包青天還有施公傳奇。

  閻河一臉慍色,不但沒有甩開她的手,還更加貼近她一步,無非是想逼看她的底限。「尊重嗎?我可以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男人的氣息在寧謐的靜夜顯得特別張揚;她的鼻間盈滿那股融合著酒味及體味,讓她的氣息亂了,卻還是逞強的直瞪著他。

  她不該激怒他的;這男人絕對說得到做得到,但她偏偏無法認輸。「那就試試看,我還怕你嗎?」

  這男人在狠戾中有股霸氣,像是君臨天下般的高高在上,偏偏她這個二十一世紀女警也不是被嚇大的。

  閻河暗忖,之前的小林畏縮、膽小,講話怯怯懦懦,始終都是用眼尾偷偷靦看他,見到他總像老鼠見到貓,微駝的背,永遠不曾挺直。

  原來還有他瞭解得不夠透徹的地方,看來他得好好問問杜濤。

  「你想知道這幾天我究竟做了什麼?」

  她扭動手腕,卻感覺到他施在腕上的力道,她痛得皺緊英眉,卻連叫都沒有叫出聲。

  她搖頭。「欺負一個弱女子,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她的這句話卻引來他唇角那勾動的笑意。「我要殺你易如反掌,更何況是欺負你。」

  她差一點就被他的笑意給迷惑,可是那威嚇的聲調,讓她相信,他下一瞬間真的會扭斷她的脖子。

  「哦?」她冷哼。「你若想殺我,早就動手了,可見我還有利用價值,不是嗎?」

  閻河冷覷著她的伶牙俐齒,或者該說她眼神裏的挑釁。「你究竟是誰?」低低的疑問聲回蕩在深夜的山谷之中。

  「我……」這下換她啞口。

  她是誰,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若跟這位威風凜凜的大爺說她是從千年後的世界來的,他一定會認為她瘋了吧?

  ***

  她究竟是誰?楚天雲自己也弄不明白。

  看來這個小林是個假名,至於真實身分究竟是誰,她還得拿出辦案的精神,努力抽絲剝繭。

  那晚,閻河並沒有為難她,只是用極為粗暴的方式將她扔回柴房中,警告她不要隨意亂來。

  她乖乖接受警告,因為她對這個未知的世界充滿好奇;一連串的謎,讓她想要好好活下去。

  雖然被閻河識破性別,但她還是將白布條綁回胸前,將長髮束成馬尾,一副英挺的男人樣,連自己看了都很愛。

  這天,天還沒大亮,吵雜聲隱隱約約傳來,她揉著惺忪睡眼,推開破門板。

  天際灰濛濛的,山林籠罩在嵐霧之中,她尋找著聲音來源,這是她第一次大白天離開柴房。

  就算是會害怕,她也不容自己退縮。想必她還有利用價值,否則依閻河那股狠勁,早就扭斷她脖子了。

  走過一整排屋宇,穿越一大片菜田,沿著山勢的陡坡而上,微風送爽;麗穀果真不負其名,好山好水,就像是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

  一路上只遇到幾個老嫗和長者,他們都瞪看著她,並沒有為難她,直到一條不知從哪個方向竄出來的人影。

  她定眼一看,是一名中年大漢,一臉的落腮胡,容貌被遮去了大半,那眼神有些似曾相識,她心頭卻泛起莫名的厭惡感。

  「不要苟活,再殺閻河。」

  一句話輕輕落在她耳邊,她還沒意會過來,中年大漢怒目看著她,然後轉身快速離去。

  她重複咀嚼耳裏聽到的話:不要苟活,再殺閻河。

  天光朗朗,她心頭卻被一層黑霧罩住似;背後的叫聲讓她心頭一震!

  「小林哥,你怎麼會在這裏?」杜滿兒胸口一起一伏,跑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我聽見聲音,所以想過去瞧瞧。」她雙手負在身後,說得一派從容。

  「不好啦,大爺會責怪的,你還是回去吧。」杜滿兒一臉擔憂。

  「我只是好奇。滿兒,谷裏到底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我也不知道。」杜滿兒搖搖頭。「除非大爺有令,否則那裏是不准任何人靠近的。」

  「那裏是哪里?」

  「就是廣場耶。」滿兒顯得不願多說。

  她看著微低著頭的杜滿兒。「滿兒,我只是想要多記起一些事。」沙啞的嗓音,讓她作勢咳了咳。「我不為難你,你不想說就不要說。」

  「小林哥,如果你真的能忘掉一切,那該有多好。」杜滿兒說得既真誠又感慨。

  「我們回去吧。」沿著來時路,楚天雲順著滿兒的意思走了回去。

  「其實我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大爺帶回來一些東西,還抓回來一些人。」杜滿兒小小步的定著,還是稍稍透露了些。

  「那大爺是做什麼營生的?」她決定旁敲側擊。

  「他……」

  見杜滿兒似有難言之隱,她猜:「大爺該不會是專做偷搶拐騙、見不得人的事吧?」看滿兒一臉驚愕,楚天雲就知道自己已猜中八九分。

  「不是的!」杜滿兒立即否認,卻更顯她的心虛。

  踱步走回柴房,楚天雲再問:「滿兒,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殺大爺嗎?」

  「我不知道。我只管病痛,我什麼都不知道!」被問得無力招架,杜滿兒一見到小林哥進柴房,就連忙離開。

  看著杜滿兒的落荒而逃,她暗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看來除了她,這麗穀還有其他人打算伺機而動。

  片刻之後,遠處傳來一聲聲哀叫聲,淒厲無比,讓人驚心動魄,讓她顧不得自己身上還有未愈的傷及滿兒的告誡,她再次走出柴房,快步往聲音之處跑去。

  來到廣場,眼前的畫面令她當場愣住。

  四根高約十尺的木樁上各綁著一個大漢,大漢們全都頭髮披散,赤裸的上半身上已經血肉模糊,而鞭子還無情地一鞭又一鞭落下。

  就算是英雄好漢,被這樣毒打,也會打出一聲聲淒慘叫聲,既無法掙脫又沒有辦法一刀死去的痛快,這根本就是動私刑、虐待!

  環顧左右,閻河、閻晨、展劍峰,三人排排坐在那四個受刑人的右側,正興味地看著這一場刑求。

  那一黑一白的兩個男人,就像是地獄裏的黑白無常,她無法坐視不理,也無法這樣就沖出去救人,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完全無法可想。

  「沒有人肯招嗎?」閻河全身充斥著暴戾之氣。

  閻河這一喊,四條鞭子同時停下。

  四個大漢在半昏厥之中,有人啟唇欲言,卻只能嚅動唇瓣。

  「把人帶出來!」閻河威嚇的下令。

  兩名手下隨即走進一旁的房舍,像抓雞般的拎出一個滿面髒汙的小姑娘,毫不憐香惜玉的將她扔丟到廣場中央。

  一見到小姑娘,四名被捆綁住的大漢莫不雙眼突瞪,雙手用力的想要掙脫束縛。

  閻晨從椅上站起來,走到小姑娘身邊,淡淡地道:「把她的衣服給剝光,在這裏把她給要了。」話明明說得很輕,聲音卻傳得極遠。

  小姑娘嗚嗚咽咽的哭著,一臉驚恐,只能猛搖頭,死命將雙臂環抱在胸前。

  閻晨半彎腰下身,以那微揚的濃眉盯著小姑娘看。「那你就招出還有誰在麗穀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姑娘很可憐的叫著。

  閻晨笑了。「我就知道你不知道,所以……」他對著身邊的兩名手下便了個眼色。

  兩位手下依閻晨的眼色辦事,一人將小姑娘的雙手抓住,在小姑娘的哭求聲聲中,一人蠻橫的用力撕開小姑娘身上的衣衫。

  「啊……」小姑娘在慘叫聲中露出了雪白胸脯。

  四個大漢看得氣憤不已,卻完全無法可想,其中一名大漢以著虛弱的嗓音高吼著:「大妞,死不足惜!」

  「住手!」

  楚天雲那破鑼似的嗓音不僅讓那兩名手下停下猥褻動作,偌大的空間中也變得鴉雀無聲。

  所有人皆往楚天雲的方向看去,驚訝中還是沒有任何人躁動,因為在這嚴守紀律的麗谷,沒有閻河的命令,大家都不敢擅自行動。

  就算成了全場注目的焦點,就算心裏因為那駭然的場面而有些害怕,楚天雲還是挺起胸、揚起下巴,怒看著閻河那銳利的冷眼,再看著閻晨的陰狠,然後一步步往前走去。

  或許是因為她那一身萬夫莫敵的氣勢,也或許是閻河等著看她要使出什麼花招,所以沒有人阻止她的行動。

  楚天雲脫下自己破舊骯髒的外衣,不顧自己只剩下單薄的裏衣。「放開她!」她對仍抓住大妞雙手的男人怒吼。

  男人在閻晨的眼神示意下,放開大妞纖弱的手臂。

  楚天雲隨即將外衣緊緊包裹在大妞身上,漾起一抹苦笑,憐惜地說:「別怕,不會有事的。」

  大妞在驚嚇中,呆愣的看著楚天雲。

  閻晨仍是一身白衣白袍,輕軟無力的聲音卻是字字清晰,令人毛骨悚然。「你終於現身了。」

  「他們有什麼罪?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楚天雲激動大喊。

  「只要是楚家莊的人就有罪。」閻晨步步逼近。

  「難道這裏都沒有律法嗎?」

  「律法?你敢跟我講律法?若有律法,你楚家莊早就被滿門抄斬了。」

  楚天雲什麼都不知道,卻陷在這樣的僵局裏。

  閻河緩緩站起來。「我數到三,你再不說實話,我就讓人把他給殺了。」閻河指著離自己最近的一名大漢。

  「到底要我說什麼?」楚天雲急問。「我不是小林,我真的不是小林!」她急急說著。

  「那你究竟是誰?」閻河怒問。

  「楚天雲。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楚天雲。」她只好硬著頭皮報出自己的真實姓名。

  四個大漢發現楚天雲的舉動,氣虛無力地搖著頭,激動地喊著:「不可以說!」

  「你是楚天雲?不可能!」閻晨壓根不信。「楚天雲是個女人,而你是個男的。」閻晨打量著小林,高眺的個頭、平板的身材,哪有女人該有的纖細及柔美!

  她心中咚地一聲響。難道這個時代真有楚天雲這個人?否則閻晨怎麼會知道楚天雲是個女人?不過,眼前的局勢實在太緊張,沒有讓她多思量的餘地。

  「是誰在麗穀裏暗中説明你?」閻河對於小林的說詞抱持高度警戒。

  閻河沒對閻晨說出撞見小林在河邊洗澡一事,因為這樣私密的事他無法說出口,只是也沒想到小林會這麼不顧一切的出來救人。

  楚天雲想起那個留著一臉落腮胡的男人,難道那個男人就是閻河要找的人?

  當她正在思索,閻河低沉的聲音響起:「一……二……三!」

  「刀下留人!」她吼著,可惜已來不及了。

  閻河的手勢一下,一把長劍同時刺穿大漢胸口。

  「啊……」大妞驚駭狂叫。

  「住手!」楚天雲不顧閻晨手裏的長劍,還有閻河那如鷹隼般的眼神,快跑到被長劍刺中胸口的大漢身前。

  「快找杜大夫!快找杜大夫!」

  殺人的手下將大漢胸前的長劍拔起,轉而將染紅的血劍抵在楚天雲的脖子上。

  「雲小姐,不共戴天之仇……」話末竟,大漢的頭已經斜斜軟下。

  楚天雲握緊雙拳、咬緊牙關,曾經廢掉的雙手還沒痊癒,但她還是忍住雙手的僵硬,嘴裏突然大喝一聲:

  「喝!」

  然後雙拳用力一握,擺出跆拳姿勢,右腳在瞬間飛踢出去。

  那石破天驚的大叫聲讓那名手下心中一突,在沒有任何準備下,胸口就這麼被楚天雲的長腳給踢中。

  騰空飛動中,她的步伐淩厲,一個回身連番側踢,不僅踢飛箝制她的長劍,也把那名手下給踢翻在地。

  閻河、閻晨及展劍峰面露驚愕,不解她哪來的勇氣及這等怪異的功夫。

  展劍峰高喊:「拿下小林!」

  「啊!」楚天雲又大叫了一聲,血液在她四肢奔竄,她根本無法冷靜下來。

  幾名手下立即把楚天雲團團包圍住,個個拔劍相對,就等著大爺一聲令下。

  「慢著!」閻河高喊一聲,跨大步伐往前,眼中透出濃濃的不解。

  幾名手下讓出一人寬的通道,好讓閻河走到楚天雲身前。

  楚天雲熱血沸騰,已經無法控制理智。「閻河,你自己沒本事找出臥底的人,就拿無辜的人開刀,你這算什麼英雄好漢?你根本就是妖魔鬼怪、沒血沒心沒肝的臭烏賊!比豬狗還不如,王八蛋、臭雞蛋!你會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我去你他媽的閻河!」

  楚天雲一連串的破口大駡,令在場的人面面相覷,因為她粗啞的嗓音及獨特的口音讓人一時無法聽懂她的話。

  這個小林是受到刺激太大,以致發瘋了嗎?否則怎麼跟他之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閻河一把箝制住楚天雲的下巴,扭曲了她的小臉,讓她痛得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很懷疑下一秒自己的頰骨就要被捏碎。

  閻河倒是聽清楚了那句粗鄙的三字經,狠狠地壓低嗓音,微側著臉,薄唇幾乎貼上她耳際,帶著一股濃稠的情欲。

  「不管你是誰,那就由你來代替那個無辜的女人吧。」

  她從喉嚨裏努力壓出聲音:「既然如此,那就沖著我來,我還怕你嗎?放開他們,把他們全放了,不要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

  男人的氣息靠太近,讓她的心窩劇烈跳動,忘了要掙扎,只能任憑閻河的大手將她死死的箝制住。

  「就如你所願。來人,把他們全押入地牢!」

  閻河笑了,狂笑出聲;那樣的笑,除了威凜,還有一股濃烈的殺氣。

  笑聲在山谷之間震盪,也將楚天雲震得不寒而顫。

  ***

  麗穀的議事廳中。

  夜已深沉,石壁上高掛著兩把火炬,照亮四方的男人。

  閻河、閻晨、展劍峰及杜濤。

  閻河一身霸氣、武功精湛、個性強悍、飛揚跋扈、能文能武、運籌帷幄。

  閻晨心思縝密、心機深沉,帶笑的表情,往往殺人於無形。

  展劍峰虎背熊腰、剽悍勇猛,身形比閻河還要壯碩,一步步協助閻河,讓麗穀得以名震江湖。

  杜濤俊美的臉上仍是一派自若,絲毫不因為閻河的怒氣而變動情緒。

  「杜濤,你難道不知道小林是個女人?」閻河負手看著屋外那一抹黑,心中想著自稱是楚天雲的小林。

  「五年前我就知道小林是個姑娘。」

  杜濤的承認引來閻晨的冷哼及錯愕,「杜濤,你為什麼都沒說?」

  「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小林是男是女。」杜濤答得理所當然。「我一直以為大家都知道小林是個姑娘。」

  「你……」閻晨儘管生氣餘,卻有著極度的莫可奈何。

  明知杜濤撇清得很虛假,卻也拿他沒轍。誰讓杜濤是這穀裏唯一的大夫,且還是個醫術精湛可比活神仙的大夫。整座麗穀的人都曾受過杜濤的救命之恩,尤其是他們兩兄弟,不知有多少次在生死邊緣讓杜濤給救了回

  只是,杜濤明明身在麗穀之中,卻像是個局外人;他從不過問麗穀的大小事,他只做他認為該做的事;就因為不曾插手麗穀之事,反而受到閻河的信任及尊重。

  就算小林這五年來一直跟著杜濤,閻河和閻晨也不曾懷疑過杜濤的清白;因為若杜濤和小林是同夥,那他們兄弟倆早就不知道死過幾十次了,根本別想存活到現在。

  「之前的小林和現在的小林有著極大的差異,杜濤,你又怎麼說?」閻河問著,一身的霸氣常會讓人不寒而顫,只有杜濤仍是一派閒適。

  杜濤道:「小林跟滿兒說她失去記憶,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了。」

  「我看是小林故意裝瘋賣傻,就怕我們一刀殺了她。她以為假裝忘記,就可以留下一條狗命嗎?」閻晨陰冷地笑著。

  「她不像故意在裝瘋賣傻。就算再會假裝,眼神是騙不了人的。」閻河想起那一夜在溪水邊,還有稍早之前在廣場上,以小林的性子,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勇氣。

  「小林不就演了五年的戲,把我們都耍得團團轉?」閻晨嘲諷著。

  閻河斟酌著杜濤話裏的可能性。她真的忘了一切?還是如閻晨所言。是因為怕死而作戲?

  「杜濤,你認為有可能嗎?小林真的失去記憶?」閻河揣測著。

  杜濤道:「這天地之間,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我倒認為,或許是自刎不成,受到極大的驚嚇,才會讓她性格轉變;也或許正如二爺說的,小林怕有生命危險,所以選擇遺忘。」

  「她說她是楚天雲。」閻河看著展劍峰。「峰弟,你認為呢?」

  「之前的小林的確有可能是楚天雲;但是現在的小林,我沒辦法確定。」展劍峰皺眉凝思。

  「關於過往的恩怨,不是她一句忘了就可以勾銷的!」閻河一掌擊下,大石桌面硬生生留下五指印。

  展劍峰道:「楚家莊的長女是楚天鳳,長子是楚天祥,麼女是楚天雲,當小林刺殺你不成,我曾以為小林是楚天鳳重金買來的江湖人士,結果她卻是個姑娘。」說到這,展劍峰似有深意的看了杜濤一眼。

  杜濤淺淺微笑。「醫者父母心。」他還是那句話,意思很明白,他一向都置身事外,從不干預糾葛不清的恩怨。

  「我不知該說你是寡情還是冷血。」閻晨雙手環臂,冷看著杜濤的悠哉。

  「我已算是佛門中人,只差這三千煩惱絲。」杜濤比了比自己的烏黑頭髮。

  大家都知道,要不是為了滿兒,杜濤早就削髮遁入空門,所以,只要杜濤還肯留在麗穀,大家也無法跟杜濤多計較什麼。

  閻晨冷哼了聲,還是拿杜濤沒轍,於是再次看向展劍峰。

  展劍峰會意,繼續說道:「楚家莊若沒有楚天鳳,早就徹底瓦解,我們也不用費盡心力去對付;而楚天祥肥頭肥腦,根本就是個沒用的大老粗,整天只會出入煙花場所;至於楚天雲……」

  閻晨接著道:「大家都知道楚天雲是二夫人所生,她在楚家莊根本沒有任何地位。這麼多年來,江湖上甚至不知道楚家莊還有個二小姐,原來楚天雲是被麗谷藏了起來。」話裏淨是嘲諷。

  關於楚天雲,閻河在仇恨中也回想起片段記憶。「我們離開楚家莊那一年,楚天雲約莫八歲;她母親早逝,她不僅得不到那個惡人的疼愛,還被楚天鳳的母親欺壓;有一次,我甚至看到她在撿拾廚娘倒掉的廚餘果腹。」

  閻河嘴裏的惡人指的是楚莊主,他們不願以其名稱呼,皆以惡人代替。

  展劍峰點頭。「自從那日小林的行跡敗露,我動用了四方的力量,仍是查不到小林的真實身分,若她真的是楚天雲,就有九分可能性了。」

  見閻河頷首,展劍峰繼續道:「楚天雲從小不但得不到父母之愛還飽受兄姊欺淩,以致她的個性膽怯,做事畏縮,像她這樣的人,是有可能被楚天鳳派來麗穀,就算事蹟敗露,死了也不足惜。」

  「這個小林不見得是楚天雲,或許她只是假冒楚天雲之名,以她那囂張的模樣,她根本就是楚天鳳。」閻晨猜測。

  「楚天鳳不可能以身涉險。」展劍峰道:「況且以楚天鳳的美貌,在江湖上可是鼎鼎有名,想跟她求親的人,要不是礙於她是麗谷的死對頭,恐怕早就踏破楚家莊的門檻。」

  閻河目光兇惡,有著算計。「沒關係,很快就可以確定她究竟是不是楚天雲了。」

  縱使閻河在楚家莊待了十六年,但是,楚夫人把楚天鳳保護得極好,除了貼身的奶娘及丫鬟,從沒有讓楚天鳳接觸過下人,尤其像他們這種連豬狗都不如的下人。

  楚夫人和楚天鳳所住的院落高牆彩瓦、離梁畫棟,極盡奢華,就算不小心撞見過楚天鳳的身影,她也會被奴僕所簇擁,根本看不清她真實的模樣。

  外傳楚天鳳風華絕代,有著沉魚落雁的花容月貌,美貌甚至勝過京城最有名的倌人,只要勾動手指,就有一大堆江湖人士為她賣命,而她也徹底利用她的本錢,讓一堆勇士前僕後繼的為她效命。

  相對于楚天雲,那真的就是天與地、雲與泥。

  閻河記得——

  五年前,杜濤和滿兒帶回受傷的小林,一開始,他並沒有注意到這個人,那時的小林還只是個孩子,虛弱的身體、嬌小的個頭,跛著一隻右腳,總是拄著拐杖走路。

  閻河還記得,那時小林遠遠見到他,總是嚇得躲得老遠,但他不以為意,人是杜濤救回來的,穀裏不差多一張嘴吃飯。

  麗穀惡名昭彰,官府幾次欲剿抓人,幾次都礙于麗穀險峻的地勢及閻河的驍勇善戰而兵敗如山倒。

  別說會迷失在巨木參天的森林中,林內還有隨時可將人拆吞入腹的猛禽怪獸,就算通得過那叢林巨木、躲過猛禽怪獸的攻擊,還得要通過閻河所設下的層層屏障及陷阱。

  所以,閻河防了再防,就是沒想過楚家莊的奸細早在五年前就已混入麗穀之中。直到兩年前,麗穀的一些攻擊楚家莊的行動總是被事先埋伏的官兵及江湖好手給擊破,讓麗穀折兵損將,這才讓閻河起了疑心。

  只是,就算懷疑麗谷之中有楚家莊的奸細,卻是怎麼都不會懷疑到小林的頭上;那時的小林,永遠微駝著背,靦腆和善的面容,看似瘦弱的體格,卻還是跟著杜濤上山採集草藥。

  閻河幾乎不曾跟小林說過話;只有幾次受傷時讓小林服侍過湯藥;小林也不多話,只是默默的守在一旁,讓人很難發現他的存在。

  直到,那日。

  夜深時分,議事廳裏,閻河、閻晨和展劍峰正在商討從蒙古販子手中購入適合於高山峻嶺中奔跑的野馬及耐力強的驢子。

  門外傳來極輕的窸窣聲響,在閻河的一個眼色下,眾人於是從議事廳飛奔而出,當場逮住轉身欲逃的小林。

  小林面露驚恐,嚇得攤軟在地,從他手中掉落一張紙,那是張繪有麗穀山川形貌的地形圖,並且明確地標示出入穀的路線。

  閻河的手下一擁而上,一把把利劍指向坐倒地上的小林。

  小林全身顫抖,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苦苦哀求著不要殺他、不要殺他。

  這時,在閻河的眼神示意下,兩名手下將軟倒在地的小林架了起來。

  閻河極其憤恨。若是這張地圖外流,麗穀鐵定會被滅。

  無月無星,陰影籠罩在小林身上。

  閻河一個跨步,來到小林眼前。

  這時,小林突然往前傾倒,手中握著的匕首直直向閻河刺過去。小林眼露驚慌,連刺殺都顯得畏縮,她甚至連閻河的衣衫都沒有碰到,兩名手下眼明手快,將小林雙手反轉至背後。

  喀嗤一聲,骨頭斷裂。

  「啊……」小林驚叫出聲,一把亮晃晃的劍同時架在他脖子上,以箝制小林的行動。

  「大膽小林!是誰派你來的……」

  閻晨的話還沒問完,小林的右手在瞬間握住架在脖子上的劍柄,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脖子抹過刀鋒,雙眼睜得極大,鮮血如水注,流了一身。

  閻河錯愕,要問的話都還沒問出口,看著軟倒在地的小林,他伸手一探鼻息,居然沒了氣息。

  本以為小林已經死去,沒想到在片刻間,小林五官皺起,十指微微動了,嘴裏還哼出痛苦聲的呻吟。

  閻河看著那張毫無血色的慘白面容,威嚇下令:

  「潑醒他!」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3-10 12:22 PM

第三章


  陰森幽暗的地牢中,四面是寒氣逼人的山壁,唯一的亮光來自約二丈高的山洞口。

  地牢裏,有四個大小不同的牢籠;牢籠全是用粗壯木頭所做成,其縫細連手臂都穿不過,更遑論可以逃得出。

  楚天雲一踏進地牢裏,便聞到混濁的血腥味,讓她不僅呼吸無法順暢,還頻頻乾嘔噁心。看著壁面上掛滿令人喪膽的刑具,根本就是個私設刑場,陰氣森森之下,恐怕沒有生病之人也會被嚇出一身病來。

  楚天雲和大妞被關在一起,那三名大漢則被囚禁在另一座牢籠中,只是,三個原本鐵錚錚的漢子終究還是因傷重而陷入昏迷。

  一進牢籠,大妞就離楚天雲遠遠的,兩人呈對角坐著,好像楚天雲身上有什麼傳染病似的。

  楚天雲想起大妞被羞辱的那一刻,對於眼前這個白胖的小姑娘,心裏多了憐惜。

  「那個閻河根本就不是人,他這樣喪心病狂,遲早有一天要下地獄的!」她怒駡。「你別想太多,我不會再讓你受到那些惡人欺負。」

  「雲小姐。」大妞怯怯地喊著。

  「你叫我雲小姐?」她雙臂環胸,忍住不適。

  「嗯。雖然你離開楚家莊五年,你還是楚家莊的雲小姐。你忘了嗎?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大妞說著。

  「你說我們小時候一起玩過?那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名字嗎?」她故意套大妞的話。

  「楚天雲。」說出這名字的同時,大妞的眼淚終於撲簌簌掉下。

  當大妞說出她那完整的名字時,楚天雲的心臟暫態跳動劇烈。她是楚天雲,她在這個時空仍是楚天雲!

  「雲小姐……」大妞泣不成聲。「我沒想到你居然會不顧生死的救我們,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我以前是這麼沒道義的人嗎?」

  「不是的,只是……」大妞搖頭,哭到上氣不接下氣,話無法成句。

  「你叫大妞吧?」

  「我是大妞!雲小姐,你不記得我了嗎?從前大家都對你不好,我也不敢跟你親近;你被鳳小姐派來麗谷當奸細,也沒有人敢為你求情,沒想到你今天卻挺身救了我們。」

  小林的境遇這麼悲慘呀,原來是來麗谷當奸細的。

  「只可惜我少救了一個人。」楚天雲話裏掩不住濃濃的惋惜。「大妞,你把從前的事說給我聽好嗎?以前的事,我都忘了。」

  「忘了?」大妞稍稍止住淚水,不敢相信的看著她。

  「是呀,我腦袋受過傷,什麼都不記得了。鳳小姐是誰?」

  「不會吧?你是故意忘記的嗎?」

  「真的忘了。」

  或許是她的表情很真誠,在這種情形下,大妞也只能半信半疑。「就是你同父異母的大姊,也就是楚家莊的大小姐楚天鳳。難道你連鳳小姐都不記得了?」

  「原來我還有個大姊。」

  看到她茫然的神色,大妞表情哀淒。「你還有個哥哥叫楚天祥,你也忘了嗎?」

  她搖頭苦笑。「我什麼都不知道,就陷入了這樣的泥沼之中。」

  「很多事忘了也好。像我忘不了,就很痛苦。」

  「但是,我總得要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就算閻河要我死,我也要死得明明白白、死得轟轟烈烈,是不是?」

  「雲小姐,謝謝你救了我。我留下這條命,為的就是要殺了閻河。我一定要報仇,他們不僅殺了我父母,還毀了我的清白,報了這個血海深仇,我死了才能瞑目。」大妞說得義憤填膺。

  「為什麼閻河要殺這麼多人?都是他親手殺的嗎?」

  「就算不是他親手殺的,整座麗穀的人,也都是為他效命,聽他的指使。」

  「這種喪心病狂的人,早該抓去槍斃的。」她也跟著生氣,卻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戚到喪氣。

  「啊?我聽不懂,雲小姐,你說什麼槍斃?」

  她咬了咬下唇辦。「沒什麼,我說錯話了。」

  「雲小姐,你一定要想辦法殺了閻河!」

  「大妞,我不能殺人,我只能救人。」

  「閻河不僅殺了楚家莊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還搶了楚家莊大半產業,官府甚至懸賞重金緝拿閻河,人人都可以殺了他們,為什麼你不能殺他們?」

  「我……」這讓她怎麼解釋?只好轉了話題。「大妞,你千萬不要想不開,只不過是被看了身體,真的沒關係的,你一定要勇敢活下去。」

  而在這座地牢裏、在關著楚天雲和大妞的牢籠一牆之隔,卻有著一間隱藏的密室,密室裏此刻有著閻河、閻晨和展劍峰。

  他們將楚天雲和大妞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現在他們可以萬分確定小林就是楚天雲,除非楚天雲裝瘋賣傻到連自家人也騙,否則這個楚家莊二小姐,看來是真的失去某部分的記憶。

  ***

  在地牢的三天裏,大妞為了感謝楚天雲的救命之恩,將她在楚家的一切清楚告之,讓楚天雲明白自己「前世」的故事。

  簡而言之,她是小妾所生,因為娘親早早離世,在大夫人多加阻撓及破壞之下,不僅爹爹不疼,兄姊也不愛,甚至連奴婢丫鬟都避開她。

  因為如果有人敢接濟她,鐵定會被大夫人驅離楚家。於是,她雖然住在雕樑畫棟、錦衣玉食的楚家莊之中,卻猶如孤女般的三餐不繼。

  閻河、閻晨、方婉菁及展劍峰的父母,原本全是楚家莊的家丁、奴婢。

  十年前,閻河不知何故放火燒了楚家莊,造成楚家上下三十幾口人死於非命,包括莊主及莊主夫人;而大妞的父母為了救她,也死於那場大火之中。

  那一夜,閻河帶著閻晨、方婉菁、展劍峰及十幾名奴僕連夜逃離;楚家莊為了滅火及辦理後事,因此錯失追捕閻河一干人的先機,導致之後讓麗穀逐漸壯大。

  楚天鳳為了報仇,前幾年不斷尋找閻河的下落。後來,不用楚家莊找人,閻河開始奪取楚家莊所屬的產業。

  楚家莊主要的營生是從西方引進絲、紗、綺、絹、羅、綢、緞等各式布料,再經過紡織印染,製成各式華服,專售王公貴族、名流大戶。

  楚家莊在縣城裏是屬一屬二的大戶人家,莊內光是僕傭就上百人,亭臺樓閣、假山流水,豪奢的程度,連一般官員都要歎為觀止。

  約八年前開始,楚家莊的每一趟貨物都遭蒙面人劫走,每一處店面都被人摧毀,官府束手無策,始終捉拿不到犯案之人。

  於是楚家莊自力救濟,請到許多江湖好手,終於知道原來皆是閻河所為;但就算知道了兇手是誰,仍是處於挨打局面。

  楚家莊面臨無法營生的困境,一年比一年落魄,不得已,楚天鳳只好找人潛進麗穀,打算裏應外合殺掉閻河,毀滅麗穀。

  大妞也不明白,為何原本是楚家莊奴僕的閻河會在一夜之間縱火燒莊,變成瘋狂殺人犯。

  楚天雲曾問過大妞,那閻河、閻晨、展劍峰及方婉菁他們的父母呢?

  大妞說得語焉不詳,大概是閻河、閻晨的父母在那一年初已經相繼過世;方婉菁的母親在更早的前幾年便病故身亡;展劍峰是個孤兒,為閻河父母收養,從小就與閻河、閻晨兄弟一起長大。

  說到底,這四個人算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今日一大早,展劍峰又將她帶回柴房。她不知道為什麼閻河肯讓她離開地牢,她從來不知道稻草堆的美好,當她一看到地上那一堆雜草,比看到彈簧床還要興奮,立刻撲上前,陷入昏睡。

  此時,天朗朗,陽光斜照入窗。

  楚天雲感到胸前似乎被大石壓著,有著喘不過氣的窒悶。她的腦袋昏沉,睡意深沉,感覺才一躺下,都還沒睡足夠,就被一股外力所驚擾。

  她在地牢待了三天,別說無法成眠,更是僅以饅頭果腹,體力嚴重透支下,讓她幾乎去掉半條命。

  她掙扎著,感受到一股氣息在她耳邊騷動,甚至胸部有被揉捏的觸戚,她睜大雙眼,閻晨那張如水般的漂亮膚色在她眼前放大。

  「你……」她用力一推,奈何卻推不開胸前巨石般的壓力。「你幹什麼?」

  「驗明正身。」閻晨眉一挑,話聲依舊輕淡,不帶任何感情及力道。「看看你究竟是男是女。」

  閻晨單單一隻大手就輕易抓起她反抗的一雙手,將她雙手高高箝制在她頭頂上。

  所有的教戰守則都告訴她,不能硬碰硬,這時最好的方法就是虛與委蛇,以求全身而退。

  但是,他那樣的笑容實在很欠扁!看到他的另一隻手就要解開她衣服的扣子,她再也無法忍住脾氣。

  「我是女的,你最好住手,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她的雙腳動了動,發現閻晨只是坐在她身側,然後,她努力撐起她的右腿。

  「你嘴巴挺硬的,我倒要看看你要硬到什麼時候。你只要乖乖求饒,本大爺或許可以放過你。」

  陰冷的笑意讓人不寒而顫。「去你的!」接著,她使盡全力,在閻晨的手就要摸進她赤裸的胸前時。

  「喝!」她發出驚天一聲,閻晨先是一愣,再下一秒,她的右腿往胸前方向,以垂直力道反打上閻晨背部。

  只可惜力道不足,閻晨悶哼一聲,只鬆開在她胸前的手,她的一雙手仍是落在他那一隻大手裏。

  「你這女人!」閻晨惱羞成怒,說的話不再輕淡無力道,而是帶著咬牙切齒。「我今天非要了你不可。」

  「放開我!」於是,她以練跆拳的腿勁,毫無章法的亂踢亂踹。「你這個爛人!你一定會不得好死!」

  閻晨無法制止她那雙腿,為了防身,只好鬆開她雙手,然後,賞給她一個火辣辣的巴掌。

  眼冒金星下,半邊臉暫態火熱疼痛。「王八蛋、爛男人!我一定要告你襲警!我會把你抓進監獄!你放開我,放開我!」她仍然大叫,絲毫不肯屈服。

  「晨弟,住手!」閻河威嚇的聲音響起,門板同時被一腳踹開來。

  閻晨看著閻河那鐵青難看的臉色,這才將楚天雲整個甩開。

  楚天雲抓住胸前敞開的衣衫,往角落縮了縮。她還真是倒楣,來到這個時代,為什麼還是一樣的多災多難?

  「大哥,幹什麼阻止我?」閻晨若無其事地拍拍白衣上沾染的土塵。

  「不要動她!」看她那副受傷的小媳婦模樣,閻河有股說不出口的憎惡。

  「大哥,你從來不管我的事的。」

  閻晨表面溫文,卻是浪蕩成性。他不需要用強的,就有大把女人願意跟著他,不管是煙花女或是純樸小村姑,只要他使個眼色,多少女人甘願為他生為他死。

  「我不想管你的事,她還有利用價值。」

  「她可是那個惡人的女兒!」閻晨面露猙獰。「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你不會想要她一頭撞死的。」閻河將視線調回楚天雲身上,看著她在這種情形下還能夠理妥衣衫,表情也恢復了鎮定。

  「死了更好。反正她是個沒用之人。」

  「那豈不正中楚天鳳下懷?」

  明明是兩兄弟在對話,但兩人的視線全膠著在她身上。

  閻晨會意閻河的話。「楚家莊派個最沒用的人潛入麗穀,我們卻被蒙在鼓裏這麼多年。」話中仍有嘲諷的氣憤。

  「就因為她沒用,所以我們才沒發現;也因為她沒用,才會被楚天鳳派來,因為她死了也不足惜。」

  關於閻家兄弟的對話,楚天雲卻是越聽越有興致。「所以,意思是,小林要是早早被你們發現,被你們一刀給宰了,楚天鳳也無所謂,剛好可以借你們之手殺掉一個眼中釘,是嗎?」

  閻河和閻晨倒沒想到她會如此說。

  閻晨接著警告道:「沒想到你還能多活五年,可是我不保證你是不是還能再多活五天。」

  楚天雲拍拍屁股站起來,把閻晨的警告當耳邊風,她一步步走近閻河。

  「我真的很倒楣。楚家莊不留活路給我走,麗穀也三番兩次想置我於死地,我真的不知道你和楚家莊之間到底有什麼血海深仇?」

  閻河沉思片刻,對上她那雙晶燦大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著她踏過傾倒的門板。

  「你跟我走!」

  「去哪?」她被拉著走,完全無招架之力。

  「你得代替那個女人。」

  楚天雲沒有抗拒,因為留在這個破柴房裏隨時會遭受閻晨的非禮攻擊,那她寧可選擇跟著閻河。

  為什麼會選擇閻河?那全憑著直覺和第六感。直覺告訴她,閻河雖狠,但對她卻三番兩次手下留情;第六感告訴她,這個男人就算要殺她,也會讓她死得明明白白,絕對不會來陰的。

  「等一下,我要跟閻晨說句話。」

  閻河揚眉,放開她手腕,就看她要耍什麼花招。

  只見楚天雲來到閻晨身前,惡狠狠地盯著他。

  閻晨挑釁笑說:「改變心意,想要跟我歡愛了?」

  她雙手在身側悄悄握成拳,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勾動唇角,接著她大叫一聲:

  「喝!」

  在大叫的同時,她一手抓住閻晨腰間的衣帶,一手抓住他右手腕,動作一氣呵成,將高大的閻晨一把抓起,來個完美無瑕的過肩摔。

  閻晨在完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被一屁股摔在地上,摔得頭昏眼花。

  「我警告你,不要欺負女人,否則下次就閹掉你的命根子!」她氣喘吁吁地走回閻河身邊,畢竟閻晨的塊頭不小,她可是用盡全身力氣了。

  「走吧。」

  閻河看著一向高傲、從來視女人如無物,功夫就算不是頂尖,也是使劍好手的閻晨,如今卻狼狽的跌坐在地上。

  再看看眼前的她。

  從前的楚天雲,現在的楚天雲,突然之間,閻河狂笑出聲。

  同樣的笑聲,同樣震動山河,回聲同樣傳達數裏之遠。

  全麗穀的人都聽見了,那不是令人聞之喪膽的鬼哭狼號。

  那是真正出自肺腑的歡喜之聲,也是他們從不曾聽見過的笑聲。

  這是閻河嗎?

  要殺盡每個楚家人的閻河嗎?

  從小至今,閻河不曾真正大笑過。寄人籬下、委曲求全,為了生存、為了家人,甘受莫大的污辱。

  仇恨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力量,他沒有自我,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報那血海深仇。

  如今,他卻為楚家人展現笑聲。

  這事情實在過於吊詭。

  閻晨看得目瞪口呆,完全忘了被摔的恥辱。

  連閻河自己也感到萬分意外。

  也許是因為那一年冬天。

  閻河記得——

  大雪紛飛的夜晚,四周一片死白。

  他已經兩天沒吃東西,又剛被那個惡人欺負,他全身虛脫無力,拖著沉重的步伐,終於在距離下人房不遠之處的大樹下倒地。

  他靠在粗壯的樹幹上,白雪掩蓋了他瘦弱的身軀,他想就這麼死去,再也不用承受身體的痛、心裏的苦,直到一雙小手搖著他的身體。

  「你不能在這裏睡覺,會死掉的。」

  軟軟的嗓音在他耳邊叫著。

  他疲憊的眼幾乎睜不開。

  「你醒醒呀,好冷、好冷,不要睡呀!」小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拍了拍他的臉頰。

  他想睡,可是那聲音好吵,只好努力睜開那已經被白雪覆蓋的雙眼,看著眼前也是一臉雪花的小姑娘,那是被眾人嫌棄的雲小姐。

  「太好了。」小手裏拿著一隻雞腿,將雞腿遞到他眼前。「這給你吃,我在廚房撿到的,洗乾淨了,你吃了就有力氣。」

  他沒有伸出手,只是愣愣地看著她。

  「你不敢吃嗎?」小臉頹喪的垂下。

  他伸出抖顫的手,握上那雙同樣冰冷的小手。

  小臉揚起,臉色發光。「你吃,不要睡,我扶你回去。」

  小小個頭,差不多只有他一半高;大雪中,她連路都走不穩,還妄想要攙起他。

  但他還是撐起身軀,一手拿著她給的雞腿,一手掛在她單薄的肩膀上,假裝是讓她攙著。

  「你要走好,已經看不到路了,不要像我一樣,老是跌倒。」軟軟的嗓音甜甜的交代著。

  他不忍拒絕她,因為,他知道她的處境——在這個楚家莊,她是個比奴婢還不如的二小姐。

  閻河永遠記得,她因為可以幫助他而散發出的純真微笑。

  那時她多大?八歲吧。

  這麼多年來,他始終認為那個瘦弱的雲小姐,恐怕早就活不過楚家人的虐待,也活不過一場場大雪紛飛的寒冬。

  沒想到她卻在麗谷裏安然度過了五年。

  他不曾把小林和雲小姐聯想在一塊,這幾年來,他甚至不曾想起過雲小姐,他心裏眼裏只有復仇大事。

  他要楚家莊人死莊毀,他要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他要強壯自己,他再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他及他的家人。

  那年,他才十六歲。

  他因為她,沒有在那一夜死去,而造就日後楚家莊的血腥,雲小姐若知道,一定會悔恨當年救他的舉動吧。

  而小林居然是楚天雲!因為這個事實,他那想要殺了小林的心思,正以他不知名的力量悄悄地在改變之中。

  ***

  閻河不顧眾人勸告,將楚天雲安排在自己房舍旁的小屋,嚴禁任何人去打擾她。

  閻晨反對。對於楚天雲那詭異的功夫,害他摔得狗吃屎,他是記恨在心的,卻不敢聲張。「那就像是與虎為鄰,你不怕她半夜將你殺了?」

  展劍峰也反對。關於閻河那驚天動地的笑聲,展劍峰雖不明其原由,但也覺得將楚天雲擺在身邊是一大威脅。「既是無用之人,那就乾脆除之而後快,免得夜長夢多。」

  一個楚家莊的奸細在麗谷生活五年,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形下偷偷將情資外洩出去,要是讓江湖中人知道了,麗谷的威信豈不蕩然無存?

  這讓眾人對這事都持反對意見,大家恨不得把楚天雲除去,好像除掉了楚天雲後,這樣有失顏面的事就會跟著消失。

  只有杜濤站在閻河這邊。

  「小林在麗穀五年,她有太多機會可以毒害全穀,可是她並沒有這麼做。」

  這點眾人都明白,小林跟著杜濤,雖然沒有學到任何醫術,但對於各類藥草的藥性她卻了若指掌。

  若碰到杜濤正好不在穀中,她和滿兒曾經三番兩次煎熬藥物救治傷病的穀民。她是杜濤的助手,她若要對全穀下藥,那穀裏上上下下不知早死過幾百回了。

  「我有我的考量,誰都不准去動她。」閻河的一句話,表示他不可抗拒的命令,尤其這個命令是針對閻晨,要閻晨最好保持分寸。

  這處房舍呈一字形,總共有十來間,面對著前方大片農田,楚天雲被安排在最邊間的小屋裏。

  小屋比起柴房要好上許多,至少有張木板床,也有張可供稍坐休息的木頭椅,她甚至可以在夕陽微風中欣賞那日落的黃昏美景。

  只是,她實在不想繼續過這種日子。

  她看著那一片秋耕的翠綠農田,看著自己這一身長衫和一頭長髮,想著這些日子來受到的委屈,她忍無可忍,對著那湛藍的天際大聲咆哮:

  「老天爺!我求求你,放我回去吧!我不想待在這個鬼地方!我想吃雞排、想喝珍奶,我不要再去上那種都是臭蟲的廁所!我想要舒舒服服泡個澡,最好還可以去宜蘭泡溫泉,我還要回去當我的員警,我的人生才剛開始,好不容易學長才接受我的感情,我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

  不遠處,閻河和杜濤就這麼看著像是發了瘋的楚天雲對天咆哮,兩人很有默契的停下腳步,豎耳凝聽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我不要回到楚天雲的前世!楚天雲死都死了,她死了才有來生的我嘛。老天爺!你幹什麼把我從後世抓回來,我要怎麼才回得去?還是要我一頭去撞牆,還是掐昏自己?」她將雙手擱在自己脖子上使力,可就是怎麼也沒有辦法使盡全力。

  閻河看著她異常的舉動,還有那些他不太明白的話——什麼前世、來生、後世?唯一可確定的是,她想離開麗穀,她不想留在這裏。

  「上吊,對!我去上吊。既然我是被勒昏才來到這裏,只要我再昏過去,就可以回去屬於我的世界,對吧?」她雙眼一亮,走回小屋內,尋找著有沒有草繩之類的東西。

  可惜屋內沒有那種可以上吊的東西,於是她雙眼再次一夜,扯下系在腰上的衣帶。

  「你在幹什麼?」威冷的聲音傳來,嚇得楚天雲雙手一松,外衣就這麼敞開來。

  「我……我想回家。」她可憐兮兮的說,眼眶泛起淚珠。

  閻河心頭一悸,因為她的眼淚;可是下一刻,他眉頭攏起,這女人,老是習慣衣衫不整嗎?

  「穿好你的衣衫。」閻河威嚴下令。

  她看看自己,裏頭還有一件裏衣嘛,雖然被識破是女兒身,但她還是習慣穿男裝,只是少了胸前那綁胸的白布條。

  原本想反駁的,但看到杜濤那淺淺的笑意,她突然感到有些羞怯,只好撿起地上的衣帶,乖乖系回腰上。

  「回楚家莊?」杜濤走過來,拍拍她肩膀,示意她在床上坐下。

  她乖乖坐下,面對杜濤那優雅從容的舉止,就像看到學長一樣,她所有的堅強都在此時崩潰。

  「不是的,我根本不知道楚家莊在什麼地方,我也不知道楚家莊長什麼樣子,我說的回家,是回我真正的家。」

  杜濤執起她的手腕,替她把脈。「你真正的家在哪?」

  「我說出來,你一定不會相信的。你和閻河一定會把我當成瘋子。」現在不就當她生病了嗎?

  杜濤在閻河的眼神示意下,繼續問:「你不說,又怎麼知道我們不會相信?」

  她燃起一股希望,吸了吸鼻子,止住要掉不掉的淚水。「這件事很玄的,換成是我,我也不會相信,可是事實真的發生了,我要開始說嘍。」

  杜濤放開把脈的手。「你的脈象一切正常,繼續說吧。」

  她戰戰兢兢地看了閻河一眼,閻河微微頷首,她才開始說:「其實我是來自幾百年後的世界,我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在那個世界裏,我是個員警;員警就是你們現在說的捕頭,專門抓壞人的。我那時跟一個搶匪打架,結果被那個搶匪給勒昏了,誰知道我一醒來,就來到了這個世界,莫名其妙變成小林了。」

  杜濤揚眉淺笑。

  閻河皺眉不語。

  「我不是小林,我是……唉呀,我就知道,你們不會相信我。」她氣餒,雙肩重重的垂下。「你們一定認為我瘋了。」

  「你說你來自未來的世界?」看她不似在說假,閻河只好打破沉默。

  「對!你們有看過我使的招數對不對?我表演給你們看。」她站起來,雙手擺出架勢,雙腳有力的側踢及前踢。「這叫做跆拳道。」

  閻河及杜濤皆半信半疑。

  她繼續賣力表演,演出摔人的動作。「還有我對付閻晨那一招,把閻晨整個過肩摔,那個叫柔道。」

  杜濤微笑,道:「你使的武功招數雖然我沒見過,不過倒像是大漠上所使的摔角。」

  閻河點頭。「這不能證明什麼。」

  「算了,我就知道你們不信。」她不想再浪費唇舌。

  看她失望的模樣,杜濤只好笑問:「所以,你算是靈魂出竅還是靈魂附體?」

  「我也不知道。我只希望能夠回去。我在未來的世界也叫楚天雲,或許楚家莊的那個楚天雲是我的前世,我莫名其妙的回到前世,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我實在受夠了這種日子!」

  平常閻河對她不聞不問,放任她在小屋裏過日子。不過,以一個罪犯而言,閻河對她還算不錯,不但沒有為難她,還會讓滿兒偶爾送來好吃的;有時遠遠看著她,都帶著一股探索的目光。

  她不知道閻河在打什麼主意,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會讓她煩躁到發飄,陷入歇斯底里狀態。

  閻河看著杜濤,想知道杜濤對這件事的看法。

  杜濤會意,只能輕聲勸道:「小林,你先好好睡一覺,等睡醒了,我們再談。」

  「我不要睡,我沒有生病。」

  「我知道你沒病,既來之,則安之。」

  看著杜濤那祥和的笑意,短短的幾句話,她的情緒就這麼安定了下來,煩躁一掃而空。大吵大鬧有什麼用?她還不是困死在這麗穀裏,倒不如做些有意義的事。

  「對了,閻河,大妞呢?還有地牢裏的那些人,他們怎麼樣了?」

  屈指算來,她離開地牢,應該也有大半個月了。她不太敢逼迫閻河,要是太急躁,她怕反而會害死大妞他們,只能見機行事;像現在就是很好的時機,畢竟有杜濤在場。

  「還在地牢裏。」閻河據實回答。

  「我要見他們。」她更進一步要求。

  「你怕我殺了他們?」閻河沒有氣怒,而是輕輕嘲諷。

  「當然怕。人命寶貴,你不是老天爺,不能隨便說殺就殺的。總之,我要見他們。」

  「走吧。」閻河應允。

  楚天雲雙眼一亮,小臉燦笑,沒想到閻河會答應得這麼爽快,但還是小心翼翼的。

  楚天雲拉住閻河的手肘,就怕他反悔,直到閻河的腳步一僵,略低著頭看著她的動作。

  她呵呵笑。「在我生活的那個未來,這真的不算什麼的。女人可以穿短褲,露出大腿;也可以穿短袖,露出手臂;女人還可以主動追求自己心愛的男人。」她雖然這樣說,還是放開了這種稍嫌親密的動作。看著他那詫異的表情,她心知肚明。「你是不是又想罵我是不知羞恥的女人了?」

  若是在現代,閻河就是黑幫老大,怎麼也沒想到她這個人民保母,居然會跟黑幫頭頭走在一起。

  反正不是敵人就是朋友,能化敵為友,那才是最高桿的手段;況且敵人今天這麼好說話,如果可以順利救出大妞,她是不反對暫時籠絡敵人啦。

  閻河僵著臉沒有說話,很難把眼前開朗的姑娘和以前遭受欺負的雲小姐及總是微駝著背的小林聯想在一起。

  「走吧。」閻河跨大步伐,率先定去。

  「你不怕大爺?」杜濤興味地問。

  「幹什麼怕他?怕他一刀殺了我?」她揚眉。「怕他,我不就遜掉了。況且,我還有利用價值。」

  「我認識你五年,不過好像到今天才認識你。」杜濤笑說,不管她所言是真是假、是靈魂附體、還是前世今生,都不是他所認識的小林。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麗穀是怎麼跟楚家莊結下深仇大恨的,我就讓你認識我更深一點。」她眨動慧黠大眼。

  杜濤笑了,真誠的笑,不再只是臉皮動心不動。「大爺若願意,他會自己告訴你的。」

  閻河停步,看著落在幾步遠之後的兩人有說有笑,氣氛融洽。

  她畢竟跟了杜濤五年,兩人熟識是應該的,但為何他會有隱隱的不舒服感?就因為她曾說過想勾引也要勾引杜濤?

  這五年來,就算有機會靠近小林,小林也總是垂低著眼,從沒正眼和他對視過。

  他以為小林是怕他的;在麗穀,以致整個江湖,有誰不怕惡名昭彰的閻河?

  「閻河,等我!」楚天雲喚著,加快腳步。

  閻河銳眼微眯。現在的小林,不僅敢正眼看他,甚至那雙過於黑白分明、靈巧生動的大眼,還大大方方的注視著他,沒有任何畏懼。

  而且,她以往總喊他大爺,這會倒連名帶姓的喊他了。

  眼前的楚天雲,真的是從未來世界來的人嗎?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3-10 12:24 PM

第四章


  閻河親自帶著楚天雲來到地牢,不僅讓看守地牢的手下感到訝異,連大牢裏的大妞和三位大漢都非常驚訝。

  「雲小姐,你沒有死?」大妞隔著地牢驚喊。「我以為……你被閻河給殺死了?」

  楚天雲只能透過地牢的縫細看著大妞,可惜光線太暗,她實在看不清大妞的表情,否則她就會看到此刻大妞臉上的猙獰。

  楚天雲心急地說:「我沒死,我還活得好好的,你還好嗎?」

  大漢中的一個從另一間大牢裏喊:「雲小姐,你是不是出賣我們,才可以免除一死?」

  聽到那洪亮的聲音,看來大漢們不但沒有再受到下人道的刑求,還恢復了體力。「我……」她還沒開口辯解,另一道聲音響起:

  「你是不是跟閻河交換條件,他才饒你一命?」

  「沒有。我沒跟閻河交換什麼條件。」楚天雲否認。

  一旁的閻河靜默不語,看著他們起內哄。

  「沒有?那他怎麼可能不殺你?還把你放出去,他恨透了楚家人!」大妞怒聲質問。

  「我怎麼知道他為何不殺我,你們要問他呀。」她指著身旁的閻河。「或許我還有利用價值吧。」

  閻河表情陰鬱,還是不說話。

  大漢厲聲再問:「難道你在麗穀五年,早就被閻河收買了?」

  「我……」她看著閻河,一時找不到說詞。

  她的支支吾吾看在三名大漢及大妞眼裏,形同不打自招。

  「雲小姐,你說你失去記憶根本是騙人的吧,你是不是故意從我口中套取楚家莊的消息,然後再告訴閻河,所以他才饒你不死?」大妞大聲質問,情緒激動。

  「不是的!大妞,你別誤會我。我真的失去記憶,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沒有跟閻河講任何楚家莊的事。」楚天雲極力辯解,這才驚覺誤會可大了。

  另一道聲音再問:「若不是像大妞所說的,那你在麗穀五年,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動手殺人,為何遲遲不動手?」

  「我就說我忘記了嘛,我怎麼知道之前的我為什麼不動手!」

  那道聲音顯得咄咄逼人。「一句忘記,你就想把這血海深仇撇得一乾二淨?」

  「難怪鳳小姐幾次要你帶出麗穀的地形圖,你一直推說還沒完成;要你殺了閻河,你也總說沒機會接近,原來你早就成了麗穀的人!」

  閻河專注地看著楚天雲,仍是沒有說話。

  大牢中雖陰暗,但閻河的視力奇佳,他看得出她陷入一種無法解釋的恐慌之中。

  「大妞,不是這樣的!閻河根本不知道小林就是楚天雲,是直到楚天雲刺殺他失敗之後,他才知道小林女扮男裝,他一直以為小林是個男人。」她看著閻河,尋求閻河認同。

  可惜閻河的嘴巴還是閉得緊緊的。

  「我們已經不相信你說的任何話!我們完完全全被你騙了!」大妞氣到淚水不受控制地掉下。

  「要是我成了麗穀的人,那閻河為何要殺我?」楚天雲在慌張中還是找到了理由。

  「閻河自始至終都沒有殺你。」帶著忿憤不平的聲音從地牢傳出。

  「因為你不想死,所以要求閻河饒你不死。明明你已經死了,為何又會活過來?你不該活下來的!」

  閻河雙眼微眯,一道精光劈入腦中。

  大妞哭叫著:「楚天雲!你這個貪生怕死的人,我還以為你不顧一切救了我們,是要跟我們共赴黃泉,都怪我一時失去理智,相信你說的話!」

  「大妞,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沒騙你。我腦袋受過傷,以前的事真的都不記得了。」楚天雲很著急,話越說越快。

  「閻河明知你是楚天雲,是楚家莊派來的奸細,你要我相信你為什麼還活得好好的是不是?」

  「不是的,我……」她總算知道什麼叫做百口莫辯了。

  「鳳小姐說得沒錯,你這個妓女生的雜種,你不配當楚家人!」大妞氣到口不擇言。

  一聽到妓女二字,可戳到了楚天雲的傷心處。「妓女生的又怎樣,妓女不是人嗎?」

  大漢洪亮的嗓音幾乎震動整座山壁。「閻河不但沒殺你,還讓杜濤救活了你!我看你就是妓女,你早就獻身給閻河!」

  「你別含血噴人!」她這才明白,無論她怎麼解釋都沒有人會相信。

  「你忘了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忘了全莊上下三十多口人的性命嗎?你怎麼可以和殺父仇人在一起?」大漢繼續咆哮。

  許許多多不堪的話語從楚家莊這幾個自稱正義之士的口中不斷說出,讓她無法為自己辯白,因為她不是前世的楚天雲,她只有滿心的無奈和感慨。

  「閻河,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事情不是他們想的那樣。」她看著閻河那冷酷的神情,總算明白閻河為何會饒她不死,為何會讓她安然度日。

  閻河總算開了口,不過不是替她辯白。「走吧,你已經見過他們了。」

  「楚天雲,你應該跟閻河同歸於盡的!你還有什麼臉活在這個世上?你母親是妓女,你也是妓女,你該自我了斷的!」大漢的怒駡聲依舊不斷。

  楚天雲笑了,冷冷地,皮笑肉不笑地。「是呀,我跟閻河相好了,我是閻河的女人,這樣你們滿意了吧。」

  楚天雲話一出口,大漢們和大妞皆瞠目結舌。

  閻河唇角動了,那是愉悅的笑意,不過沒讓任何人發現。

  「你們就繼續詛咒我吧,反正我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早死早超生。我想回去,不想再待在這個鬼地方。」她轉身就走,走出陰暗的地牢。

  她知道這件事不能怪閻河;閻河一句話都沒有說,那是因為楚家莊自始至終都沒有把楚天雲當成是自己人,才會把楚天雲逼進麗穀之中。

  甚至於,一旦楚天雲沒有利用價值,楚家莊的人就要動手結束楚天雲的性命。

  原來前世的楚天雲是妓女生的孩子,原來楚天雲的命運這麼悲慘,所以老天爺應該是要她回來拯救楚天雲的前世?

  外頭的陽光雖赤焰,但冷風吹來,卻讓她渾身趄了顫抖,眨乾眼角的淚水,她深呼吸了一口冷冽空氣。

  「現在究竟是幾月天了?」她冒出了一句完全不相千的話。

  「立冬剛過。」站在她身邊的閻河回答了她的問題。

  「請你放他們回去過年吧。」

  她態度謙卑,難得有了求情的語氣,為的不是自己,而是大牢裏那些誣蠛她的人。他忍不住問:「他們這樣對待你,你還要放他們走?」

  「那你這樣陷害我,跟他們還不是一樣?」她瞥他一眼。

  「我沒有陷害你,我還救了你。」閻河挑眉。

  「那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要毀了楚家莊嗎?就算要害死我,也不要讓我死得不明不白。」

  閻河渾身一僵,表情凝重,無語。

  ***

  事情無解。

  閻河並沒有告訴楚天雲關於他和楚家莊過往的恩怨,也沒有放出被關在大牢裏的楚家莊手下。

  楚天雲仍住在閻河房舍旁的小屋裏,她雖沒有被囚禁,但是小屋外有閻河的手下,一天十二個時辰輪流看守她。

  「小林哥,我真的沒想到大爺肯原諒你,還讓你住到了他這裏。」杜滿兒送來了幾樣小菜。在閻河吩咐下,與其說滿兒在照料楚天雲的生活起居,倒不如說是限制她的行動。

  「是呀,我得要感謝大爺的大恩大德了。」楚天雲話說得很酸。

  「小林哥,你現在氣色真好。」

  「我天天吃你煮的飯菜,不僅氣色好,還胖了很多。」

  滿兒嬌羞地看著小林哥吃飯。

  楚天雲邊吃午飯邊跟滿兒聊:「滿兒,你娘呢?」

  「我沒有娘。」

  楚天雲點了點頭,「杜大夫辛苦了,一個人把你拉拔長大,把你教得真好。」

  比起那個大妞,滿兒真是個十足十的好姑娘,不僅人美,心更美。

  「我爹是個好人,可惜這谷裏沒有適合我爹的姑娘,我倒希望有個姑娘可以照顧我爹。」

  「可惜我還要回去,不然……」她連忙噤聲。她到底在想什麼呀!她已經有了學長……誰讓那個杜濤長得跟學長好像,都是這麼能讓人安心的好男人。

  只是,她到底還能不能回得去?

  「小林哥,不然什麼?」

  楚天雲斟酌著說詞。「滿兒,你爹有沒有跟你提過,其實我是個……」話還沒說完,三小姐方婉菁那一身湖水綠的衣裳已經飄進了小屋裏。

  「楚天雲,納命來!」話才出口,方婉菁手裏的軟鞭已經朝楚天雲打飛了過來。

  方婉菁右手細腕上的兩隻鑲玉細金鐲,在揮動軟鞭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似乎更助長軟鞭的威力。

  「三小姐!」杜滿兒驚呼。

  軟鞭來得太快太急,楚天雲根本無處閃,在左肩被打中一鞭之後,她咬緊牙關連忙倒退數步。「你幹什麼?」

  方婉菁一使力,軟鞭輕巧地回到手中。「我殺了你這個楚家莊的奸細!」

  「三小姐,你別這樣。」杜滿兒嚇得只能縮到一旁。

  楚天雲的衣衫已經爆裂開來,肩頭也泌出血絲,她用右手掌按住左手臂,好緩和那劇烈的痛。

  「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滿兒,麗谷待你不好嗎?你為何要替楚家莊的人說話?」一條軟鞭讓方婉菁使得虎虎生風,她眼瞪楚天雲,嘴裏罵著無辜的滿兒。

  「滿兒,你快走!這裏沒你的事。」楚天雲催促。

  「小林哥……」杜滿兒腳下猶豫。

  「滿兒,你瞎了眼是不?她哪是什麼小林哥!她可是楚家莊的二小姐楚天雲,她是個女的,不是男的!」方婉菁再次將軟鞭揮向楚天雲。

  這次楚天雲有了準備,她以右手迅速抓起一把椅子,讓椅子擋在自己身前,阻擋那急急揮來的一鞭,手背卻不免讓鞭子熱辣辣掃過,留下一條明顯血痕,接著,椅子被軟鞭給卷走,揮向牆面,發出咚地一大聲。

  杜滿兒一咬牙,心裏雖感震撅,還是趕緊跑出小屋。

  「方婉菁,你這個瘋女人!」楚天雲忍不住破口大駡,實在無力應付那條輕巧的軟鞭。

  這一罵,居然有效制止軟鞭的攻勢,方婉菁做了個收勢,軟鞭又回到她手中。「你居然敢罵我?」

  「我就是罵你!有事不能好好說嗎?幹什麼要動手!瘋婆子!沒教養的瘋婆子!」楚天雲痛到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看你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樣子,你到底用了什麼方法讓閻哥哥不但不殺你,還把你留在他身邊?」

  「那你去問閻河,幹什麼來問我?」就算她知道,也不會告訴方婉菁。

  她明白,當然閻河也清楚明白,憑小林一人之力是無法在麗谷當奸細的;尤其小林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連一點武功都沒有,顯示麗穀一定有人在接應小林。

  閻河留下她這條命,並不是要善待她,而是要利用她,引出隱藏在麗谷中的那個奸細。

  無論如何,楚天雲這個人若不是被閻河殺掉,就是會被楚家莊的人滅口;雖然她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但當真正面臨死亡,她還是不甘願束手放棄,她更不想死在這個囂張的三小姐手中。

  「你是不是使了什麼詭計,讓閻大哥中你的招,否則他一向不跟任何姑娘親近的!」

  這方婉菁根本就像個妒婦!雖然她猜不出方婉菁和閻河之間是什麼關係,但……何不以其入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閻河嘗嘗起內哄的滋味?

  楚天雲揚眉。「那我就好心告訴你,偏偏閻河就是喜歡像我這種男不男女不女的姑娘。」

  「你、你無恥!」方婉菁氣得又將軟鞭揮舞起來。「閻哥哥不可能會喜歡你的!」

  「我是無恥呀。跟閻河相好,才能保住一條命嘛,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肯饒我不死?就是因為喜歡我在床上的功夫!」楚天雲的話極盡低俗,以著嫖客對妓女的稱呼,自稱是閻河的「相好」。她就是這種硬脾氣,否則也不會淪落到被搶匪掐死,以致來到這個莫名其妙的時代了。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方婉菁舉起右腕,黃澄金鐲有著耀眼彩光。「這是閻哥哥送給我的訂情物!你這個無恥的女人,我一定要殺了你!閻哥哥下不了手,我替他下手!」

  方婉菁再度揮出軟鞭,楚天雲只能在窄小的屋內快速移動,但是方婉菁使得一手好鞭,正當楚天雲閃無可閃之時……

  「婉菁!」一聲怒吼,連帶著軟鞭被閻河那未出鞘的劍給一把卷走。

  楚天雲喘了口大氣,嚇出一聲冷汗!在看見閻河的同時,她不爭氣的只能貼牆而站,就怕自己會虛軟倒地。

  「閻哥哥!」方婉菁又氣又窘,看著被收走的鞭子。

  在杜滿兒的通報下,閻晨、展劍峰、杜濤都急趕而來。

  不僅閻河聽見了,連大家都聽見了,楚天雲說她是閻河的相好,兩人還曾經上過床。

  這話從一個女人口中說出,這麼不顧名節,讓眾人不得不起疑——閻河跟楚天雲真的關係匪淺嗎?

  閻河對著方婉菁怒問:「你在幹什麼?」

  「你下不了手,我替你下手!我要報仇,我要殺光楚家人!這個楚天雲不該留下!」方婉菁說得怒氣衝衝。

  「峰弟,把婉菁帶走,不要再讓她亂來了。」閻河下令。

  「我不要!我不要!我沒有亂來!我一定要殺了楚天雲!」方婉菁鬧著。

  「三姊,我們先離開。」展劍峰淡淡地說,一把扣住方婉菁的手腕。

  「閻哥哥,你從來沒有對我凶過,你居然為了那種女人凶我?」方婉菁哭喪著小臉。

  「別讓大哥生氣了,大哥做事一定有他的用意,我們先離開。」展劍峰勸著

  方婉菁雖覺得委屈,但看到閻河那銳利的眼神,明白自己無法再鬧下去,只好任由展劍峰像拎小雞似的把她拎出去。

  方婉菁一走,楚天雲忍不住唉叫。「杜大夫,我痛死了啦!」

  帶著撒嬌的嗓音,不同于楚天雲以往的強悍。看著她一身的狼狽,閻河的怒氣更盛,心底有股莫名的情緒——為何她喊的是杜濤而不是他?

  杜濤走向前。「你坐下,我替你看看。」

  「我……我走不動。」她繼續耍賴皮。「我嚇到雙腿無力。」

  「剛剛你明明還很有勇氣惹毛三小姐的。」杜濤淺笑,走向前,扶她一把,將她扶往床邊坐下。

  閻河冷眼看著她和杜濤的互動,不明白這個女人為何可以這麼輕易就說出那種話。

  「是她先惹我的。那個三小姐到底跟閻河是什麼關係?」她問杜濤,眼睛卻是瞄看著閻河。

  閻河黑眸凝看著她,依然不語。

  閻晨也感覺到這之間的不同——這個楚天雲明明有著和小林相同的外貌,卻有著完全不同的心性。

  「婉菁跟大爺是青梅竹馬。」閻晨意有所指。「他們的感情很好。」

  「哦,原來是青梅竹馬。閻河,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跟三小姐是郎有情、妹有意,她還有你給的訂情物,我卻在三小姐面前說出了那種不該說的話,我真是罪該萬死。」楚天雲的道歉根本沒什麼誠意,她是氣惱閻河的。

  「你說的是事實,我們是相好,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閻河冷笑,不著痕跡的回敬她。

  這下,杜濤、閻晨,甚至連站在門外邊的滿兒都訝異到說不出話來,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眾人也被弄糊塗了。

  而閻晨陰冷的模樣更甚以往。他暗忖,若事情是真的,究竟該喜還是該怒?畢竟,大哥的心結很深,這麼多年來,別說對姑娘動心,連上煙花館都不曾,若換成別的姑娘都好,就不該是楚天雲!

  楚天雲睜大眼,嘴裏發出痛呼,只好將眼神從閻河身上拉回到眼前。「杜大夫,你下手輕一點。」

  「這傷口很深,你的外衣得先脫下。」杜濤轉身交代:「滿兒,將藥箱拿來。」

  杜滿兒發愣。一連串的驚奇,讓年紀小小的滿兒打擊甚大。

  當父親的左右手這麼多年,滿兒當然知道小林哥是個姑娘,只是父親讓她不說,她就當小林哥是男的。

  明知小林哥是個姑娘,但她從小跟著小林哥長大,還是忍不住被小林哥那英挺的長相給吸引,所以她嘴裏喊得順,心裏也始終當小林是男的。

  尤其是大病初愈後的小林哥,對她溫柔體貼、噓寒問暖,讓她經常忍不住臉紅心熱。而剛剛小林哥承認跟大爺是相好,大爺也說那是事實,雖然她不懂什麼是「相好」,但她就是覺得心裏難受。

  「滿兒……」杜濤又喚了一聲。「快去!」

  杜滿兒這才收回心神,帶著憂傷的神情小跑步離開小屋。

  楚天雲看著滿兒,心裏有了底,不過卻是無能為力;才想要解開衣扣時,威嚇的嗓音傳來。

  「你幹什麼?」

  她的手一頓,一臉納悶,看著閻河的冷臉。「杜大夫要我脫衣呀。」

  閻河不悅地問:「傷在肩膀為何要脫衣?」

  杜濤仍是氣定神閑,指著楚天雲肩頭上那一道鮮血直流的長長傷口。「三小姐的軟鞭力道十足,恐傷及筋骨,若不去除布料,恐難仔細清理傷口。」看到閻河的怒意,杜濤淺笑。「大爺別氣,只要露出肩膀即可。」

  閻河仍是揚高音調。「閻晨,你先出去。」。

  「為什麼?」閻晨問得耐人尋味。

  閻河一臉慍色。

  「怕她的身子被我瞧見?」閻晨音調輕淡。「大哥,你放心,她還入不了我的眼。」帶著輕蔑,閻輾轉身離開。

  「這個臭閻晨,講話一定要這麼毒嗎?我好歹也是個大姑娘!」楚天雲氣怒著。

  「小心傷口裂得更大。」杜濤抓住她的左手腕,示意她不要躁動。

  「閻河,那你也出去,這裏有杜大夫就可以了。」楚天雲不怕死的對他下命令。

  閻河黑眸微眯,並沒有走出去,反倒在她身邊坐下,還牽起她沒有受傷的左手。「你不是說我們是相好的?還怕我看嗎?」

  本該是濃情蜜意的一句話,但從閻河嘴裏說出來,卻是帶著幾分寒霜及挑釁。

  是的,話是由她開頭的。面對楚家人時,她是帶著悲憤;面對不分青紅皂白的方婉菁時,她是帶著故意;而此刻面對著閻河時,她算是自食惡果嗎?

  不過,她可是正義的員警,豈可向惡勢力低頭。楚天雲哼了哼,沒有甩開他那踰矩的手,反而牽得更緊。「你該不會是怕我對杜大夫不利吧?」

  「諒你也沒這能耐。」閻河蹙眉。他倒想叫杜濤出去,只可惜他是個粗人,完全不懂醫術。

  看著她那情緒分明的表情以及掌心傳來的溫度,還有跟她鬥嘴,意外的讓他感到舒暢。

  這時,杜滿兒氣喘吁吁地拿著藥箱回來了。

  小屋內的氣氛有些怪異。看了看大爺那張比寒冬還要冷的面容,再看了看小林哥那嘟高小嘴的模樣,還有兩人那握緊的手。

  大爺和小林哥,這兩人的神態,怎麼好像谷裏的王大哥和王大嫂吵架時的嘴臉?

  杜滿兒又看見了她爹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這樣的情景,不是她小小年紀所能理解的。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3-10 12:26 PM

第五章


  寒冷的十一月天,天候卻變得異常。

  不該在這種初冬時節落下的大雨,偏偏連下了三日夜。

  天際被潑了墨似,白晝猶如黑夜。

  楚天雲站在小屋門簷下,望著那傾瀉不停的大雨,心中有著不祥的預感。那就像是颱風來襲時的風雨交加。

  前兩日風勢雖大,但雨勢並沒這麼急,憑著她參與過的救災行動,她估計今日的雨量早就破了一千毫米。

  峻峰連綿,層巒疊嶂。

  麗穀背山面溪,位於山谷之處。

  灰濛濛的天際,視線完全被阻擋,但那湍急的水流聲如千軍萬馬在她耳邊轟隆隆作響。

  山上的雨水沖刷而下,前庭的泥土上不停有碎石子夾帶著土黃色的急速水流。

  她心裏擔憂,該不會有土石流吧?

  這時滿兒一手拿著提籃,一手打著傘,替她送來了午飯,全身已被大雨淋濕。

  楚天雲焦急地喊著:「滿兒!」

  這些日子,除了滿兒送來三餐,這間小屋總是空蕩蕩的,滿兒也總是用著憂慮的神情看著她,沒有多跟她說話。

  滿兒在小屋的桌上擺好飯菜,待要離開時,被楚天雲一把給拉住手腕。「好滿兒,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滿兒搖搖頭,口是心非的說。

  其實她是氣小林哥的,畢竟她跟小林哥在一起五年,在這谷裏小林哥跟她是最親近的,沒想到小林哥就這麼跟大爺在一起,她有著被背叛的痛楚,小林哥再也不是她一個人的。

  「那好,滿兒,你快去找大爺,就說我有急事要告訴他。」

  「雨下這麼大,你找大爺有什麼事?」

  楚天雲急說:「快叫大家往高處逃,山快崩了,溪水要暴漲了。」

  「我長到這麼大,這裏沒有山崩過,溪水也沒有暴漲過。」滿兒不相信,轉身要離開小屋。

  「滿兒……」楚天雲跟了出去。

  「小林哥,快進去吧,你肩膀的傷還沒有好。」滿兒沒理會她,逕自快步離去。

  楚天雲相信自己的直覺。小屋裏沒有傘,於是她頂著讓她刺痛的鬥大雨珠沖進滂沱大雨中,直往溪邊跑去。

  原本的清澈小溪已暴漲為濁濁洪水,溪面已是平常的三倍寬,洪水夾帶著斷木、巨石,那水勢、聲勢,如萬馬奔騰,讓人驚心動魄。

  再不久,大水必定淹沒位在溪河兩岸的房舍及農田,甚至連地勢稍高的這裏,恐怕也無法倖免。

  她回身,在狂風驟雨中邊跑邊叫:「閻河!我要找閻河!」

  雖然知道閻河就住在小屋旁,但這一整排房舍總共有十來間,她卻不知道他住在哪間,因為她的行動一向受到監控,根本無法隨意走動。

  一向緊盯她的手下,在大雨之中,似乎都躲到了屋內,她的叫喊聲全掩沒在風雨之中。

  她沿著房舍來回跑著、叫著:

  「閻河!你在哪?閻河,你給我出來!」她的雙眼霧茫茫,根本睜不開,只能眯成一條細縫,用僅存的視力搜尋著。「閻河!」

  一排房舍中有幾扇大門打開了。雖然風大雨狂,她的叫聲幾乎被掩沒,但是對於練家子而言,還是能聽見她的怒吼聲。

  閻河蹙眉。

  閻晨冷眼。

  展劍峰沉思。

  楚天雲看見那蒙朧的身形,就在這一整排屋宇的最後一間,她連忙急奔而去。

  「你在幹什麼?」看著她那淋透的身子,閻河不悅地怒吼,一把將她拉至廊簷下。

  她用手背抹去睫上的水珠,顧不得全身冷到發抖。「閻河,快叫大家撤往高處,溪水要暴漲了,山快崩了!」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閻晨冷冷反譏。

  「你看!」她比著地上那快速流動的水流。「大雨沖刷山壁,黃色泥水中有著滾動的小石子,這顯示山壁有滑落的現象。」她以她僅有的常識解說著。

  「溪河順著山谷而下,綿延幾裏遠,不可能會在這裏暴漲的。」閻晨一口否定她的想法。「你又在耍什麼花招?」

  「閻晨,大自然的反撲力道我見得多了。你腦袋清楚一點,大雨已經連下了三天三夜,再過不了多久,會淹沒整個麗穀的。」看著他們一個個不相信她說的話,她氣急敗壞地怒吼:「土石流快來了!」

  「什麼是土石流?」閻河不悅地問,卻是緊盯她肩上那泌出血來的傷口。

  「現在也解釋不清,反正很危險就是了,你快叫大家往高處逃!」

  「峰弟,你怎麼看?」閻河看向天際,心裏也有種不好的預感。

  「麗穀從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展劍峰思索著。「小林,雖然大風大雨,麗穀的戒備依舊森嚴,勸你稍安勿躁。」

  她明白了,他們仍不相信她。「你們以為我想要趁機作亂?」

  屋簷下,三個男人面對著這個舉止異樣的女人,心裏想的,就是她問出的話。

  「你回屋裏吧。」閻河看著她一身濕,身形畢露,他的眉心越皺越深。「別再亂來了。」

  震耳欲聾的聲響讓她雙眼睜大,在他們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時,她看著房舍右側那大量泥沙夾帶著滾滾黃水奔騰而來。

  閻晨一向最不屑她,所以離她最遠,卻也最靠近房舍右側。

  「快跑!快跑!」她一吼,同時不顧自身安危,快步向前,一把拉住閻晨的手腕,想將他拉……

  因閻晨曾吃過楚天雲的虧,之前稍不留意,被她過肩摔的記憶猶新,那是難堪到幾乎失去他大男人的顏面,若不是閻河阻擋,他早就一劍殺了她!

  因此,當她碰觸到他的手腕時,閻晨立刻以十足的力道將她往自己身前一拉,然後再甩向一旁,接著他飛越向前,而楚天雲卻四腳朝天的摔落在泥地上。事情就發生在那千鈞一髮之際。

  大量土石傾倒而下,頓時半邊屋宇被掩沒,泥土有如千軍萬馬沖刷而下,眼看在三尺遠的楚天雲,半身已經被泥水掩沒。

  閻河和展劍峰雖被這駭人的景象給驚嚇住,但閻河立時反應了過來,他縱身一跳,奮力拉起楚天雲,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再幾個快跑,縱身回到她原本居住的小屋前。

  展劍峰和閻晨也飛快離開傾倒的房舍。

  「楚天雲,楚天雲!」閻河叫著。

  明明太冷天,三個男人卻都驚出一身冷汗。

  「我沒事。」楚天雲張開眼,呼吸急促,痛到緊皺眉頭。她自從被搶匪掐住脖子之後,可說是衰事連連,沒有一天好日子可過。

  「閻晨,你在幹什麼?」閻河怒吼。

  那真是驚險萬分!幸好房舍裏的閻河被楚天雲叫了出來,幸好楚天雲拉了閻晨一把,就差那麼一步,大夥就要被這無情的土石給吞噬。

  閻晨也被驚嚇住。「我……我以為……」

  「快叫大家疏散!」她掙扎著,這才感覺到自己被閻河圈抱住。

  「峰弟、晨弟,快將大家帶到廣場去!」閻河下令。

  閻河下令完畢,將楚天雲攔腰抱起。「疾步往前走。」

  整座麗穀都受到驚動,幸好剛剛那一波土石流只造成房舍掩沒,沒有造成人命損傷。麗穀勇壯的手下們在展劍峰和閻晨的指示下,將全麗穀的人撤往廣場。

  楚天雲急問:「你要帶我去哪?放我下來!」

  「送你去安全的地方。」看著她一臉雨水,肩膀泌出了血珠,剛剛她可是冒著生命危險救了閻晨,此時他心裏有個自己沒有察覺的地方,似乎正在悄悄融化。

  「地牢一定淹大水了,你放了楚家莊的人!」她繼續掙扎。

  閻河渾身一僵,沒有應允。

  「求求你,閻河。」第一次,在閻河眼前,她擺低了姿態。,

  看著懷裏的她,他停下腳步,還是做了讓步。「我不會放了他們,不過我可以將他們暫時遷移到安全之處。」之前的他可是心狠手辣,絕不可能饒了楚家莊那群意圖要殺害他的人,可是這會……

  「謝謝你。」她雙眼燦亮起來,掙扎著,不顧身上的傷,跳下他的懷抱。「我跟你一起去!」

  閻河違背要殺盡楚家人的意念,將她帶往地牢。

  來到地牢時,地牢已經變成了水牢。

  牢裏淹滿混濁的泥水,楚天雲不奢望閻河會幫忙救人,她快步走下階梯,水已經淹至大妞的腰,水勢卻還在迅速上升中。

  大妞驚恐地看著楚天雲,楚天雲高聲地喊著:「你們別怕!我來救你們了!」

  狂風暴雨加上要被淹死的恐懼,就算大漢們及大妞有著鋼鐵般的意志,也無法開口說出拒絕的話。

  閻河不可能幫她救人,因他對楚家莊的人恨之入骨;而他也無法想通,楚家莊的人明明要殺她,為何她還要挺身救人,就像她不顧一切救了麗穀之人?

  「快給我大牢的鑰匙!」她對閻河伸出手。

  「給她。」閻河對著看守地牢的手下命令。

  楚天雲拿了鑰匙,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走進濁流之中。她奮力在水中移動,好不容易來到大牢邊,無奈鎖匙孔已經淹在泥水之中。

  「楚天雲,若你還顧念著往日情誼,就快點把大妞救出去。」大漢聲音中也有了不由自主的顫抖。

  大妞的個頭嬌小,水已經漫過她肩膀。「大妞,你別慌,我會救你的。」

  閻河站在大牢口、階梯上,耐住性子,看著她的動靜,就見她不顧一切的潛入水底。

  閻河腳下動了動,成拳的雙手緊了緊,克制著想走下階梯的衝動。楚天雲若要為楚家人而死,根本不關他的事!

  時間漫漫,見她始終沒有浮出水面,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咬牙怒喊:「楚、天、雲!」接著一個縱身跳下階梯,楚天雲卻在同時浮出水面。

  閻河在最後一階階梯止住腳步,沒讓她看見他的慌張。

  楚天雲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在肺部幾乎要爆開、連話都說不出口時,連忙打開大牢。

  「把他們押解上來,送到廣場之上的山洞裏嚴加看守。」閻河對著兩名手下下令。兩名手下迅速下水,將有著手銬腳鐮的四個楚家人一一帶出地牢。

  見到大妞他們都安全了,楚天雲面露淺笑,然就在她要回頭時,腳下一個踉蹌,身體在極度不穩下,被水流捲入了水底。

  閻河見狀,再也沒有任何猶豫的潛入水裏,撈起虛軟無力的她,再一個縱身,抱著她走出地牢。

  她被水嗆到,連咳了數聲,雙手自然而然攀緊閻河的脖子,雙眼雖緊閉,心裏可樂得很。

  她聽見了,聽見閻河大喊她的名字,帶著焦慮及心慌。看來閻河並不像大妞口中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閻河只會威脅她、恐嚇她,從來也沒有做出危害她的事,還三番兩次救了她。她滿心感動,於是她在他懷裏,窩得更深、抱得更緊。

  閻河只當她是嚇壞了,才會有這樣親密的舉動。

  懷裏的楚天雲,看來真的不是以前的楚天雲了。

  ***

  麗穀。

  美麗之穀。

  話說風老為一江湖怪傑,行走江湖二十年,專抓官府通緝的要犯,賺取懸賞的高額獎金。

  可是,夜路走多了,終究遇到鬼。在一次緝捕殺人要犯中,風老身受重傷,浴血逃命。

  敗在風老手下的江洋大盜實在太多,結下的恩怨足足寫滿三大張紙,因此,風老不得不設法躲避追殺,好保住一條老命。

  在機緣之下,風老躲進這個有著天然屏障的谷地;反正都是死路一條,與其在外讓人追殺,倒不如死在荒野林地或者猛禽惡獸嘴中。

  同一年,閻河帶領一群奴僕逃離楚家莊。

  閻河少年老成、不怒而威,年紀雖輕,卻有著天生王者的氣勢;他指揮調度,帶領大家翻山越嶺,逃過楚家人的追捕。

  這群人約莫十多個,但是老的老、小的小,在逃離跋涉之中,漸漸地以閻河馬首是瞻,聽從閻河的命令。

  閻河無法走官道,更無法在光天化日下行動,楚家莊家大業大,勢力範圍擴及五湖四海,那一把火,燒毀楚家半個莊園以及燒死無數條人命,楚家人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許是因緣吧,閻河帶領大家來到這處幽暗不見天日的森林外,別說是尋常老百姓了,連武林高手也不見得敢踏入,畢竟那林木內有什麼樣的凶禽猛獸、惡鬼妖魔都沒有人知道。

  但是,他們已無路可走,唯有進入林內,方有一線生機。在閻河的堅持下,眾人才戰戰兢兢地走進那幽林深處。

  所幸皇天眷顧,在穿越那片巨木森林、避過野獸攻擊後,眼前豁然開朗,他們來到一處風景優美的谷地。

  閻河看中這塊天然屏障,有山有水有平原有林木,足夠讓大家好好的生活,也可以躲避楚家莊的追殺。

  之後,閻河意外救了奄奄一息的風老;風老身受重傷,幾乎無法行走,以致於也無法覓食,挨餓了好幾天,要不是有閻河出手相救,恐怕早就一命嗚呼了。

  在閻河的照料下,風老以自身的內力療傷;傷癒之後,風老傳授一身武功給閻河、閻晨及展劍峰,

  雖然風老專抓官府緝捕的要犯,而閻河正好是宮府懸賞千兩的通緝犯,但是,風老下定決心金盆洗手不再過問江湖事,樂得在這座穀裏享清福。

  閻河將此穀命名為麗穀,集眾人之力,整山辟地、搭建房舍、練功強身,從無到有,建立起屬於眾人的美麗家園。

  後來陸陸續續有人因緣際會來到這,有的是風老過往的拜把兄弟,落難之後也歸隱到麗穀來;有的是誤入森林之人;而來到這裏之人,都有一段欲逃離現實的傷心往事。

  這幾年,麗谷對楚家莊的種種報復行徑使其惡名遠播,再也沒有外人敢輕易踏入麗谷一步,除非是迷路之人。

  廣場位於一高處平臺,三面有著堅固的房舍,有著儲備麗穀糧食的糧倉、堆放柴薪的柴房、製造武器的兵器房,可讓麗谷安然度過寒冬及外力的攻擊。

  而如今,家園沒有被敵人攻陷,卻被狂風暴雨的力量摧毀。

  狂風暴雨仍不停歇。

  全穀之人都撤退到此處。屋簷下,眾人望著黑壓壓的天際,個個愁容滿面、驚恐難安。部分的房舍被埋進土石堆裏,幸好無人傷亡;眾人不敢大意,皆繃緊神經。

  展劍峰在楚天雲的建議下,讓手下監控山壁滑落的情形以及溪水的高度,雖然事前來不及防範,但此刻一定不能再出事。

  閻河和楚天雲都已換下一身濕透的衣衫,楚天雲甚至換穿上閻河那過大的衣衫,她被閻河安置在爐火前,全身被熱火照得暖烘烘的。

  所謂狡兔三窟,廣場這裏有著屬於閻河和閻晨的處所,每個夜晚,兄弟倆都會更換不同之處歇息,以防止偷襲及暗殺。

  「喝了。」閻河遞來一碗姜湯,在她身邊坐下。

  「怎麼會有?」她接過姜湯,聞著那帶著辛辣的香味。

  當眾人看到閻河抱著楚天雲走過平臺、走進屋內時,沒有人敢阻擋,連之前恨不得一劍殺了她的閻晨也只是撇過臉,忙著照應大夥的安全。

  「我讓滿兒煮的。」閻河頓了頓。「每個人都有,大家都淋了雨。」

  意思是,她不是特別的,但她還是輕聲說:「謝謝。」

  她這一客氣,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或者該說是不明的曖昧。

  稍早之前,杜濤已經來處理過她肩上的傷口,雖然泡了水,幸好傷勢沒有惡化,只需塗抹金創藥膏即可。

  火光映照她那略微蒼白的臉色。

  平時的她都是束著發,如今微濕的長髮披散在肩頭,頰邊散落幾根發絲;那過大的衣衫,讓她露出頸項下的鎖骨,還有那一條長長的鞭傷。

  看她玉頰生霞,他的胸口陡繃,氣息略亂,不知為何,很想伸手撫摸那條如毛蟲般的傷痕。

  她一口一口喝著姜湯,不知道是爐火的熱度,還是嘴裏那暖和的姜湯,她看著閻河那炯炯目光,心窩突然不爭氣地怦怦亂跳。

  她擱下喝完的湯碗,輕問:「你在看什麼?」

  「我看看。」閻河連忙調開視線,語氣有著連他都不自覺的溫柔。

  「什麼?」她不明所以。

  他執起她的右手,以大拇指撫摸著她手背上的鞭傷,悄悄移轉不該有的心思。

  「沒事了,幸好三小姐手下留情,鞭子使得輕,已經結痂了。」感覺到掌心的熱度,這男人的手掌還真是大。

  「為什麼要救我、救閻晨、救大妞他們?我們可都是處心積慮想要殺你。」

  話是這麼說,他卻靠得她很近,近到她可以聞到那爽冽的男性氣息。

  「我的職責就是救人,我不能殺人的。」

  「就算救了人,最後反而會被殺死,你還是要救?」

  「就算救了人,最後反而被殺死,我還是得救。反正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不在乎死第二次。」她淺笑,帶著無奈,反手握住他的大手。「況且,你也救了我很多次。為什麼?你不是恨透楚家人嗎?」

  他凝看著她。兩人從之前的仇恨相對、怒目相視,到此刻流動著隱隱情愫,不該有的悸動,從不曾有過的亢奮,那陌生的感覺在他內心深處騷動。

  他不明白,這樣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就因為掌中柔若無骨的小手嗎?

  面對姑娘家,如婉菁,他只是帶著縱容,忍受她時常的無理取鬧;如滿兒,他是個高高在上的大爺,而他總是冷眼看著滿兒對他的敬重。

  這穀裏上上下下,雖然姑娘家少得可憐,但他不是不為,而是不想,否則,他大可像閻晨一樣坐擁無數美人。

  他寡情、冷血,他對男女之事極為反感,他的眼裏只有仇恨,何時這個不像姑娘的姑娘家,在他心裏已悄悄佔據了位置?

  「小時候的楚天雲救過我。」

  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總算吐出了這句話。

  「是嗎?」她雙眼一亮。「聽說你以前住在楚家莊,那你要不要說來聽聽,小時候的楚天雲是個什麼樣的人?」

  如果可以,她想化解麗谷和楚家莊的仇恨,想必這也是老天爺讓她回到前世的任務。只是,從來沒有人願意對她說起,為何閻河要放火燒楚家莊?又為何要步步置楚家人于死地?

  閻河沒有說出口,因為那會牽動他內心巨大的傷口。

  外頭,淒風苦雨;裏頭,情意暗生。兩人掌心相握,她越加靠近他,他卻挺直背脊。

  時間緩緩流動,累極了的她,就這麼枕在他厚實的胸前;他沒有推開她,反而貪婪地吸入她那沐浴過的清香。

  她愈發嬌俏,如雲的青絲軟軟貼附在他手臂上,粉紅雙頰明豔動人。

  感覺到他的沉默,她才警覺自己那踰矩的行為。

  「我已經有學長了,怎麼可以這樣。」她喃喃地,咬著下唇自言自語,從他那厚實溫暖的胸前坐正了身體。

  然而,閻河卻聽見了她的自言自語。

  「學長是誰?」

  「我男朋友。」她帶著愧疚,不該把持不住的,明明閻河不是她喜歡的型,她若因為空虛寂寞,也該對杜濤投懷送抱才是,怎麼會是對閻河呢?

  「什麼是男朋友?」

  「就是……」她抬起頭,看見閻河的疑惑,她的呼吸停滯,理智告訴她得克制對閻河的任何幻想,畢竟她並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但是,她偏偏失去了理智。

  那是一道魔障。她不是放浪形骸之人,她一向堅守正義公理,為何閻河會讓她心蕩神馳?

  「就是……我已經有喜歡的男人了,我實在不應該跟你……」

  閻河的眼神迅速陰暗。「你有喜歡的男人了?在哪?」第一個竄入他腦海裏的,是杜濤那始終從容的笑意。

  「在我那個世界。」

  他的胸口霎時澎湃激動,她心裏不該有別的男人的。「你不是說你是我的相好?」

  「我沒辦法呀,你也知道,我是故意氣大妞和三小姐的。」

  「是嗎?我一直以為那是你心裏所想,所以才會說得這麼理所當然。」他以拇指和食指輕扣住她下巴,熾熱的眼神緊盯著她。

  「你……」

  原本極力克制著對她的情愫,但是嫉妒焚燒著他,他的吻鋪天蓋地而來,沒有憐香惜玉,帶著一股強悍的力道,呼應著外頭的狂風驟雨,讓她的心亂了、呼吸停了。

  閻河的吻很霸道,就跟他的人一樣,帶著一股狠勁,卻只是在她嘴唇上用力吸吮,完全沒有任何技巧可言。

  她的雙手在他胸口猛一推,氣喘吁吁,雙手扯住他的衣襟。「閻河,你從沒有吻過女人是不是?」

  「我……」

  他的臉紅了、脖子粗了,像是結實地打了一場架,沒料到她問得這麼坦白,他尷尬中只能盯著她那被他咬得紅豔豔的嘴唇。

  她笑了!看他那笨拙的樣子,她就知道自己猜中了。難道他一心想對付楚家莊,根本沒有過男女情愛?

  果真應了那句話: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閻河是個殺人無數的妖孽,而她這個正義的員警居然對妖孽動了心?

  「沒想到你還挺清純的,你不是已經跟方婉菁訂情了?我以為當大爺的,都該有三妻四妾的。」

  被一個姑娘家這麼揶揄,閻河由呆楞變為氣憤,咬牙低吼:「楚、天、雲!」

  不過,他還來不及爆發脾氣,她已仰高小臉輕柔的吻上他嘴角。

  在這裏,大家都喊她小林,只有他會叫她楚天雲。她喜歡楚天雲這個名字,因為那才是真正的她。

  一口一口地,她的小嘴像在舔糖葫蘆,他該一掌劈開這個主動的女人,可他卻全身僵硬,四肢無法動彈。

  回憶很殘忍,不同于曾有的記憶,癢癢地、麻麻地,他甚至吃到了她嘴中那股辛辣的薑味;他以為他該厭惡的,沒想到內心竟還帶著幾分渴望,更有著騷動心扉的甜美,想要更深入、更深入……

  「大哥!不好了!」推門而入的展劍峰龐大的身軀就這麼僵在門邊。

  這也怪不得展劍峰,映入眼簾的春色,實在讓他進退兩難。

  誰讓楚天雲正跨坐在閻河身上,胸脯緊貼著閻河的胸膛,一手攀附在閻河肩上,一手插入閻河那濃密的發絲裏,她的唇還黏在閻河的唇上。

  楚天雲慌亂地將小臉埋入閻河寬厚的胸前,閻河環抱著她,迅速地轉身,讓自己背對著不速之客。

  閻河調整好呼吸,悶悶地問:「什麼事?」

  展劍峰愣住,失去平常敏捷的反應。

  閻河瞪眼怒吼:「展、劍、峰!」

  展劍峰終於回神,急道:「是……風老被暴漲的溪水困住了!」

  ***

  溪水暴漲,漫過農田,淹過房舍。

  雖然雨勢稍歇,風勢也緩和了,甚至連日頭都悄悄在大片烏雲之間露出微弱光芒,但是,大水上漲的速度依舊驚人,已將一整排房屋的大半屋頂都淹沒了。

  風老仗著武功高超,死守房舍不肯退離,如今,他只能困守如孤島般的屋頂。上有大水衝擊的力道,有著毀滅性的力量,一片汪洋下,有的房屋已經傾倒,有的房屋被沖入溪底,有的房屋甚至整個被淹沒。

  漫漫不見邊際,哪里是河?哪里是岸?又哪里是路?

  麗谷眾好手全來到高處,腳下是滾滾黃水。閻河、閻晨隔著湍急的河水看著站在溪水中間,一身狼狽、卻仍死鴨子嘴硬的風老。

  誰讓風老是開谷的祖師爺,要不是有風老的教授武藝及協助建立麗谷,憑閻河、閻晨和展劍峰當時的年紀,根本無法在荒谷之中生存下來。

  風老在閻河、閻晨的心目中,是父親、是師傅,也是尊敬的長輩。

  一干人慌亂中完全無想可法。連風老這樣的武功高強,都無法飛越那滾滾黃水了,該如何是好?

  「都不要過來,這水算什麼,我只是不想要飛過去而已!」風老大叫,吹鬍子瞪眼。

  風老才叫完,閻河還在苦思對策,一顆巨石夾帶著強勁水流力道,衝撞上風老所站立的屋頂。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風老瞬間落水;同時間,閻河也縱身眺進滾滾黃水之中。

  閻晨正要跟著跳下時,楚天雲一把拉住他的腕。「不要,這樣救不了人的,快去找繩子,越多越好。」

  「我去吩咐。」展劍峰立刻吩咐手下去找繩子。

  眾人正亂無頭緒,對於楚天雲的發號施令,沒有任何疑義。

  閻河縱使有著高超臂力,但仍是在大水中載浮載沉;楚天雲看得心驚膽戰,卻只能冷靜再冷靜。

  立時,展劍峰帶來草繩,在楚天雲的交代下,將一條條繩子打結綁在一起,變成幾十尺的長繩,然後,她脫下閻河那過長的外衫,只留下貼身裏衣,踢開腳下布鞋,將其中一條長繩綁在自己身上,手臂上又掛著一條長繩。

  「小林,你要做什麼?」展劍峰急問。

  「我下水救人。看來閻河的泳技也不怎麼樣,你讓人想辦法抓住繩子,千萬不要放手,我救到人之後,就把繩子拉回來。」

  「我也去。」閻晨叫著,表情不再陰冷,也是心急萬分。

  「你會游泳嗎?」據她所知,閻晨是個旱鴨子。

  「游泳?」

  「就是你可以在水裏行動自如嗎?」

  閻晨頹喪的搖頭,不過他仍不信楚天雲會冒險拯救麗穀的人,不過也不再阻止她行動。

  「那就讓會泅水的人來。」

  「我去!」展劍峰也學著楚天雲在腰際上結實綁上一條長繩,手裏再掛著—條長繩。

  「閻晨,我的命就交給你了。」楚天雲將綁在腰上長繩的另一端交到閻晨手中。

  閻晨接過長繩,緊緊綁在自己的手上。「你要是把我大哥和風叔救回來的話,我就饒你一命。」

  楚天雲不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而是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讓她沒有時間考量。她抿嘴、眯眼、深呼吸,然後往急流一躍而下。

  展劍峰也跟著躍下。

  兩人奮力朝閻河的方向遊去。

  她曾拿過少年組游泳金牌,雖然很久沒遊了,但她相信自己寶刀未老。只是她身上還有傷,體力也尚未復原,不過憑著她堅強的意志力,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救到人的。

  幾次被水流打中,讓她沉入水裏,她腦袋一片空白,只能奮力向上游,吃了滿嘴污濁泥水,她也只能咬緊牙關奮力揮動雙手、推動雙腳。

  水流太強,讓她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憑著直覺;約莫游到河道中間時,她的雙手撥到一個硬物,原來是沉沒的屋頂,於是她抓到一個使力點,整個人坐上屋頂,暫喘口氣的同時,撥開霧花的雙眼,搜尋著前方,看見閻河已經撈住了風老。

  展劍峰展現強勁的臂力,已經遊在她前頭,看來她這個金牌選手的技術退步了,她只好深吸口氣,再次躍入水中。

  閻河抱住風老,緊緊抓住一棵大樹粗壯的樹幹,嘴臉露出水面,呼吸著微薄的空氣,但是大水打來,還是讓兩人頻頻吃水。

  閻河雙眼雖佈滿水氣,還是看見了河中那兩道人影,他看不清楚是誰,直到展劍峰來到他和風老身邊。

  「先救風叔。」閻河抱著已經昏迷的風老。

  「大哥!」展劍峰喘著氣,一手抓住樹幹,有些猶豫。「可是,你……」

  「快點!」閻河怒吼。

  展劍峰拿下手臂上的長繩,套在風老的腰上,再展現驚人的體力,將風老駝在背上。

  這時,楚天雲也遊了過來。

  「我大哥就麻煩你了。」

  她跟展劍峰交換個眼神,用力點頭,展劍峰這才離開保命的大樹,吃力地帶著風老遊回去。

  「你來幹什麼?」一看是她,閻河忍不住怒吼。

  「救你呀!」她同樣一手用力抓住樹幹,藉機調整呼吸,然後將手臂上的長繩交給他。

  「我不需要你救!」閻河沒有接過長繩。

  「你不要再逞強了,大水無情,我們得快走!」她怒吼。

  閻晨不會游泳,而閻河的泳技也好不到哪,剛剛看他跳入水中的樣子,她就知道他那半調子姿勢,能夠把風老救起,全憑著他那過人的內力,還有就是老天爺的眷顧。

  閻河狠狠瞪看她,這才接過她手裏的長繩,套綁在自己腰上。「你不該來的。」

  她淡淡一笑。「我不來,你怎麼辦?」

  「你太小看我了,這點水算什麼!」

  又是大男人要不得的自尊心。她不再跟他爭辯。「走吧,我可沒辦法像展劍峰那樣把你背在肩上,不過如果你遊不動了,一定要放鬆身體,不要緊張,不要跟大水搏鬥,順著水流飄動,攤開你的四肢,閻晨會把你拉回去的,你一定要記住。」

  閻河看著四周的惡水,聽著她的殷殷交代,她果然不是以前那個膽怯懦弱的楚天雲。「走吧。」

  「閻河,無論如何,你都要活下去!」

  閻河的心震撼著。她叫他一定要活下去?楚家人處心積慮要殺掉他,只有她叫他要活下去……

  「你……」他還想說什麼,她已經放開手,再次跟惡水搏鬥。

  他也只好跟著她,朝眾人的方向遊去;回程似乎比來時更加困難,也許是體力已經透支,明明感覺近在咫尺,卻還是有著鴻溝般的距離。

  他憋足氣,靠的是深厚的內力,要不是有繩索拉住,他恐怕早就被強大的水流給沖走。

  這時,一塊斷木由閻河左前方衝撞過來,河岸上的眾人發出驚呼:「大爺!小心!」

  楚天雲也看見了,沒有任何猶豫的,她將他猛力一拉,可惜水流的力道太強,閻河還是被斷木的一角給撞上,整個人立時失去了知覺。

  岸上的閻晨看見這驚心動魄的一幕。「快把大爺拉回來,快!」他狂吼著。

  閻河腰上的長繩讓幾位好手給拉住,眾人奮力跟惡水對抗,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大爺給救回來。

  楚天雲想叫卻無法叫,水流實在太強,她只好賣力的揮動四肢,緊緊跟隨著閻河。

  她感覺腰間沒了拉扯的力道,大家為了救閻河而忘了她,這也是人之常情,她只好靠自身的力量遊回岸上。

  閻河被眾人拉回岸上,他因為嗆水太多,失去了知覺,已經昏迷躺在地上。

  「大哥!」閻晨以兩指探著閻河的頸脈,已經沒有了跳動的跡象。「大哥!」閻晨激動大叫。

  「大爺!」眾人狂叫,萬分緊張,有人緊急去找杜濤。

  楚天雲來到閻河身邊。「都走開。」她喘著氣,揮開蹲在閻河身邊的人,不顧體力嚴重透支,全身仍在顫抖。

  「你想幹什麼?」閻晨阻止,就怕她對閻河不利。

  「救人。你最好讓開,時間寶貴。」她在閻河身側跪下。

  展劍峰心急地對閻晨道:「二哥,讓她去,她若想害大哥,剛剛就不會下水救人了,況且現在情況真的很緊急。」

  杜濤不在,眾人亂了方寸。況且,大家都見識到她之前預知山洪爆發的事情,還有奮不顧身跳下水、及她那一身泅水技能,這個小林真的有種他們無法想像的能力。

  閻晨擰眉,語氣冷得如同陣陣陰風。他在閻河的另一側跪下,隨時可以阻止她下毒手。「你最好可以救回我大哥,否則我會一劍殺了你。」

  楚天雲沒空跟閻晨要嘴皮,她先以兩指探著閻河的頸脈,沒有心慌,一切按著訓練的步驟進行。

  她再將閻河的頭向後傾斜,下頻抬起,讓他的嘴巴微張,然後以食指探進他嘴中。「這是要檢查他嘴中有沒有異物,可以讓他的呼吸道打開不會受阻。」她邊操作邊解說。

  然後,她很快就用兩手手掌交疊,按壓在肋骨與胸骨交接處之心窩部位之後的三指處。

  「小林,你在幹什麼?」閻晨急了,從沒看過那種救人的方法,就怕她心懷不軌。

  「CPR。」她吐出這個沒人聽得懂的字。「就是心肺復蘇術。」

  眾人繃緊神經,卻沒有人敢出手阻止她的動作,這樣的生死交關呀,眾人無措到只能屏氣凝神,汗水直直落。

  她交疊的手掌,兩手手指互扣、手指上翹,避免觸及他的肋骨,她嘴裏開始數數。

  「一。」同時手掌用力下壓。

  「二。」同時放鬆手中按壓的力道。

  一上一下,單數下壓,雙數放鬆,直到她喊到十五。

  再來,她一手抬起他的下頻,一手先按壓他前額,保持他的呼吸道暢通,接著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仍抬著他的下頰,她腰低腰身,以嘴將空氣吹進了閻河嘴裏。

  「啊……」眾人發出驚呼聲。光天化日下,居然做出這種親吻的行為!

  「你在做什麼?」閻晨驚問。

  她趁抬頭時說:「人工呼吸。」

  「小林,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趁機在對閻哥哥做什麼!」方婉菁接到閻河落水的消息,急急趕了過來,沒想到才一到,就看見小林在親吻她最心愛的閻哥哥。

  方婉菁的手腕被隨後趕來的杜濤扣住。「三小姐,稍安勿躁。」

  杜濤的話,方婉菁不得不聽,否則她腰際上的軟鞭早就揮了出去。

  閻晨看杜濤沒有阻止,自己在嫌惡之下也無法阻止,只能靜觀其變。

  楚天雲充耳不聞,她將一口空氣渡進閻河嘴中之後,然後抬頭,深深呼吸,再度吻上閻河的嘴,將空氣再次吹進閻河嘴裏。

  兩口氣之後,閻晨看見大哥的胸部緩緩的隆起,他伸手探著頸脈,奇跡似的恢復了微微的跳動,他面露驚訝,激動的說:「有呼息了!有脈搏了!」

  這下,眾人皆面露欣喜,再也沒有人對小林的做法有所疑慮。

  楚天雲繼續做了十五下的心臟按壓動作,再做了兩次的口對口人工呼吸,感覺到他的脈動越來越明顯,她不敢假手他人,就怕按壓錯地方,反而會導致肝臟破裂。

  她的體力嚴重透支,再做完另十五下的按壓動作,要再度過氣給他時,當她的嘴碰到他嘴,這時閻河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楚天雲在他眼裏放大,這麼親密的姿態,她到底在做什麼?才感到氣息流入他嘴中,接著就聽見閻晨的喊聲:

  「大哥清醒了!大哥清醒了!」

  楚天雲松了口氣。「你終於醒了。」然後,她被推離閻河身上,軟倒在一旁。

  接著,眾人忙成一團,連忙呼來杜濤為閻河檢查身體。杜濤探著閻河的脈搏,直說沒事了。多虧楚天雲的神乎其技,才能在第一時間救回已經沒了呼息的閻河。

  這時,一聲淒厲叫聲劃破天際。「誰來救救我孫兒!他落水了!」

  原來,秦婆婆的孫子為搶看救人這一幕,不小心被推落滾滾黃水之中。泥水濁濁,十一、二歲大的少年在水中載沉載浮,幸運地抓住了一根斷裂的樑柱。

  等河岸上的眾人反應過來時,楚天雲早已跳入水中。

  雖然閻河被大家圍著,但他眼角餘光透過縫細,還是看到楚天雲不顧一切的動作。

  「楚天雲。」閻河想叫,卻叫不出聲。

  眾人看著她奮力游到少年身邊,憑著最後的力氣將秦婆婆的孫子推回岸上,一個大浪打來,她被推離岸邊幾尺遠。

  閻河無法救她,他心急如焚,卻是力不從心,因他連站起的力氣都沒有,不只是他,還有岸上的眾人,都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水浪給吞噬,沒人敢下水救她。

  而楚天雲腰上的長繩,掌握在閻晨手中。

  不論楚天雲是誰,不論楚天雲是不是全谷的救命恩人,不論楚天雲是不是曾救過他一命,不論楚天雲剛剛才讓大哥起死回生,她畢竟是那惡人之女,她更不該和大哥有著糾葛不清的情愛。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閻晨看得明白,自從楚天雲自刎不死之後,她就化身為一妖女,若不是有妖術,她豈會未卜先知及知道救命的方法?

  今日,若放了楚天雲一馬;明日,說不定大哥就會跟楚天雲結為夫妻。

  他絕對不允許大哥對楚天雲意亂情迷。沒有任何猶豫的,他勾起一抹冷笑,悄悄放開了手中的長繩。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3-10 12:28 PM

第六章


  陽光跳躍,微風輕拂。

  像是不曾經歷過一場大雨風暴,要不是那半傾倒的屋宇及那崩落的山壁,在在證明曾經發生過的災難,沒有人會想像猶如桃花源般的麗穀會有這麼重大的災難。

  幸好全谷無人傷亡,唯一命喪黃泉的就只有楚家莊派來的奸細楚天雲,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眾人嘴裏不說,但心裏都明白,楚天雲雖然救了許多人,但她畢竟是楚家莊的人,如今她死了,至少除掉了一個大麻煩。

  尤其是方婉菁,她心情愉悅,整天笑咪咪。此刻,她手裏端著湯藥,來到了閻河的房問。

  那一場大水,閻河因為目睹楚天雲被洪水吞噬,最後昏厥了過去,幸好有杜濤的妙手回春,讓閻河在昏迷一日夜後,身體已經逐漸康復。

  「閻哥哥,該吃藥了。」

  原本是滿兒要送藥過來,卻讓方婉菁半路攔截;她得趁機接近閻河,她一定要好好照顧閻河,讓閻河心生感動。

  此時屋內尚有展劍峰和閻晨。

  才剛轉醒的閻河拖著病體。大水過後的第三日,他的氣色仍差,可是罵起人來聲音依舊洪亮。

  「我不喝!」閻河斷然拒絕。

  「閻哥哥。」方婉菁不畏閻河的壞口氣,她坐到床邊,撒嬌地說:「你喝一口嘛,那是杜大夫特地為你煎煮的,這樣你的身體才能復原,你這樣我會很擔心的。」

  「我沒事,你先出去吧。」閻河對於方婉菁的柔情顯得越來越不耐煩。

  「我……」方婉菁仍猶豫。

  「出去!」閻河低吼。

  方婉菁眼角噙著淚水。「你以前不會對我這麼凶的。」

  閻河在心裏歎氣,無言。

  展劍峰勸說:「三姊,大哥人不舒服,難免口氣差了點,你要多擔待。」

  方婉菁擱下手中的藥碗,聽到展劍峰這麼說,心中寬慰了些。「閻哥哥,那你一定要記得吃藥,我晚一點再來。」她這才梨花帶雨的離去。

  「大哥,何必對婉菁這麼凶。」閻晨勸著。「她可是對你一片心意。」

  閻河怒瞪閻晨一眼。「我只把婉菁當妹妹。」

  閻晨繼續勸道:「大哥,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這些年婉菁跟著我們來到麗穀,她沒有任何怨言,為的是什麼,你應該比我還清楚。」

  仇恨及那不堪的過去,讓兄弟倆從來沒有結婚生子的念頭,如今,閻晨倒希望大哥能和婉菁配成一對。

  閻河充耳不聞,速速轉移話題。「還是沒找到楚天雲嗎?」

  「水流這麼急,十成十是活不了了。」閻晨說得敷衍。

  展劍峰看見閻晨那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動作。也只有他知道閻河和楚天雲之間那股暗潮洶湧的情愛。

  當展劍峰撞見他們擁吻在一起時,閻河臉上的神情,是他從未曾見過的柔和及專注。

  閻河不解地怒問:「為什麼?她身上不是也綁著繩索,我可以被救回來,為什麼她就不能?」

  閻晨冷冷地道:「繩索斷了。」

  是嗎?閻河神情呆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看大哥那副死樣子,閻晨再也控制不了情緒,他咄咄逼問:「大哥,你難道忘了我們的血海深仇?」

  「我沒忘!」

  「你是不是喜歡上小林了?」

  被閻晨這一質問,閻河臉色頓時一陣青白。「我沒有!」

  「你一醒來,第一句話問的是她;人還無法下床,急著找的也是她。她死就死了,這不是正如我們所願嗎?你為何要這樣著急?」難得地,閻晨對著他最敬重的大哥咆哮。

  「至少她救過你,也救過我,我們是不是該要為她……收屍。」閻河內心悲慟。

  「大哥,那誰來為我們的父母收屍?你忘了嗎?你難道都忘了嗎?爹娘的屍體曝露荒野,我們到現在都還沒辦法回去為他們撿骨造墳!」閻晨一向冷情的面具,在面對執迷不悟的手足時,爆發出所有的情緒。

  「我沒忘!我沒忘!」閻河低吼。

  「她是楚天雲,是那個惡人之女,那個惡人是怎麼折磨我們的?是怎麼害死爹娘的?你難道全忘了嗎?」

  閻晨的句句逼問,問得閻河啞口無言。

  往事歷歷在目,仇恨如一把利劍,時時刺痛閻河的心。他無法忘,也不能亡心,只是……

  閻晨繼續道:「況且,這個小林,明明已經一劍抹了脖子,卻還能死而復生,她一定是被妖怪附身,否則怎麼會那種怪異的功夫,還可以預測這場暴風雨。更重要的是,她只是吻了吻你,你就活了過來。我看,她不是妖魔就是鬼怪!」

  「她不是妖魔,也不是鬼怪。杜濤診過她的脈,她是活生生的人,她會流血、會流淚,她會生病、會受傷,我不准你這樣說她。」閻河極力為她辯解。

  閻晨只好換個方式。「大哥,婉菁等你這麼多年,她已經二十二歲了,算是個老姑娘,你是不是該給她一個名分?」

  「我……」閻河再也沒有理所當然的氣勢。「我只當婉菁是妹子,她是我們的妹子。」

  「大哥,楚家莊與我們,將會是世世代代的仇恨,總有一天,楚天雲會為了楚家莊殺了我們,把她擺在身邊,無疑是與虎為鄰。你是麗谷的大爺,你得為麗穀上上下下的人著想。」閻晨緩了口氣,軟硬兼施。

  閻河重重的點頭,神情既悲憤又痛苦。

  閻晨繼續遊說:「記得小時候,娘總是說要讓婉菁當你的媳婦。大哥,若不是為了報這血海深仇,你和婉菁早就成親了,你是不是該遵照娘的遺願把婉菁目娶進門?」

  「我有什麼資格娶婉菁?婉菁合該有更好的人來對待她。」閻河想起的是,楚天雲渡氣給她時的表情,是那樣的真誠及興奮。

  「大哥,婉菁心裏只有你,你要她嫁給別的男人,她會以死抗議的。」

  展劍峰也勸道:「大哥,人死不能複生,我們衷心感謝小林的救命之恩,但天意合該如此。麗穀這次受到風雨的襲擊,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如果有一場喜事,是可以凝聚大家的心,請大哥慎重考慮二哥的提議。」

  閻晨用力道:「大哥,你是閻家長子,閻家香火還得靠你來傳承,不管你喜不喜歡婉菁,婉菁一定會是個好妻子,大哥,我求你!」

  閻河退無可退。他知道閻晨說的都對,他不該對楚天雲有任何不該的想法,他是閻家長子,不該斷了閻家的命脈!

  「好,我娶婉菁!」話一出口,閻河就後悔了,可是他不得不答應。

  聽到閻河同意,閻晨和展劍峰同時露出欣喜笑臉。

  「太好了!我立刻去籌備。」展劍峰轉身走出去,就怕閻河反悔似的。

  「我去跟婉菁說這個好消息。」閻晨也急著轉身走出去,他得打鐵趁熱、一鼓作氣,讓生米煮成熟飯。

  看著閻晨和展劍峰喜孜孜的樣子,閻河的雙肩重重的垂下。

  閻河記得,他們四人的確過了一段很歡樂的童年歲月。

  他最大,閻晨小他兩歲,婉菁再小閻晨兩歲,劍峰最小,現在也已經二十一歲了。

  那時方大嬸老是嚷著要他當女婿,他娘親也真的把婉菁當媳婦,如果沒有後來的事,他一定會順著父母之命,老早就將婉菁迎娶進門,安安分分的生幾個孩子來養。

  但,那是在他十二歲之前。

  十二歲之後,他的天地變了;十六歲那年,他嘗到家破人亡的痛,仇恨如一把利刃,在他十二歲那年就狠狠地砍進他心中,關於娶妻生子已變成遙遠而不可能的奢望。

  呆坐在床上的閻河,想起楚天雲那正氣浩然的模樣,她總是不顧自身安危去救人,她說她是來自未來的世界,那她是不是已經回去屬於她的世界了?

  不管她是誰,她終究是楚天雲啊!

  ***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楚天雲本以為自己該要一命嗚呼的,或許醒來時她就會回到她所熟悉的現代、聽到熟悉的語言,沒想到人的身體本能還是反應了求生意志,於是,水流將她沖進一處農田,她靠著殘存的力量攀爬上一處高地,然後就陷入昏迷之中。

  直到夜裏,她才從昏迷中被冷冽的氣溫凍醒;她強打起精神,走到附近的農家,最後再次因體力不支而昏倒在農家的屋簷下。

  她感覺到自己睡睡又醒醒,忽冷又忽熱,她似乎看見自己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手上吊著點滴,身上還連接著許多電子儀器,許多以前的事,像是電影畫面般不斷在她腦海裏重複播放。

  一下是那破舊的柴房,一下是明亮的病房;一下是學長那溫柔的笑臉,一下是閻河那個霸道的吻。

  她放不下,又想走;走了又想回來。她的心掛念著、扯痛著,她的人生中從來不曾難以抉擇過。

  閻河的壞是那麼的徹徹底底、無可救藥,為什麼她偏偏對他懸懸念念?她在時空中飄蕩來回著,就是無法這麼捨下。

  大概是掛念太深,不知經過了多久,她以為自己回去了,結果她聽見一道慈祥的聲音在她耳邊嘀咕:

  「受了這麼嚴重的風寒,怎麼辦才好?」

  「喝下去的草藥怎麼又吐出來?」

  「沒有錢看大夫,小姑娘,你可要爭氣點。」

  「燒一直不退,會不會燒壞腦子?」

  她全身完全使不上任何力氣,偶爾張開疲憊的雙眼,看見大嬸那張滿布皺紋、憂心仲仲的臉。

  既然回不去,那她就一定要活下去,她得要知道閻河得救了沒、為何要害死楚家莊三十幾條人命;她不想他再殺人,這一切的恩怨應該要做個了結。

  想了很多很多,卻都只是片片段段。

  不知經過了多少天。

  暖陽穿進窗櫺,老夫婦的嗓音透過薄薄的木板傳進她耳中。

  大嬸憂慮地道:「老頭子,你看她會不會死?」

  大叔歎了口氣地道:「燒了這麼多天,看來應該是差不多了。」

  「那怎麼辦?」

  大叔煩躁地道:「要不要想辦法通知杜大夫?」

  大嬸顯得猶豫。「老頭,你確定她是小林?」

  「這幾天,我是越看越像,應該不會錯。之前你生病,小林有跟滿兒送藥過來。」大叔非常肯定。

  「可是我記得小林不是個小子嗎?還是我老了,記憶不好?」大嬸的語氣充滿不安。

  「是呀,所以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眼花,後來越看越像,應該是錯不了。」

  「可是我聽說之前小林要刺殺大爺。」大嬸依舊不安。

  這個村落是位於麗穀週邊的農家,距離麗谷約莫半個時辰腳程,因為地處偏僻,幾乎與外界隔絕,完全不知道麗谷和楚家莊之間的恩怨,更別說知道麗穀的惡名昭彰了,他們只是單純靠天賞飯吃的農民。

  因為麗穀不但從沒有侵犯過這些小村落,反而有時會向這些農戶購買一些雞、鴨、蔬菜、米糧等等農作物。

  有時村裏有人生病,滿兒會送來藥草,甚至杜濤也會到此處幫忙救治重症病患。

  這些農戶只知道麗谷有大爺、二爺、三小姐、四爺的,卻從來沒有見過這些爺的廬山真面目,更別說是進入過麗穀。

  大叔問著:「聽誰說的?」

  「就上次滿兒來,我問她,她的小林哥怎麼沒來,滿兒不小心說溜嘴的。」

  大叔急問:「小林為什麼要刺殺大爺?」

  大嬸哀聲歎氣的道:「我也不知道。滿兒後來就什麼都不肯說了。」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要是滿兒有來這裏,就可以確定她是不是小林,萬一是,我們收留小林,她可是殺人犯,我們會不會有危險?」大嬸極度擔憂。

  「你老糊塗了嗎?小林都快死了,哪還有力氣殺我們。只是,如果不通知大爺,不知道大爺會不會生氣?」

  「聽說大爺要成親了,麗穀要辦喜事了,應該沒空管這件事,我們還

  是想辦法找滿兒來吧,讓她問問杜大夫。」

  「要怎麼找滿兒?除非滿兒自己來,否則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進麗穀。」

  楚天雲心裏想著:她還在麗穀嗎?他們說閻河要成親,他到底要跟誰成親?

  她病得糊裏糊塗,一定是她聽錯了,閻河怎麼可能會娶親,他連親吻都不懂,他心裏哪有喜歡的女人。

  可是他有個青梅竹馬的方婉菁……一定是這樣的!他一定是要迎娶方婉菁那個跋扈的女人。

  他怎麼可以不顧她的生死!好歹她也拚足了力氣救了他一命,他怎麼可以這麼快就要結婚娶老婆!

  這裏真是個爛地方!她不想再留下,她想要回去,她不要待在這個鬼

  地方!

  之後老夫婦的對話變得隱隱約約,她又陷入無邊無際的昏睡之中。

  眼前像是罩上一層霧,撥開層層雲霧,她仍是看見了。

  就像場夢境,有時她站在遠方看著這一切,有時又貼近眼前,有時她又與那個自己融為一體,清楚地感受到心情上的喜怒哀樂。

  大雪紛飛,油燈照亮一方空間。

  一個小小的身影迎著白雪,努力移動小小的步伐,來到一棵大樹下,樹下有一個被大雪覆蓋的少年,緊閉雙目,濃眉緊蹙,臉色慘白,整個人幾乎要融入雪色之中。

  她清楚知道那個小女娃就是她,那少年正是年輕的閻河。

  小手冷得發顫,還是推了推閻河;閻河的樣貌仍帶著稚氣,此時罩滿風霜,就像是一個瀕死的老頭。

  小手摸了摸那冰冷的額頭,又拍了拍他那滿臉雪花的臉頰;他努力睜開原本緊閉的眼睫,眼裏有著完全不隱藏的訝異。

  小臉笑了,小手遞出一隻雞腿;她可以感受到自己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可是還是將雞腿給了閻河。

  閻河無言,只是愣住。

  然後,小臉頹喪的垂下,閻河掙扎著,最後伸出同樣抖顫的手。當大手握上她的小手時,不僅溫暖了寒冷的胃,還讓她得意的笑了。

  她心中沉甸甸的,是歡愉,也是悲傷;她看著小小的個頭硬要扶起高大的他,看著那吃力的表情,唇角卻帶著笑意。

  兩道人影互相扶持,在這深夜之中,明明該是漆黑一片,她卻看見那一大一小兩雙足印踩在那白雪上,也烙印在她心頭。

  畫面迅速跳動,她接著看見一大片翠綠田野。

  夕陽西下,澄黃的陽光柔和地照耀大地。

  她感受到那股羞怯及燥熱,心跳狂亂,她的眼神垂得極低,不敢直視前方那練劍的壯碩身軀。

  前方的閻河赤裸著上半身,露出結實的胸膛,即使是在練劍,依舊橫眉豎目,全身罩著戾氣,讓人退避三舍。

  她不敢靠近他,從來都不敢,只能遠遠的看著他;就算他站在她面前,她也不敢直視他那銳利如刀的雙眸,就怕一不小心洩露了內心隱藏的秘密。若是如此,她不但無法再待在麗穀,還有可能命喪黃泉。

  那股無奈、懼怕、愉悅……五味雜陳的情緒,重重壓在她的心口,想叫卻叫不出口,讓她幾乎無法喘息。

  煙霧飄來又散去。

  湛藍穹蒼下,她看見閻河渾身是血,她更看到自己的無措,慌亂到幾乎要把自己的心給捏碎。

  眾人慌張地跑來又跑去,閻晨流下男兒淚、展劍峰呆若木雞、方婉菁哭天喊地、杜大夫眉頭深鎖。

  她不要他有任何意外。她跪在大地之上,只祈求老天爺讓他活下去,她願意以自己的壽命來換他的性命。

  她不眠不休照顧病榻上的他,看著他一日日從鬼門關回來,她的心飄呀飄也跟著舒緩,放下壓在胸口的大石,直到看到他無生命危險,她才悄悄退出他眼前。

  她無法親近他,一旦親近他,她心裏就充斥著愧疚。她是奉命來殺他、是他恨透的楚家人。

  為了不讓楚天鳳懷疑,為了能在麗谷安全的待下去,她只好將麗穀的部分行動偷偷地傳出去,讓楚家莊多幾分防範,也讓閻河不再殺更多的楚家人。

  她清楚明白,閻河不死,她就得死。她不殺閻河,閻河早晚會殺了她,那她寧願死在閻河手下,也不願殺了閻河。

  天際陰暗,狂風吹起,卷起滿地落葉。

  她終於聽見夢裏的聲音,是那一臉落腮胡的中年男人,但她仍看不清那半掩的容貌。

  「雲小姐,麗谷的地形圖繪製好了嗎?鳳小姐請你趕快交出來。」

  落腮胡男人笑了,詭譎而奸狡,讓她感到極端害怕。

  「再不交出來,鳳小姐說,別怪她不顧念手足之情。」

  天更黑了,無星無月,顯得淒涼而悲哀。

  她看見自己踩著抖顫步伐,緊握手中的地形圖,緩步往議事廳的方向前去。在悲哀中,她的嘴角卻有著淡淡笑意。

  她要自首,要向閻河坦白她是楚家莊的人;她希望可以留在麗穀之中,她希望可以看著他,就算一輩子無法跟他說上一句話,也甘願留在這裏。

  抱歉、愧疚、不安、惶恐,議室廳外的她,緊握著手中的地形圖,在猶豫許久之後,故意賜起腳邊的小石子,發出清脆的聲響。

  閻河、閻晨、展劍峰同一時間沖出議事廳,她轉身欲逃,才三步路,她就被閻河的人馬團團圍住。

  閻河的暴戾之色在黑夜中張揚,她攤軟在地上,放開了手中的地形圖。閻河拾起地形圖,憤怒地狂吼。

  一把把利劍都指向倒坐在地上的她,她全身顫抖,淚水不爭氣地在眼眶中打轉。「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她想留在這裏,她在這裏五年了,比過去的十三年還活得有意義,這裏才是她的家。

  兩名閻河的手下將軟倒在地的她架了起來,閻河一個跨步,來到她面前。

  雲霧縹緲,一陣陣冷風呼呼吹來,畫面一轉,她突然從她身上抽離,然後她看見了置身這件事外的自己。

  她看著眼前的她,那股無助與想說卻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架住她的其中一人就是那個留著一臉落腮胡的男人,她想驚呼,無奈在黑霧飄浮之中,她完全叫不出聲來。

  她想叫她小心點——那個和她分明有著同樣面貌、同樣名字的楚天雲;只是,她無法、也無能為力。

  這時,她看見落腮胡男人趁著閻河只專注在手上的地形圖時,將一把匕首塞進她被抓在背後的右手掌裏,然後以極為貼進她身側的掩護,在她的背後推了一把。

  她無法控制地往前傾倒,手中握著的匕首就這麼直直地朝閻河刺了過去!她眼露驚慌,微搖著頭,她甚至連閻河的衣衫都沒有碰到,雙手就被落腮胡男人再次反轉至背後,同時奪下她手中的匕首。

  喀嗤一聲,她聽見骨頭斷裂聲,還有她的抽氣聲,一把亮晃晃的劍,同時架在她脖子上。

  那個落腮胡男人為什麼讓她感到那樣的面熟?明明看不見他的容貌,但是那樣的眼神卻似曾相識!她在心裏驚呼,是那個搶匪!把她掐死的搶匪!

  「大膽小林,是誰派你來的……」

  閻晨的話還沒問完,她就看見了自己原被抓在背後的雙手因落腮胡男人的推動而在瞬間抹上了架在脖子上的刀。

  看似自刎,其實是那架在她脖子上的利劍抹過她的脖子,她雙眼睜得極大,似乎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她就像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夜色太濃,他們急於質問她,以致忽略了落腮胡男人的這個小動作。

  她心急如焚,忍不住破口大駡:「閻河!你這個大笨蛋!你沒看見那個落腮胡男人嗎?小林不是畏罪自刎,她是被滅口的!她喜歡你,你到底懂不懂?」

  可惜她的叫駡沒有聲音。

  風呼呼地吹,最後灌入她耳裏的,是閻河那威冷的嗓音。

  「潑醒他!」

  ***

  當楚天雲再次睜開雙眼,晨曦微光中,她看見學長那雙帶著笑意的暖暖眼神,就像她每次衝動做錯事,學長總以無比的耐心摸著她的頭,然後輕聲說句沒關係,包容著她的莽撞。

  只是,她真的愛學長嗎?還是傾慕多一點?學長一直是她的偶像,她跟學長在一起,總是戰戰兢兢,就怕自己太粗魯會嚇跑學長。

  學長還好嗎?學長有沒有因為她不在了而想念她?她若回去了,學長是不是還會一樣照顧她?

  「學長。」她喊著,喉嚨發痛。

  「小林,你醒了嗎?」溫和的嗓音叫著她。

  她眨動眼睫,像是撥開濃霧,稍稍看清眼前的人。不是學長,是杜濤。在此刻,她真的將兩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你是杜濤?」像是要確認似的,她呢喃說著。

  「我是杜濤。你若醒了,就該吃藥。」杜濤眉眼間難得地堆起皺褶。

  「我醒了嗎?」她擰眉,眼淚不自覺地一直掉。

  「小林,你哪里不舒服?」杜濤拿出隨身手巾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記憶回籠,拚足了身上所有的力氣,她猛然從床上坐起。「閻河要結婚了是不是?」

  「結婚?」杜濤不懂她的用詞。

  「成親。他要跟方婉菁成親了,是嗎?」她吼著,以為力道十足,卻是氣若遊絲,杜濤得貼靠極近才能聽清楚她說的話。

  看在杜濤眼裏,她臉色白得幾乎透明,那口氣似乎要喘不過來,好幾次他都找不到她的脈搏,以為她就要死去。

  他只好下了一記針,紮在她心口上,幫她提上一口氣。這算是迴光返照嗎?身為大夫的他,也無法確定了。

  昨日,他獨自出穀入城採買一些治傷風的藥草,因為穀中多人染上了風寒,回程經過這裏時,正巧遇上心急如焚的老夫婦。

  看多了生死,早該如入定的老僧;然而這一夜他卻無法成眠,時時守在她床邊,直到看見她眼角的淚水,還有在夢中不停的囈語。

  她頻頻喊著閻河的名字,帶著深深的眷戀,又有著濃濃的不安及愧疚。沒想到她竟知道閻河要成親的事。

  「杜濤,你告訴我實話,我求你。」她握住杜濤的手腕,好穩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那梨花帶雨的楚楚可憐、沙啞的聲調,讓杜濤無法再瞞她。「是的,大爺今日午時就要迎娶三小姐入門。」

  這場喜事從閻河點頭到成親拜堂,只有短短五日。閻晨為怕閻河反悔,以過年前只有這個黃道吉日當藉口,若錯過這個吉日,就要等到初春過後的三月天。

  「那現在什麼時候了?」她急問,心跳得極快,幾乎喘不過氣來。

  「辰時剛過。」

  她來到這時代後才知道時辰的演算法。她在心中默算,子、醜、寅、卯、辰、巳、午、末、申、酉、戌、亥。

  辰時剛過就表示現在是巳時,再來即是午時。意思是:再過兩個小時,閻河就要跟方婉菁拜堂;方婉菁那個瘋女人就要變成閻河的老婆了。

  「我要去見閻河,我一定要見閻河。」她眼淚直掉,那是無法克制的悲傷。

  這一點都不像豪爽樂觀的她,因為生病讓她脆弱、因為夢裏的她那股深深的遺憾。

  「小林,你現在不能動,你病得很重。」杜濤勸著,眉心的皺褶再也不是無情無緒。

  「我知道,我就快死了。所以,我求求你,讓我在死前見閻河最後一面。」沒有杜濤的協助,以她現在虛弱的狀況,根本連下床都難。

  「我是大夫,你不該為難我的。無論如何,我不能看著你去冒險。」

  杜濤反握住擱在他手腕上的冰涼小手。

  她喘了幾口氣,握緊杜濤有力的大手。「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這個時空的人,我早晚都要回去的。」

  「我信。你跟之前的小林雖然長相一樣,但確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杜濤眼裏有著不舍。眼前的女人充滿熱情,捨身救人,卻落得如此下場。

  杜濤的相信讓她振奮起精神,她努力止住掉不停的眼淚。「杜濤,你知道嗎?我剛剛看見小林了,就是楚天雲,而那也是我自己。她到死前都還沒有讓閻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必須替她說出來,否則就算我回去了,也不會甘願的。」

  杜濤思量著。前幾日,閻河在病榻上同樣擔憂著楚天雲的安危,雖然逞強地表示只是想確認楚天雲的死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閻河是真的很在乎楚天雲。

  「只是,大爺要跟三小姐成親了,你還是別白費苦心,走這一遭又何苦呢?」杜濤本以為自己已看破七情六欲,甚至是生死,沒想到她有這麼大的本事,可以讓他為她的心痛而心痛、為她的感傷而感傷。

  「你放心,我快死了,我不會干擾到閻河成親,閻河也不可能為了我而不跟方婉菁拜堂,你說是不是?」

  杜濤思量著。

  見杜濤猶豫,她繼續道:「我只是想見閻河最後一面。我不想再抱著遺憾離開。杜濤……」她哀求著,氣息越來越弱。「我是閻河的相好,他要成親,我總得去祝福他。我還想告訴他,小林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在麗穀五年,她從沒有想過要殺他的。」

  在聽聞閻河要成親的當下,她活下去的動力全數崩坍,要不是那一場似真似假的夢境,她早該死去或者已經回去她該回去的地方。

  杜濤沒法讓閻河來見她,大喜之日,他沒有辦法從喜筵上帶著閻河這個新郎倌來;因為閻河這一來,勢必會延遲拜堂的時辰,他不能在這個當口破壞方婉菁的姻緣。

  他不舍她的苦苦哀求,他不該心軟,但還是心軟了;或許閻河真的能救她一命,他只好賭上一賭。「我帶你去。你答應我,你一定要撐下去。」

  「嗯,我一定會撐下去,至少把該說的話都說完。」她笑了,用虛軟的手背抹去眼睫上的淚珠。

  杜濤先讓大嬸來為她穿上保暖的冬衣,接著再脫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將她密密實實包裹住。

  他是騎馬來的,一時之間,他也無法弄到一輛馬車,因此他只好將她打橫抱在懷裏,單手飛身跨上馬鞍,將她緊緊護在胸前。

  「小林,凡事不要強求,一切自有天定。」杜濤揮動韁繩,不急不躁,並沒有讓馬兒狂奔,就怕馬兒的震動讓已經只剩下微弱氣息的她,會一命歸陰。

  「嗯。」她枕在杜濤胸口,雙手懷抱住杜濤腰際,眼前的風景往後倒退,她無力的只能閉上雙眼。

  杜濤是她心中的白馬王子,就跟學長一樣的溫文和善,之前她一直幻想,若可以和這個俊帥的古代醫生談一場跨時空戀情,就算只是短暫,也必定是永恆的記憶。

  此刻,她懷抱著杜濤,卻是一點遐思都沒有,她滿腦子只有閻河,還有那一場真實的夢境——那個前世的楚天雲透過這個方式來告訴她,關於那些她來不及說出的秘密。

  「杜濤,快一點。」

  「不行,你負荷不了的。」

  山路蜿蜒,林木蔽天。

  她曾經想過麗穀之外是怎樣的風景,如今她卻已無心欣賞,一心只想要快點趕到閻河面前。

  不知過了多久,森林越發幽暗,路已不是路,只是僅容一馬的羊腸小徑,且小徑還被荒草給半掩沒。

  「還要多久?」她怕自己撐不下去,要不是杜濤將她摟得死緊,她早就無力乘坐在馬上。

  「快了。小林,你一定要撐下去。」杜濤在她耳邊叮嚀,稍稍加快馬兒奔跑的速度。

  胸口如同被大石壓住,得很用力、很用力才能吸進那微薄的空氣。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的意志已經昏沉,直到那敲鑼打鼓的喜樂聲傳入耳中,才讓她從昏厥中驚醒。

  眼前被暴雨摧殘的殘破景象依舊沭目驚心,房屋半傾、田園充斥泥濘、溪河上滿布大石及斷木,但這些都沒有眼前的大紅燈籠及那刺豔的雙紅喜字讓她來得震撅。

  雙眼被刺痛著,她終於相信閻河要跟方婉菁成親的事實。

  她胸口好痛!為何會這麼痛?是她的痛抑或是小林的?不該這麼痛的,她才和閻河相識不久,談不上刻骨銘心的愛,可是她真的痛到無法呼吸了!

  懷中的嬌軀緩緩放開雙手,斜倒在杜濤懷中。

  「小林!」杜濤驚呼。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3-10 12:28 PM

第七章


  議事廳外,眾人忙進忙出。

  雖然剛經歷過一場風災,但眾人臉上仍掛著笑意。這麗穀中除了殺戮就是搶奪,仇恨占滿每個人心中,因而第一場喜事讓眾人格外慎重,也更加歡喜。

  閻河仍是一身武夫的打扮,沒有新郎倌該有的大紅喜氣,更沒有春風滿面,臉上反而罩著寒霜。

  「大哥,你這樣好像要去送葬。」閻晨冷冷地諷刺。

  閻河不說話。自從點頭答應迎娶方婉菁之後,他就像尊木偶般任憑大家擺佈。

  「大哥,你總得要開心一點,這樣你叫婉菁情何以堪?」閻晨再勸。

  「我就是這張臉,嫌難看就不要看。」閻河悶悶地低吼。

  「大哥,不知道是你要成親還是峰弟要成親?」閻晨冷哼。

  這幾天,忙著籌備婚事的都是展劍峰,閻河以重建家園為由,完全不過問細節,他甚至連方婉菁的面都沒見上。

  「家園變成這樣,我哪有心思成親,是你們逼我的。」

  如果沒有那場惡水,那是否就不會有這場婚禮,而她仍繼續待在這裏?

  展劍峰對閻晨使個眼色,要閻晨不要再多嘴,否則惹怒閻河,拜堂在即,新郎要是落跑,後果將難以收拾。

  「大哥,吉時快到了,你也該回房換新衣了。」展劍峰催促道。

  閻河很不想換,可這沒辦法由得了他,都這個節骨眼了。最後,他在展劍峰的推拉下進房換上一身大紅衣袍,接著再被推著走回議事廳。

  由於兩人都沒有高堂父母,因此由風老高坐大位,等著讓這一對新人跪拜。

  就在議事廳前,閻河聽見馬匹的嘶鳴聲,他腳下躊躇,看著遠方的身影,極目遠眺。

  展劍峰笑道:「杜大夫趕回來喝喜酒了。」

  閻河點頭,那確實是杜濤的馬,如同杜濤一般,是一匹溫馴好馬。

  「奇怪了,杜大夫抱的是誰?他是不是又在森林裏撿了什麼野狗野豬的回來養?」閻晨揶揄。

  只見得杜濤身前隆起一大塊,大氅將人兒包得密實,直到杜濤那驚天動地的一喊。

  「小林!」

  聽見杜濤的叫聲,閻河雙眼一亮,立刻施展輕功,不顧一身的大紅,飛奔向前。

  閻河又驚又喜!她沒死!她還活著!只是嫉妒在眼中發狂,她竟以如此柔媚的姿勢攀附在杜濤身上。

  閻晨和展劍峰也飛快向前,心裏都在暗忖:大事不妙!

  杜濤旋身,抱著楚天雲飛身下馬,看著迎面趕來的閻河。「快!她快來不及了!」

  閻河看著楚天雲死白的臉上英眉緊蹙、薄唇緊抿,還有眼角的淚珠,他一把從杜濤懷裏搶抱過她,細細端看她的容顏。

  「什麼來不及?她究竟怎麼了?」

  「小林說……要趕來見大爺最後一面。」

  看到杜濤從未有過的凝重表情,語氣卻還是那樣溫吞,閻河目光如炬,心急如焚。「什麼最後一面?杜濤,她到底怎麼了?」

  一向好動好強的她,現在卻是一動也沒動;小臉枕在他胸口,卻任憑他如何喊叫都沒反應,他甚至感覺不到她的氣息。

  「大爺,先送她進屋。」杜濤提醒著。

  「楚天雲!楚天雲!」閻河喊著,腳下沒停,直往自己的房舍奔去,也就是今天大喜之日的新房。

  杜濤也快步跟著閻河而去。

  「大哥,吉時已到!」閻晨在閻河背後叫。

  展劍峰拉了拉閻晨的衣袖。「二哥,靜觀其變。」

  閻晨只能忍住,快步跟上前。

  閻河將楚天雲抱回自己屋內,讓她平躺在床上,替她密密蓋好棉被。

  大紅床被,方婉菁親手繡的鴛鴦枕,窗櫺上、銅鏡上、門柱上全貼著大紅雙喜字。

  杜濤替她把脈,感覺已微弱到幾乎探不到脈動。「大爺,小林恐怕活不過一個時辰了。」

  閻河怔愣住!老天爺是在跟他開玩笑吧?他才看見她歸來,現在卻要眼睜睜看著她死去!

  「不可能!你在跟我開玩笑,你是大夫,你一定有辦法的!」閻河急了,滿心的慌亂和無措。

  「我只能續她的命,無法救她的命。」杜濤拿出隨身布袋,裏頭擺滿各式長短銀針。「小林是被農家所救,她受了嚴重內傷,加上又染上風寒,由於沒在第一時間得到救治,病情拖延,現下我真的無能為力。」杜濤邊對她扎針邊對合河解釋。

  閻河眼中充滿悔恨。明明她就近在尺尺,這些日子來,他為什麼沒有去找她?如果早一步找到她,那她一定還有活命的機會!他握緊雙拳,極力抑制脾氣。

  聽到楚天雲只剩一個時辰好活,站在房門旁的閻晨松了口氣,還是希望楚天雲早早斷氣,免得耽誤到吉時。

  「大哥,既然楚天雲沒救了,那你就不要再費心,離午時只剩下半個時辰……」

  「閻晨!」閻河狠瞪自己的弟弟。「她好歹救過你一命,也救了我一命,救了全麗穀的人,你何時變得這麼冷血?」

  閻晨應著:「我對楚家人一向就是這麼冷血。」

  「她不算楚家人!」閻河吼。

  「那她算什麼?」閻晨也吼回去。

  「算是我的人,我閻河的女人!」閻河直接把話挑明。

  「大哥……」閻晨還想抗辯,展劍峰扯了扯他的衣袖。「二哥,我們先出去。」

  現在硬要大哥去拜堂,恐怕會弄巧成拙,到時無法順利拜堂成親,該如何對婉菁交代?閻晨也只能和展劍峰先行離開。

  被杜濤紮了數針的楚天雲,在片刻後,眼睫眨動,幽幽轉醒。

  「楚天雲,楚天雲!」閻河坐到床邊,緊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她聽見了那焦慮的喊聲。這男人很愛吼人,講起話來老是凶巴巴的,不過,她不怕他。

  只是,眼前的男人身穿大紅衣袍,刺痛了她的眼,她的嘴角卻揚起一抹淡笑。「閻河。」軟而無力的嗓音聽起來格外令人心疼。

  「楚天雲。」閻河的聲音輕柔,就怕嚇到她。

  「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你先扶我起來。」

  閻河立刻將她抱起,以胸口讓她當靠背,軟若無骨的嬌軀像是風一吹就會倒。那個曾經英勇的喊著刀下留人、飛腳踹踢他手下,甚至把閻晨過肩摔,還不顧一切下水救人的女人到哪里去了?

  這種痛他曾受過,那是抱著父母尚有餘溫的屍體時,撕心裂肺的痛。

  她看著閻河那有稜角分明的側臉,再看看四周醒目的紅。「閻河,你今天好帥。」

  「啊?」閻河不懂。

  「我是說,你今天穿上新郎倌的大紅衣服特別的英俊,特別的好看。」她喘著氣,一字一句軟弱無力的說著。

  「你就是要跟我說這個?」閻河不解,有了怒意,為什麼她直到生死時刻還說著不相干的風涼話?

  「你不該把我抱進你的新房的,這樣多晦氣,萬一我死在這裏,可就不好了,你要不要先抱我到別的地方?」

  「楚天雲,你在說什麼鬼話!你不會死的!」

  她不在乎他的兇惡,只挑自己想說的話。「快午時了吧,我答應杜濤不能耽擱你迎娶的吉時。」

  閻河怒瞪杜濤一眼,很想趕杜濤離開,卻無法這麼做。「你別管這些,你就安心在我房裏休養。」

  杜濤負手站在一邊,故意忽略閻河殺人般的眼神,緩緩轉身看向窗外;湛藍的天空下,是閻晨和展劍峰焦慮的面容。

  「閻河。」她舉起冰冷的手,抖顫的摸上閻河那佈滿風霜的臉頰。

  閻河渾身一僵,沒有制止。

  「你聽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

  「不許你胡說!」

  她淺笑。「我想告訴你,不管是化名小林的楚天雲,還是我這個楚天雲,都是真心喜歡你。」

  「我不管你是誰,你就是我閻河的女人!」

  對於男女情愛,他從不曾嘗試過。方婉菁的情他明白,卻無法領受;但為何對她的情卻讓他如此執著,開口就是這麼赤裸裸的話?

  他的語氣霸道又強悍,卻讓她感到陣陣暖意。「是呀,我是你的相好。不管我是誰,是你以為的楚天雲也好,是未來世界的楚天雲也罷,不管我是哪個楚天雲,我都得告訴你一件事。」

  「告訴我什麼?」

  「昨夜,小林托夢給我,讓我看見了一切,她並沒有要刺殺你……」她幾乎提不起氣來,喘了口大大的氣。

  「別說了,等你好了再說。」閻河焦躁地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讓我說,否則我會遺慽終身的。小林在麗穀五年,比起在楚家莊的十三年還要快樂……」

  她告訴他夢裏看見的情景,關於小林的一切。

  小林雖然無法接近他,卻總是用著愛慕的心在追尋他的身影。當小林被楚天鳳逼迫交出地形圖時,她為了保全麗穀,只好故意被抓。

  還有關於那個留著一臉落腮胡的中年男人。小林不是自刎,她是被那個落腮胡男人趁機滅口的。

  「小林一直想要活下去,她是真心把麗穀當成自己的家,沒想到最後還是難逃一死。」

  「原來是他。」在她的形容下,閻河已經知道那人是誰,卻沒有立刻沖出去抓人,因為懷裏的她已經奄奄一息。

  「請你饒了他一命,千萬不要再殺人。」

  他沒有答應她。「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你好好服侍我,我或許可以饒他一條狗命。」

  她想笑,卻沒有力氣笑。閻河用著最笨拙的方法在留她。「你想,小林的魂魄會在哪?我霸佔了她的身體,她是不是就回不來了?」

  「不是的!你沒有霸佔住她的身體,你就是你,我認定的只有你,就算是小林回來,我也不會要她,我還是會一劍殺了她,聽見了沒有!」

  「你答應我,小林很喜歡你,她若回來,你要好好待她,就算對她沒有感情,你也可以把她當成妹妹,好嗎?」

  「我做不到!你最好不要考驗我的耐性,你想走,沒那麼容易,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

  她沒把他的威脅聽進去,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一分分在流逝。「閻河,我快不行了。請你告訴我,為什麼會和楚家莊結下深仇大恨,好嗎?」

  「我答應你,只要你痊癒,我就告訴你。」

  「你想要我留下來,就告訴我過往的事,或許我會因為掛念你而無法離開。」小手仍撫在他臉上,她觸到了那滾熱的淚液。

  「我說的,你就信嗎?」

  「信。你從來沒騙過我。」

  「一旦你知道了我的過去,就要和我一起承擔,你不能再置身事外,你能答應我嗎?」他將手輕輕擱在她的頸脈上,探著她那幾乎停止的脈動。

  失而復得,為了留下她,他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掀開過去的傷口,比起刺他一刀還要令他痛苦,他卻可以為了她,以這個傷口來交換她的生命。

  她點頭。「我答應。我會努力讓自己活下來。」

  「我父母原是楚家莊的下人,楚老爺為富不仁,欺壓著我們這群下人,我們這群下人,簡直是比狗還不如。」

  「嗯。」她輕應了聲,表示聽見了。

  「十二歲起,楚老爺找上了我,他欺負我,他要我跪在床上服侍他,吃他的……」他說不出口,面露痛苦。

  「你怎麼不報官?」她的聲音微揚,面露怒氣。

  「報官有用嗎?楚家莊財大勢大,連縣老爺都要禮讓他三分,我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楚老爺對我做的事?那不但會被反咬一口,恐怕還會被抓進大牢關個幾年。」

  沒錯,閻河說得一點都沒錯!就算是民主的現代,還不一樣是官官相護!

  「那你們怎麼不逃走?」

  「逃得了嗎?楚惡人威脅我,只要我敢逃走,或者說出來,他就殺了我父母和晨弟。當時晨弟還不滿十歲,老的老,小的小,恐怕還沒逃出楚家莊就會被殺了。」

  聽了他的話,她好不舍,無形中激發了她的熱血和正義。她慢慢坐正身體,不再靠躺在他身上,凝看著他,用力握住他的雙手。明明自己已是個將死的人,但她還是想給他勇氣和力量。「你當時還那麼小,逃不了的。」

  他感覺到她那強烈的脈動,這招果然奏效。

  「我只能接受這種非人的折磨,一直到我十六歲,懂得反抗了,楚惡人再也不能對我隨心所欲。我以為惡夢就此結束,直到我母親被那個惡人欺負!」握緊的拳頭,債張的血脈,說到自己被欺負時,他都沒有這麼痛苦。

  「啊……」

  「我永遠記得母親衣衫不整的逃回下人房,父親看了很激動,之後我才知道,晨弟也被那個惡人欺負,他跟我一樣,都因為受威脅而不敢說出來。父親失控拿了把菜刀要去找楚惡人算帳,但這無疑是去送死,他連楚惡人的衣角都沒碰到,就被護衛亂刀殺死。」

  「真是個爛人!不管是在哪個時代,都有這種作奸犯科的大壞蛋。」罵著,心痛著,話語依然虛弱。

  「我母親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留下遺言,上吊自殺。」

  「天呀!」她的淚珠撲簌簌掉下來。

  「後來,下人們群情激憤,大家這才知道,原來很多男童都被楚惡人欺負過,很多婦人也遭受過他的淩辱,大家都跟我一樣,不敢、也無法說出來。」

  「所以你才放火燒了楚家莊?」

  「在這個生不如死的地方,大家都豁出去了,一定要給楚惡人一個重重反擊。於是,我在莊內各處偷偷埋了油料,那一夜,我假裝迎合他,趁著跟他苟合時,我用暗藏的匕首殺了他,其他人理應外合,同時放火燒莊。大火狂燒,阻斷那些護衛追殺的腳步,我們才有機會逃出楚家莊。」

  真相大白。難怪小林始終沒有做出危害麗穀的事,默默的在這裏待了五年,為的就是要贖罪。

  「我的恨並沒有因為楚惡人的死去而消失,我更加……」閻河的眼角也濕了。

  她不讓他說下去。

  「閻河,我想要吻你。」她的手摸著他的臉,淚珠潸然而下。

  閻河不在乎她的大膽,他明白她這是在安撫他。

  冰涼的唇無力地貼上他的,他搶過主導權,在她唇上吸吮;他有滿腔的愛意,卻怕她會負荷不了,不敢讓這個吻太深入。

  淚水吻進嘴裏,甜美又感傷。淺淺的吻結束,她有著心滿意足,她知道自己已經不行了。

  「幸好楚惡人從不吻我,因為他嫌我的嘴髒,幸好……」否則他連最後一塊乾淨的地方都沒有了。

  「大哥,午時已到,請大哥到祠堂準備焚香祭祖。」

  閻晨在房門外催促,卻不敢貿然進房。剛剛他和展劍峰雖然聽不見楚天雲和大哥的交談內容,卻見到了房內的情形。那個楚天雲還真是大膽,居然在光天化日下跟大哥相擁親吻。

  閻河充耳不聞,不為所動。

  閻晨和展劍峰急得滿頭大汗,很想入屋抓人;但是,憑武力是奈何不了閻河的。

  「我答應杜濤,我不能阻斷你的姻緣,我只是來見你最後一面。」

  杜濤終於從窗前回過身,看著那擁抱的一對身影,表情不動,內心卻是激動莫名。閻河願意對楚天雲說出這個難以啟齒的往事,表示他已經可以為了她放下心裏的深仇大恨。

  閻河瞪視著杜濤。「別說不吉利的話,否則我不會輕饒你的。」

  「你該去拜堂了,三小姐還在等你。」她催促。

  「我不要。你以為叫我去成親,你就可以一走了之嗎?你現在已經知道了我的過去,就要和我一起承擔我心中的仇恨,我不會放你走的!」

  她的熱情溫熱了他冰封的血液。他是這麼一個狂妄之人,他想要的一定要得到,唯獨她,這個自稱來自未來的楚天雲,他拿不定她,他害怕她就這麼走了。

  「你心裏住著一個妖怪,腐蝕著你的心,讓你只記得仇恨,忘了快樂。你若能忘了,我想小林就可以得到安息,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他黑眸凝起一股冷意。「我不會放下對楚家莊的仇恨,你別想置身事外,想到別想!你若敢離開我,我就殺光所有楚家人,包括被我囚禁在麗穀的大妞,你聽明白了嗎?」他撂下狠話。「楚天雲,你聽清楚了嗎?」

  「答應我,不要再殺人了……」

  「我不會答應你的!」他句句威脅,眼底卻不爭氣地濡濕了。

  「我……」

  「你得留在這,永遠留在這!你是質子,這樣就可以確保楚家人日後的平安!」他全身張揚著戾氣。

  「然後呢?你就要迎娶三小姐了。」

  「我不娶她!只要你肯活著,我不娶她!」閻河吼聲震天,驚動屋外的閻晨和展劍峰。

  「大哥!」閻晨驚呼,顧不得一切的沖進房內。「你不能!你已經答應要娶婉菁了!」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我真的很開心……」楚天雲笑了,笑容滿意而幸福,最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閻河急吼:「楚天雲!你不可以死!你不可以死!杜濤!」

  杜濤趕來診脈,表情凝重。「大爺,小林氣息尚存,只是……」

  「你快替她扎針,快救活她!」閻河著急地催促。

  「我無法再替她扎針,那只會加速她氣血逆流。」

  閻河雖然懷抱著她,卻還能一把掐住杜濤的脖子。「救活她,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救活她!」

  「大哥!」展劍峰一把拉住閻河的手,就怕閻河失控掐死杜濤。

  「大爺。」杜濤的音調依舊平穩,只是神情凝重。「大爺,大夫只能救命,卻無法違抗天命,這得靠她自己的意志。如果她想離開,就算我有華陀再世的醫術,也無法將她救回。」

  「那怎麼辦?只能束手無策嗎?」閻河懷抱著她,看著她那幾乎死去的模樣。

  「這得靠她的求生意志。她的氣息尚存,若她想活過來,她一定可以回來;若她不願意活過來,我也無能為力。」杜濤說得語重心長。

  「楚天雲,你一定要活過來!你要是敢離開,我就殺了大妞和那三個楚家莊的人質,你聽見沒?你一定要活過來!」閻河在她耳邊用力吼著。

  「大哥,時辰已到,別讓婉菁空等,別讓大家失望。」閻晨再次懇求。

  「我若娶了婉菁,她是絕對不會回來的。我不娶婉菁,絕不!」閻河在她耳邊大聲宣誓,就怕她沒聽見。

  楚天雲再也不是一個有利用價值的人犯,閻河一直不敢正視這個問題。如今看著她重回懷抱,她卻又要在他懷抱裏死去,他終於明白自己對她的心意。

  「杜濤,都是你害的,你幹什麼把一個快死的人帶回來!」閻晨無法可想,只好將怒火轉到杜濤身上。

  「因為我救不了她,只好帶回來讓大爺救。」杜濤邊說邊專注地替楚天雲把脈。

  閻晨一臉不信。「我大哥又不是大夫,你都救不活了,我大哥怎麼可能救得活?」

  杜濤抽回把脈的手,來到閻晨面前。「此刻小林的脈象奇跡似的平穩,這不就表示大爺的確救了小林一命嗎?」

  閻河面露微喜。他明白杜濤的話,楚天雲尚有一線生機。「楚天雲,我不會放你走的,你最好趕快好起來!」

  眾人都知道杜濤向來不打誑語,有一分話說一分實情。杜濤是真的救不了楚天雲,才會將瀕死的楚天雲帶回來;只是,為何閻河就救得了她?

  閻晨心裏很是震掀。難道這就是情愛的力量?所以,該死的楚天雲一直無法死去?

  ***

  閻河鐵了心,任誰都無法說動他去拜堂成親。

  風老以主婚人身分,軟硬兼施,閻河站得直挺挺,罵不還嘴、打不還手,氣得風老吹鬍子瞪眼,只能拂袖而去。

  而方婉菁這位嬌滴滴的新娘,因為苦等不到新郎倌拜堂,才知道那個大家以為已經被洪水吞噬的小林居然還活著,現在正躺在她的新房裏。

  方婉菁氣呼呼地來興師問罪。

  她發上簪著鳳簪、耳上嵌著珍珠耳墜、手腕戴著金鐲、脖上掛著珠玉長鏈,一身的大紅霞帔,困脂水粉讓她雙頰嫣紅似醉,可惜她這身耀眼的喜氣完全打動不了閻河的心。

  方婉菁無法忍受這樣的難堪,她摔了椅、砸了杯盤,甚至還抽出了軟鞭。

  「我早該殺了那個賤人!」

  閻河站在床前,讓方婉菁無法靠近一步,連使軟鞭的機會都沒有。「婉菁,對不起,我不能跟你成親。」

  硬脾氣的閻河從不跟人道歉,現下卻低聲說著抱歉,方婉菁一聽,心都寒了。「你居然為了那個惡人的女兒跟我道歉?」

  閻河表情凝重。「她不是那個惡人的女兒,她就只是她。」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不要!我只要你娶我,你不能不要我!」硬的不行,方婉菁只好來軟的,淚水撲簌簌直掉。

  「對不起。」再一次,閻河低聲道歉。

  「閻哥哥,小林有什麼好?你要是娶了她,如何慰藉在九泉之下的父母?如何能讓大家心服口服?」

  「她不顧自身安危救了我、救了晨弟,甚至救了全麗穀的人的性命,她從來沒有危害到我們,我想我父母會諒解的。」

  「她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迷藥,為什麼你會被她迷得暈頭轉向?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閻哥哥,你醒醒呀!」

  「我以前的確不是這樣。」這點閻河不否認。

  一旦開了殺戒,殺人就如同踩死螻蟻般的簡單;而她則是滿嘴的仁義道德,就算天下人負了她,她也不會殺死任何一個人,這讓他從此再也沒殺過人。

  閻河的爽快承認讓方婉菁更覺痛心。「看你是要我還是要她!否則你就等著為我收屍!」方婉菁狠狠地威脅。

  「峰弟,看緊你三姊,不要讓她做傻事。」閻河不接受方婉菁無理的威脅。

  展劍峰只好來到方婉菁身旁。「三姊,你別這樣,大哥此時心慌意亂,你讓他有時間好好想想。」

  眼看大勢已去,閻河又不接受威脅,方婉菁只好退一步。

  「閻哥哥,你看不出來她是在欺騙你的感情嗎?她勾引你、魅惑你,為的就是繼續待在麗穀,才可以讓她內神通外鬼。」

  「她若想滅了麗穀,早就可以行動,也不至於被楚家莊的人滅口,更不必為了救人而差點丟了自己的性命。」閻河反駁。

  方婉菁知道閻河說得有理,但她就是氣恨楚家人。「那我們不一定要在今日拜堂,我可以等,等到她死了,等到春耕,我們再來成親。」

  「她不會死,她一定會活下來的。」閻河說得鏗鏘有力。

  閻晨擰眉,道:「大哥,這樣吧,如果小林活了下來,那表示連上蒼及九泉之下的爹娘都站在她那一邊,那她就算是你的人,誰都動不了她;如果小林死了的話,請你一定要遵守諾言迎娶婉菁入門。」

  這是一場賭注!閻晨就不相信已經病得奄奄一息的小林,還能從鬼門關前回來。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女人恐怕真的是妖女了。

  閻河點頭。「好,我答應。不過誰都不准動她,要是讓我發現誰暗地動了手腳,就別怪我不講情面。」閻河最後也只能答應,現在最重要的是確保楚天雲的安全。

  閻晨明白,大哥言出必行,這下就算想要楚天雲死,也不能親自動手了。

  方婉菁只能委曲求全。「我答應你,我絕對不會偷偷的動她,就讓閻伯父和閻伯母來決定我是不是可以成為你們閻家的媳婦。」

  「她一定會活過來的。」閻河仍是如此堅信。

  失而復得,才知道她是如此珍貴;他不惜得罪全麗穀的人,不惜讓自己的聲譽毀於一旦。

  這個大喜之日,本該是歡喜的洞房花燭之夜,躺在喜床上的人卻是楚惡人之女。雖然造化弄人,閻河卻甘之如飴。

  點燃大紅燭火,輕撫她那沒血色的臉蛋,他喃喃念著:

  「楚天雲,你可別讓我等太久。我等你醒來,你一定要醒過來。」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3-10 12:31 PM

第八章


  楚天雲就像個活死人,除了那淺淺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外。

  杜濤倒覺得這是個奇跡。原以為她活不過一時半刻,沒想到她的意志力會這麼堅強,於是他讓閻河日日喂補她湯藥,延續她的生命。

  「楚天雲,你睡很久了,該醒了,你再不醒來,別怪我發脾氣。」閻河時時在她耳邊重複碎念。

  日子過得很慢,她已經睡了一個月。閻河心急的等著她醒來,卻又怕醒來的不是她;若是小林的魂魄回來,那他該如何是好?

  「楚天雲,我的耐性很有限,你最好不要再考驗我的耐性,否則我就要去殺了大妞。」閻河習慣性的輕探她鼻息,在感覺到她那淺淺的呼吸時,他才會跟著呼吸。

  「楚天雲,你別想逃,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你快點回來,否則我不會善罷甘休的。」以她仗義的個性,他相信她會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努力的醒過來。

  杜滿兒端來湯藥,那是用上好人參靈芝熬煮的益血補氣良藥。「大爺,小林哥會不會醒不過來了?」滿兒改不了口,依然這樣喊著。

  明明時常看到大爺對著躺在床上的小林哥惡言惡語的發脾氣,滿兒還是感受到了大爺的不一樣。

  「我相信她很快就會醒過來。」閻河接過藥碗,單手扶起她,然後讓她的頭枕在手臂上,接著喝了一口藥,以極為親密及熟練的方式一口口將湯藥喂入她嘴中。

  就是這動作讓杜滿兒滿心感動。大爺可是麗谷的頭頭,卻親自服侍一個姑娘,要不是真心喜歡她,哪有可能這樣日日守在病床前。

  「大爺,你對小林哥真好。」

  「你的小林哥救過我一命。」在喂完湯藥之後,閻河拍著她的背,替她順順氣,就怕她噎到了。

  原以為這輩子他已跟情愛絕緣,若是娶妻,也必定只是為了對閻家祖先有所交代,沒想到上蒼對他還是公平的,讓他明白感情的滋味。

  「不管小林哥是誰,她是個好人。」滿兒紅著眼眶。

  「她的確是個好人,她從不曾害過一個人,卻得到這樣的折磨苦難。所有的惡報該讓我一人來承擔才對。」他擔心害怕,幾乎無法過日子。

  「大爺,我已經備好熱水,我們來幫小林哥沐浴。」滿兒動手替楚天雲挽了個髻,以免弄濕長髮而著涼。

  杜濤交代,要讓楚天雲的筋骨時時活動,以免人醒了,四肢卻癱瘓掉,熱水沭浴有助於血氣迴圈,並且維持她身軀的活力。

  於是,閻河不嫌麻煩,在他房舍裏造了一個大灶,專門為她燒熱水;屏風後則造了一個超大浴池,足夠兩人一起入浴。

  而且在這嚴冬之中,必須嚴防傷風,因而,閻河日日在中午氣溫最高的時候抱著她一起浸泡在熱水中,趁著泡澡的同時,按揉她的四肢。

  閻河熟練的解下她的外衣,抱著只剩下裏衣的她走到屏風後,以手背試了試水溫,接著跨坐進大木桶裏。

  這時,滿兒會退到屋外,守在廊簷下,這一等恐怕得等個半個時辰,等到大爺喊她,她才會進去幫小林哥更衣。

  這段日子,她幫忙照顧小林哥的生活起居,這才明白,平日威風凜凜、不苟言笑、難以親近的大爺,原來也有這麼柔情體貼的一面,嘴裏罵得難聽,可是動作卻異常溫柔。

  隱隱約約,屋內又傳出大爺的聲音,平常話少的大爺最近似乎變得特別多話。

  「楚天雲,水溫還可以嗎?你要是嫌熱,就說一聲。」

  他讓她靠在他胸前,她就坐在他腿上,雖然兩人身上還穿著衣衫,但她的清白也算是毀在他手中了。

  「楚天雲,你可別忘了約定,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你別再裝睡,再裝就不像你了。」閻河從她的肩頸開始按起,十指輕柔中卻有著飽滿力道。

  「秦婆婆又送來了一鍋雞湯,她要是知道大部分雞湯都讓我吃下肚,一定會氣到頭髮全白。」

  「那個學長是不是對你很好,所以你才捨不得回來?如果他對你不好,你儘管回來,我會替你報仇的。」按完她的肩頸,他執起她軟綿綿的右手,輕柔地按壓。

  「楚天雲,你別回去太久,你快回來,再不回來,我可不保證我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

  他的唇吻上她冰冷的嘴唇,就像那日她把真氣度給他,他也要以自己的內力助她清醒。

  日日重複說這些霸道又威脅的話,就怕她沒聽見,更想要將他的心意情意烙在她心頭,所以,話越說越重。

  「別回去太久,快回來吧,楚天雲。」

  ***

  人終究無法勝天。千防萬防,防盡楚家莊的攻擊,卻防不了老天爺帶來的災難。雖然這場災難無人受傷,卻還是重創了眾人的信心。

  重建家園的這段日子,眾人再也無心去對付楚家莊,畢竟整座麗穀差點就被老天爺毀滅掉,還談什麼報仇雪恨,能夠有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閻河除了忙著照顧楚天雲,還得以身作則,帶領大家挖石砍木、蓋屋整地,終於,麗穀不僅恢復了從前的風貌,而且美麗更勝以往。

  落腮胡男人叫李勇,年約五十,曾經跟著風老賺取宮府的懸賞獎金,兩年前來投靠風老,由於是獨身一人,從此在麗穀住下。

  閻河並不打算打草驚蛇。李勇在暗、他在明,他只能以靜制動;況且,若沒有證據,單憑楚天雲的話,李勇是絕不會承認他就是奸細的。

  直到家園重整了大半,眾人生活漸漸恢復正常,閻河才把楚天雲臨睡前所說的話轉述給閻晨和展劍峰知情。

  「峰弟,你怎麼看?李勇可能隱忍兩年都不動手嗎?」

  展劍峰回答道:「江湖中人個個只圖己利,他只需唆使小林動手,犯不著以身涉險。」

  閻河頷首。「所以他殺了楚天雲滅口,就怕楚天雲會抖出他的一切。」

  「大哥,不能單憑小林的一句話,就認定李勇是楚家莊派來的奸細;也許那時小林已經病到糊裏糊塗,產生了幻覺。」閻晨還是抱持懷疑的態度。「況且我們要是動了李勇,風叔那關就過不去的。」

  「沒錯。所以我們得讓李勇心服口服。」說到底,閻河還是對楚天雲的話深信不疑。

  廣場上,人聲鼎沸,好久不曾有的熱鬧,在這個夜晚,熱烈展開。

  「今天要慶祝麗谷重建成功,以後只會比今日更好,大家舉杯!」閻河高聲說著提振士氣的話。

  「另外,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小林已經清醒了,她已經決定要說出窩藏在麗谷的奸細是誰。」

  不管小林是不是楚天雲,是不是楚家莊派來的奸細,自始至終她都不曾害過麗穀,反而是救麗谷的大功臣,尤其是秦婆婆對小林特別感念,三不五時就會燉煮補品讓小林滋補養身。

  「是誰?」「究竟是誰?」眾人熱切地私語。

  「因為小林的體力尚未復原,她沒說幾句話又昏睡過去,我相信這兩天就會有答案出來。」閻晨回答眾人的疑問。

  「萬歲!大爺萬歲!麗穀萬歲!」眾人高呼。

  喝酒狂歡、唱歌跳舞,篝火下,映出一張張興奮又愉快的表情。

  李勇趁著眾人飲酒作樂之時悄悄退出歡樂之外,蒙了面,小心翼翼的來到閻河的房舍。

  由於畏懼閻河的霸氣,還有他那殺人不眨眼的狠勁,以致李勇從來不曾靠近這房舍,除非有把握,否則李勇絕不會做出危害自己性命的事。

  就像李勇假裝不會繪圖,所以將這棘手的事推給了楚天雲;而且由於繪製地形圖得在谷裏穀外進進出出,一不小心就會露出破綻。

  李勇擺明著只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只願意協助楚天雲在麗穀的行動,而不願冒生命危險。

  李勇決定,無論如何得先下手為強,否則一旦讓楚天雲說出他拿了楚家莊的酬庸、替楚家莊做事,閻河絕不會饒過他。

  李勇走混江湖多年,也算是一等一的好手,他無聲無息的推開門板,

  屋內一片黑漆,他憑著隱約的光彩,行動如貓般靈敏,直接走進內室,看

  著床上躺著的人影。

  床上的人面向床裏,李勇緩步向前,拿出隨身小刀,沒有任何猶豫、又快又狠地刺進那人胸口。

  要不是李勇太過心慌、作賊心虛,就會知道這是閻河的誘敵計畫。當李勇一刀刺進時,就知道自己中計了!軟而綿的東西,絕不是人的肉體;當他轉身想逃,油燈突然一亮,同時間,閻氏兄弟和展劍峰竄出。

  李勇從離開廣場便被展劍峰盯上,果然不出閻河所料,李勇直接朝這房舍而來。

  「我……」李勇想辯解,卻舌頭打結。「大爺,請聽我解釋。」橫豎都是一死,如果沖出去,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有什麼好解釋的?」閻河悶悶地低吼。

  「怎麼想都不會想到是你,你是想拿下我們好去官府換銀兩?」閻晨的問話很輕,卻渾身散發出濃濃殺意。

  「李勇,風叔是怎麼照顧你的,虧我們還把你當自己人!」展劍峰大聲咆哮。

  李勇趁三人激動在教訓他時,雙手一揮,使出藏在袖裏的暗器,那是—枚枚淬了毒的銀針。

  三兄弟師承風老,都是使劍好手,默契絕佳的三人遇敵無數,對一個李勇還看不在眼裏。

  於是,三把劍同時出鞘,閃出耀眼光芒,不但擋下銀針,閻河的劍還將銀針反射回去。

  李勇閃過飛射回來的銀針,一個縱身,飛身翻出窗外。

  屋內狹窄,難以施展拳腳,正合三人之意,於是連袂追出屋外。

  李勇都還沒跑出簷下,就讓閻河一劍擋下;李勇拔劍抵擋,雙方你來我往,只不過實力本就懸殊,又以三打一,高下立時分出。

  最後,李勇跌跪在地,閻晨的長劍抵在李勇咽喉上,眼看就要一劍揮下去。

  「晨弟,留下他的命。」閻河阻止,沒忘記自己對楚天雲的承諾。

  「大哥,該一劍殺了他,這種人,不能留下!」閻晨眼露寒光。

  「李勇是風叔的人,先問過風叔,再作打算。峰弟,先把李勇囚禁起來,嚴加看管,仔細盤問,或許還有別的同黨。」閻河將劍身入鞘,說明不殺人的決心。

  「是。」展劍峰領命將李勇押走。

  閻河笑了,總算抓出奸細。他松了口氣,再也不用日日擔心會有人來

  暗殺楚天雲。

  閻晨明白,自從那個妖女來到之後,自家大哥連性子都變了,不但渾身戾氣盡消,以往殺人的狠勁也不再,連那天生王者的霸氣都快要因為天天服侍那女人而變得不像男人。

  楚家莊尚未滅,怎可為了一個女人變成如此!

  閻晨心頭有著許多不甘願。他可以不殺楚天雲,但只要楚天雲醒過來,他絕對不會讓她有好日子過!

  閻晨在心底暗暗發誓。

  ***

  「真可憐,才躺不到半年,那個男的就只有前兩個月來看她,後來就都沒來了。」胖胖的護士一邊為病人用鼻胃管餵食,一邊說著。

  「那個男的不是說是她男朋友嗎?」回話的瘦護士正在替隔壁床的歐巴桑換紙尿褲。

  「是呀,一開始還哭得很傷心,一直拜託我們要好好照顧她,結果呢?」胖護士一副鄙視的表情。

  「這年頭,哪有男人願意守著一個植物人,就算是夫妻也做不到,更何況才是男女朋友。」瘦護士以看多了的神情回話。

  「說的也是。這年頭可以同甘的人很多,能共苦的卻沒幾個。可憐她還這麼年輕,真要一輩子躺在這嗎?」胖護士將一整罐液體牛奶緩緩倒入針筒裏,那是維持病人生命的營養食品。

  「唉,她外公和外婆都走不動了,老人家昨天才來看她,看起來比前幾天老了很多。可惜她還沒死,不但拿不到保險金,連員警撫恤金也沒得領,兩個老人家不知道要怎麼過活。」瘦護士感慨著。

  「要我是她,我會希望早死早超生。躺在這裏生不如死,根本是活受罪。」一罐牛奶喂完,胖護士又倒了半杯開水進鼻胃管。

  「聽說人要是能沒病沒痛就死去,是前輩子修來的福分;要是這樣半死不死的,肯定是前輩子造了孽,才會這樣讓病痛折磨。她才二十幾歲,就不知道還要拖多少年。」

  兩個護士的對話她都聽見了。她的靈魂禁錮在這個只剩下心臟跳動的軀殼裏,她的眼無法張開、嘴巴無法說話,只剩耳朵可以聽、鼻子可以呼吸。

  她在這裏很久很久了,她分不清白晝黑夜,因為睜不開的眼簾下,她感受到的都是日光燈的燈影。

  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只能從護士的嘴裏知道四周的變化,她在等,想等學長來,卻始終沒有等到他。

  昨天外公外婆來看她,她聽見外公那頻頻的歎息以及外婆哽咽的哭泣聲。

  外公說,要她別掛心,好好的離去。

  外婆罵著外公,說外公怎麼這麼狠心,不時摸著她的頭、摸著她的臉,一聲聲喊著阿雲阿雲。

  外公又說,他們已經八十歲了,再活也不過一兩年,到時候誰來照顧她。

  外婆只是哭著,語氣裏滿是不舍和心酸。

  她很想張開眼睛,很想再看外公外婆一眼,可是始終無法如願,只有眼角還能淌下滴滴淚珠。

  她聽見外婆說,要她別哭,人有生就有死,要她心無罡礙,佛祖會指引她的。

  她耳邊斷斷續續聽到那個始終讓她睡不安寧的低吼聲。那道聲音,時而焦慮、時而生氣、時而柔情、時而不安,更多的是那如情話般的喃喃細語。

  那些話,盤旋在她耳際,就像重複播放的CD,讓她的心揪成一團,腦海中更是時時浮現他那披散著一頭長髮、雙眸微眯時,總帶著一股狠戾的神情。

  她的學長呢?原來內心牽掛的,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擔憂學長會因為她的離去而痛苦傷心,結果她所知道的是學長如今已經交了新女朋友。

  現在與過去,兩邊力量拉扯著,她終究割捨下親情,對遠在古老那方的男人投降。

  外公外婆,對不起!她得去拯救那個男人,否則她真怕他受到刺激之後,真的會去殺光所有的楚家人。一旦沒了楚家,就不會有後來的外公外婆,也就不會有她的存在,她真的不願再見到任何流血事件發生。

  這時,嗶嗶嗶聲穿破加護病房那死寂的空間,連接在她身上的儀器發出了警訊,心跳速度越跳越慢、越跳越慢……

  「快快快!快去找主治大夫!」胖護士慌了,怎麼才這麼說著,就發生這種事了,難道這個女警真的聽得見?

  結果主治大夫都還沒到,她就已經斷了氣,阻隔了對這世界的所有依戀。加護病房內頓時忙成一團,有的急救,有的打電話通知家屬。怎麼會突然說死就死了?大家非常不解,明明前一刻還好好的。

  路程似乎很遙遠,讓她感到筋疲力盡,還有昏頭轉向的無力感。她跑來跑去,跌來撞去,像是跑足了五千公尺,又像是比了一場激烈的跆拳賽。

  她的靈魂在空間中飄蕩,一直找不到屬於她的出口,直到那一聲聲熱切的呼喚——

  ——楚天雲,你快醒來,我已經沒耐性了!

  ——楚天雲,你說你是捕頭,身體怎麼會這麼虛弱,這樣要怎麼追捕惡徒?

  ——楚天雲,我沒有迎娶婉菁,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

  ——楚天雲,你再不回來,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楚天雲,別睡了,我好想你……

  七彩光芒照亮她的前方,指引著她想要走的路。一旦她醒來,她一定要好好懲治那個霸道的男人。

  讓他知道,不要再隨便威脅別人;讓他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員警!

  讓他知道,其實她也好想他。

  ***

  楚天雲又累又渴,全身熱燙,很想好好睡上一覺,偏偏耳根子就是沒辦法清靜。

  時而像是麻雀在她耳邊吱吱喳喳,時而像夜鶯在她耳邊柔軟呢喃,時而像是雷鳴在她耳邊悶沉低吼。

  那道聲音緊緊拉住她的腳步,牽引著她一步步回到這個古老的時空。

  「楚天雲,那個奸細就是李勇,他已經被我抓起來了,他要生要死就看你的決定了。」

  這男人的口氣真差勁,她不爽地皺眉。開口閉口打打殺殺,還真是討厭!

  「楚天雲,那邊真的有那麼好嗎?你已經睡了三個月,再不醒來,你就要錯過春耕了。」

  她記得她幻想的田園樂趣,老是巴著他問:菜要怎麼種?馬要怎麼養?木柴要怎麼劈?不過這個男人從不理她,當然也沒回答她的問題。

  「楚天雲,你越來越瘦了,再繼續瘦下去,會變成白骨一堆,就沒有人會喜歡你,你不怕嗎?怕的話,就快點醒來。」

  瘦才好呀,這年頭要減肥還要花大把鈔票,不用花錢就可瘦身成功,那可是全天下女人的夢想。

  「楚天雲,你錯過了今年的過年。今年過年特別熱鬧,不過我們還有明年、後年……」

  聲音越來越清晰。這句話他似乎說得特別感慨,讓她心裏愁愁的,很想要撥開他皺緊的眉頭,讓他快樂一點。

  但是,為什麼觸覺也越來越明顯?她怎麼感覺到自己全身很燙,就像是泡在溫泉裏?

  她不敢睜開眼睛,那感覺就像是近鄉情怯。她醒來時,第一句話該跟閻河說什麼?又要以何種表情面對他?他真的歡迎她回來嗎?

  「楚天雲,杜大夫說要讓你日日泡熱水,刺激你的血液,還要幫你多按摩。我再幫你揉揉大腿,你忍著點,可能有點痛,要是沒有痛感的話,就沒有多大的效果。」

  哇!這哪是有一點痛而已,簡直是比腳底按摩還要痛!這男人根本就是在動私刑嘛。

  「今天天氣很好,幫你洗完澡之後,我再帶你出去走走。杜大夫說,曬曬日陽,對你有很大的好處。」

  洗澡?意思就是這男人在幫她洗澡?在偷偷占她便宜?

  一股氣怒讓她眼皮動了動,總算眨開眼睫。

  水氣氤氳,煙霧彌漫。

  就跟在夢境裏一樣;在夢裏,老是聽到這男人的聲音,叨叨絮絮的,讓她心煩意亂。

  那……她真的醒來了嗎?

  再轉轉眼珠子,她泡在木造的浴池裏,她一直幻想家裏能有個湯屋,這樣在冷天裏就可以隨時泡到熱呼呼的熱水,那是她執勤一整天下來最大的享受。

  雖然她穿著薄薄的褻衣和褲子,但此時她的大腿被抬高,一雙大手正揉搓著,越來越靠近她私密的地方。

  「啊……」她尖叫出聲,連忙轉過身,因為力道不足,整個人跌進了水裏。

  閻河完全沒料到會聽到她的尖叫聲,直到那噗嗤一聲,他才意會過來,連忙伸手把她從水裏扶起來。

  他雙手扶住她肩膀,讓她穩穩的坐在他面前,雙手卻隱隱顫抖,萬分沒想到她會在沐浴時清醒。

  「你……終於醒了。」喑啞的音調,讓他的喉嚨因為激動而梗塞。

  「我……」她也很激動。她沒死!她終於又見到這張又冷又硬、卻讓她備戚溫暖的俊臉,剛剛她或許應該任他摸下去,不該一時心慌亂叫的。

  看到她一臉驚恐,還有剛剛那一聲淒厲的叫聲,讓他不得不懷疑。「你是誰?你是楚天雲嗎?」

  她轉念一想,繼續緊張害怕。「大爺……你……」

  「你是小林?」他的臉色越來越陰暗。

  「我……」繼續口吃,聲音再抖了兩下。

  「她從來不喊我大爺的!」他放開扶在她肩膀上的大掌,表情陰暗、面色慘綠。

  她咳了兩聲,清了清因為久沒說話而梗塞住的喉嚨,試著開口,嘴唇開了又閉、閉了又開。

  「那她都喊你什麼?」聲音軟而無力,帶著嚴重的沙啞。

  看他那副氣憤的樣子,證明他確實在乎她,希望回魂的人是她,她心裏其實很爽。

  「她都喊我的名,直接叫我的名。」刷地一聲,他從水裏站起來,跨出那個大木桶。

  她身體晃了晃,差點又栽進水裏,連忙扶住浴池邊緣。

  「她怎麼敢直呼你的名?」她那雙黑白分明、慧黠的大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看。因為這男人沒有穿上衣,露出精壯的猛男體格,難怪小林不敢直視練武中的他。

  「你……」閻河再度跨進水中,「楚天雲?」

  「啊……」她忘了要眨眼,天知道她有多想念他。

  「真的是你。」他的大掌再度擱回她肩上。

  「你怎麼確定我是楚天雲?」她故意出難題。

  「小林從來不敢用這種眼神看我。」他的心被她牽引得忽上忽下,直到此刻他才證實,她真的是那個來自未來的楚天雲!

  「什麼眼神?」她的眼神有洩露什麼嗎?

  「渴望、愛慕。」

  她真的有這麼饑渴嗎?「有這樣嗎?」她笑得很尷尬。「算了,不想戲弄你了,亂沒意思的。」

  「真的是你!」他激動著。那是歡喜、興奮的真實情緒。

  「不然你希望是小林?那我繼續睡好了。」她雙眼一閉,卻被他緊緊摟進懷裏。

  「不要!不要再睡!」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害怕,還有那說不出口的喜悅。她動了雙手,環抱上他的腰,撫摸他的長髮,雙手並沒有因為久沒動而顯得僵硬,可見閻河把她這副皮囊照顧得很好。

  他將她抱離水面,用大披風包裹住她,然後再將她抱進房裏,抱她上床。

  房內燒著一盆爐火,雖然已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但他還是怕她著涼,每每在替她沐浴之前,都會先燒旺一盆火。

  良久,他才稍稍放開懷裏的她,但仍摟抱住她,凝看著她的容顏。「有那麼一刻,我真的以為是小林。」

  「是小林不好嗎?她可是很喜歡你的。」唉,她居然在跟自己的前世吃醋,這是哪門子的怪事!

  「不好。我要的是你,你剛剛不該騙我的。」他觸摸她頸邊,戚受著她那有力的脈動。

  「誰叫你不是恐嚇我就是在警告我,還說沒有人會喜歡我。最可惡的是,把我的大腿捏得好痛,我當然要小小報復一下。」她氣呼呼地。

  「痛嗎?我看看。」他低頭就想要摸上她大腿。

  「看什麼啦!我才剛醒來,身體還很虛弱,不要這麼刺激行不行?」她垂低眼睫,一臉嬌羞。

  她這才驚覺自己只穿了一件肚兜,雖然該遮掩的部位都遮得好好的,但是,他可沒穿上衣;更何況,這是在軟綿綿的床上,這畫面多引人遐思啊。

  看她粉頰瑩潤如玉、雙唇嫣紅似醉,他心猿意馬、心跳狂奔。「楚天雲?」

  「嗯……」她應了聲。

  「你不會再走了吧?」

  「說不定哦,你要是對我不好,我隨時可以走。」

  眼前的胸肌很迷人……原來她也是色女一枚。一向以為自己喜歡書生型男人,沒想到這種跟消防猛男一樣的肌理線條會讓她失去理智,很想要狠狠將他撲倒。

  「你敢走,我就殺光楚家人。」

  「唉,你就不能說些好聽的話嗎?」

  「說好聽的話,你就不走?」可惜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可惜你不會說好聽的話。」她把他心裏所想的全說了出來。

  他笑了。看著她不規矩的手。

  她這才驚覺到自己的一雙手不知何時已經遊移到了他那厚實的胸膛上。

  「我可以摸一下嗎?」都已經摸了還問,她這算是盡義務的告知嗎?

  「嗯……」尾音微微揚高,不懂她為何突然這樣問。

  從前他曾被這種饑渴的目光所傷,讓他只覺得猥瑣、噁心,恨不得戳瞎那雙下流的色眼。

  可是她的饑渴完全不隱藏那赤裸裸的欲望,像是男人看到獵物般的欣喜,又像是孩童看見雞腿般的垂涎。

  他可以感受到她對他是真心誠意的喜歡,這讓他感到心癢難耐,更讓他充滿大男人的驕傲。

  「我只是想要動一下我的手,不行哦。」她看著他的掙扎,就怕他會不同意,那她就真的要去撞牆了。

  她的要求算是很微薄了,想不到她堂堂女警,居然也會讓男色迷得昏頭轉向,這都要怪近幾年推出一系列的消防猛男養大了她的胃口。

  「可以。」

  「那我不客氣了。」她輕輕遊移十指,在那比她胸脯還厚實的胸脯上……「哇!」她忍不住叫了聲。「硬硬的,果然是練武之人。」

  讓她摸過之處,猶如著了火,但他極為忍耐,沒有露出任何歡愉的表情。

  她的一雙手繼續不規矩的往下摸,來到那結實的腹肌上。「哇!你的身材真的好好。這樣的體格,鐵定可以迷倒很多女人,讓很多女人很享受的。」

  他看見了,看見她吞口水的樣子。

  「難道你不嫌棄?」他繼續忍住那波濤洶湧的燥熱,以退為進。

  「我要嫌棄什麼?」她直接以行動證明,仰起小臉,主動吻上他的唇。

  他唇角的笑意稍稍洩露他了的意圖。

  閉上眼睫,她專心吸吮他的唇,否則她一定會發現他的笑意很狐狸,有著引她上勾的味道。

  於是,輕拙住她的下巴,讓她仰高的小臉可以讓他的舌更加深入。

  這個吻,他已經想念好久,想到心都痛了!每當午夜夢回,總想著她何時可以醒來,然後主動親吻他。

  這樣的吻帶著眷戀,更多的是濃情。她的神情迷蒙,非常享受,甚至忍不住扭動腰際,直到一道光影劈進她腦海。

  她的雙掌推抵在他胸前,小臉紅咚咚,可是神情卻很氣憤。

  濃情蜜意被打斷,閻河沒有急迫,喘著氣,調節呼吸,柔聲問著:「怎麼了?是不是我讓你不舒服了?」

  「你是不是和方婉菁結婚了?該死的,我剛剛怎麼忘了問!」

  「沒有。我答應過你,我絕不會跟婉菁成親的。」他澄清。

  「那你是不是有別的姑娘了?」她一副興師問罪的嘴臉。

  「沒有。」再次否認。

  「那你的吻怎麼變得這麼厲害?」

  這女人果真大膽,連這樣的話都問得出口。他只能挑眉、搖頭。「因為我日日喂你吃藥喝湯,不然你認為你的體力是怎麼維持的?」

  他答得理所當然,她卻爆紅了臉,有著尷尬和臊意。她真是白癡哦,幹什麼問出這種白癡問題!

  「意思是,你趁我昏迷不醒時偷偷吻我?」自我陶醉幻想。

  「不是。是跟你救我時一樣,把真氣度到你嘴裏。」他撇得一乾二淨。「我沒有趁機占你便宜。」

  「什麼!我還以為……」她還以為他抵擋不了她的美色。不過,她很有自知之明,她哪有什麼美色,連身材都勾不起男人的欲望。

  他看得出來她極為失望及氣惱。「以為什麼?」

  「沒啦!」

  他拿起原先準備好的衣衫。「平時都是滿兒替你更衣的,我讓滿兒進來服侍你?」

  她忍不住再問:「閻河,你都這麼君子,沒有趁我睡著時對我毛手毛腳?」

  意志力把她帶回來,要是閻河對她根本無意,那她豈不是白白走這一遭了?

  「你認為我是那種人嗎?」他回答得義正辭嚴。

  「早知道就不回來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對於他是個正人君子,她應該要感到高興才是,怎麼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悶?

  他不解地問:「沒有對你毛手毛腳,你好像很不開心?」他聽見了她嘀咕的那句話,濃眉揚起,他絕不可能讓她再次離開。

  她猛搖頭。「不是啦。」

  「楚天雲,你已經知道我的過往了,應該明白我心裏有陰影。」

  「對哦。」她一把牽起他的大掌。「你別怕,我可以讓你恢復信心的。」

  「是嗎?要怎麼恢復?」

  「就……」她突然臉紅了。

  「再說吧,反正不急,我得告訴滿兒這個消息。我相信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閻河離開床沿,慢條斯理的從衣櫃裏拿出自己的衣衫。

  「閻河,這幾個月,我們都同睡在一張床上?」

  「嗯。」他點頭,然後背對著她,脫下身上的褲子。

  「哇,你……」她叫著,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如雕塑般的完美臀型,沒有阻止他在她面前換衣。

  「什麼事?」

  她猛吞口水。「沒事、沒事。」有猛男秀可看,她就安靜的看,千萬不要打斷,只可惜他仍背對著她,讓她是——看得到,吃不到。

  「到底有什麼事?」閻河轉過身來,看見她那睜得圓圓的大眼中的癡迷及……亢奮。

  「你……你……」

  閻河笑了,在她面前自若地穿上衣褲。

  等她等這麼久了,他天天食不下嚥、睡不安穩,他得要好好的懲罰她,懲罰她這麼久才回來,他以自己為誘餌,要讓她永遠都捨不得離開他。

  以前他討厭自己的身體,甚且恨不得毀掉這個身體,但是,如果這副軀殼可以吸引她,讓她飄飄欲仙,讓她欲死欲活,那他會開始重用這個身體。

  他告訴自己,他不會再讓她離開他一步,絕不!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3-10 12:31 PM

第九章


  美麗景致一夕變色。就算武功再高強,也敵不過毀滅的力量;這場大水消磨了大家的雄心壯志,大家對楚天雲的捨身救人有著崇拜,更多的是戚慨。

  這幾年,他們一心一意找楚家莊報仇,沒想到最後竟是讓楚惡人之女給救了。在江湖中走動,得重情、講道義,於是,他們不僅暫停對楚家莊的報復行動,也不再對楚天雲有任何敵意。

  閻河不顧眾人反對,釋放了大妞和那三名大漢。為免洩露麗穀的入谷地形,因而將他們蒙面之後,再將他們帶出穀。

  至於李勇,則被風老廢去一身功夫,驅趕出麗穀。練武之人沒了武功,恐怕比死還痛苦,這樣的懲治算是極重了。

  楚天雲總算覺得自己的地位有那麼一點點提升了。

  她身上的衣衫再也不是如鹹菜乾似的臭布,據滿兒說,因為她個兒高眺,所以都是拿閻河的舊衣改小,讓她依舊穿著方便的男裝。

  難怪她老聞到閻河的味道,原來是這身衣衫在作祟。門外再也沒有緊盯她的人,飯菜再也不是饅頭配剩菜,而是要吃什麼就有什麼。

  她不僅待遇變好,走路還有風,不枉她回到這裏來,可惜她跟閻河之間還是沒有更進一步。

  她仍是睡在他的房間,就只是同睡一張床。

  她昏睡得不省人事時,同睡一床還有話講,可是她都已經清醒了,他卻以保護她為由,不讓她獨處一室。

  反正她已經習慣閻河的體溫,沒他睡在一旁,她就渾身不對勁;況且,萬一方婉菁又發起瘋來,她可沒辦法應付。於是,兩人就這麼理所當然的住在一起。

  夜很深,大地陷入沉睡之中,楚天雲躺在床上,睜眼看著那床頂,卻了無睡意。

  這時感覺到有人上了床,男人的氣息撲來,那是她所熟悉的味道。

  這個男人,以君子之姿,最多就是抱抱她。口口聲聲說她是他的女人,結果咧,他對她根本沒「性」趣!

  這讓她的怨念很深。

  她都已經放棄過去,來到這個沒有電腦、網路、音樂、甚至沒有衛生棉的古老時代了,可她得到了什麼?萬一什麼都沒得到,就又莫名其妙的靈魂出竅,豈不得不償失?

  該不會是他受創太深,導致性無能?不然怎麼連親吻都要她主動?還是他根本不喜歡她?所以才激下起他男性的欲望?

  自從看過他的裸體之後,她無時無刻都在想著要撲倒他,但又怕會嚇到他,萬一他把她跟楚莊主歸為同一類,那她不就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閻河……」她喃喃叫著他的名。

  「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他將她摟入懷裏,長指撥弄著她的發梢。

  「睡不著。」她的手指在他厚實的胸口畫著圈圈。

  他抓住那只不規矩的手。「怎麼了?」

  就是這樣!只要她有些微踰矩的動作,就會被他制止。她心一橫,決定豁出去。「你是不是沒法做那檔子事?」

  「什麼事?」他裝傻,把玩她的手指。

  「就是男女之間的事。」

  她還是那麼大膽,姑娘家問不出口的事,在她嘴裏根本不算什麼。

  「你認為我沒法做嗎?」口氣帶笑,再也沒有以往的凶戾。

  「那不然就是我不夠美,無法讓你動心,所以你不想跟我做。」話得要問清楚才行,不然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搞瘋自己。

  「楚天雲,我們還沒成親,共睡一床已經是違背禮俗了。」

  「誰說一定要成親才能做那件事?你不是說我是你的相好、我是你的女人嗎?所以……」她一個翻身,跨坐上他腰際,雙手抵在他胸上。

  他挑眉,靜待她沒說完的話。

  「我們試試好不好?」幸好油燈只照亮桌上那一方空間,床鋪這邊只有隱約的光影,她才能掩飾自己那爆紅的窘態。

  「試試?」意思是,她從頭到尾不打算跟他成親?只想跟他試一試?

  「對呀,你放心,我會很溫柔的,絕對不會嚇到你的。」

  雖然燈影幽暗,但以他的眼力,還是看見了她那赤裸裸的情欲。

  「你在這方面很有經驗?」這讓他不得不懷疑,在她成長的地方,是不是開放到——姑娘家在未出閣前都可以跟男人做那種事。

  「我……做了再說,再說嘛。」她乾笑兩聲,好掩飾心虛,動手扯開他的裏衣;她得一鼓作氣,不能讓他有拒絕的機會。

  「如果你試過之後覺得不好呢?」那是不是就要離開他?他只能任她脫下他的衣衫。

  「不會的,你一定要對自己有信心,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她的動作一窒!從頭到尾,他好像連喜歡她的話都沒說過,連她在夢境中也不曾聽過他對她說喜歡,他就只會恐嚇她、威脅她。

  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小林的關係?她把小林的心思帶到自己身上,所以她跟著小林喜歡他。雖然他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那有可能只是報答她的救命之恩,一切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他看見她那突然黯淡的神色。

  「算了,不強求你了。」她收起對他的毛手毛腳,才要翻下身,他卻一把扣住她的腰。

  「來不及了,你已經勾起我的興趣了。」一個翻身,換成她在下,他在上。

  不能懲罰她太久,總要給她一點甜頭吃。他沒讓她有思考的機會,熱辣辣的吻隨即覆上她的唇。

  他的吻有著致命的力量,讓她全身像著了火,完全喪失理智,管他喜不喜歡或愛不愛,她有股深沉的渴望,渴望跟他結為一體。

  他果然是很有技巧的,手指撫摸過的、嘴唇吻過的地方,都像是被施了法術般的讓她欲仙又欲死。

  他以為她應該有經驗,畢竟她說得這麼大方又大膽,然而事後他才知道,這個女人只是嘴巴厲害,其實她什麼經驗都沒有。

  「……痛……」她皺眉,淚水含在眼眶中。

  「要我停下嗎?」他吻著她的淚珠,萬分不舍,停下所有的動作。

  「不要停……」她環抱著他,不想讓自己有任何遺憾,就怕不能夠久留。

  他的身體繼續動作,只是更輕柔、更小心。

  他要讓她走不了,他要讓她眷戀著他,他不要她有任何離開的念頭,他要一輩子留住她。不過,以他狂妄又鐵漢的性格,這些話他都說不出口。

  他懂得如何討好她、安撫她,雖然這種撕裂的痛極難忍受,但是他的吻、他的手,都給予她奇異的美好感受。

  汗水淋漓,在痛過之後,她躺在他身上喘氣。除了肉體的快戚,還有他柔情的對待。

  「你不該騙我的。」他懊惱的低吼。

  「騙你什麼?」她的話柔軟無力。原來做這檔子事是很消耗體力的。

  「否則,我不會動你的。」

  「所以我才要騙你嘛……」她無力說話,睡意襲來,她閉上眼睛。

  「不過這樣也好,你就捨不得離開我了。」

  看她一臉的滿足及享受,他的唇角也漾起愉悅的笑意。

  原來男女歡愛可以這麼美好,原來他可以讓他的女人這麼快樂。

  看來,想要留住她的心,勢必得用他的身體了。

  ***

  「雲姐姐,你看秦婆婆給你送來了什麼。」杜滿兒嚷著,攤開手中的衣裳。

  一襲嫩黃春裝,盡現姑娘風情。

  「哇!好漂亮。」楚天雲將衣裳往身上比了比。「我從來沒穿過這麼美的衣服。」前幾日秦婆婆來為她量身,沒想到才沒幾日就已經做好了。

  「要不要穿看看?你總不能老是穿大爺的衣衫吧?」杜滿兒已能接受她是大爺女人的事實;自從她醒來之後,對她的稱呼也改了口。

  「好呀!」反正她最愛嘗鮮了。

  於是,在杜滿兒的巧手下,替她綁發挽髻,再換穿上這件比一般姑娘大一些尺寸的衣裳。

  站在鏡子前,楚天雲左看右看,有些喪氣。「滿兒,我看我還是穿回大爺的衣服好了。」

  就像是男扮女裝,在這個柳眉鳳眼的年代,她的英眉大眼,實在不適合這麼柔美的打扮。

  「就是要穿這樣大爺才會喜歡嘛,不然三小姐老是一直想辦法要破壞你跟大爺的感情,你不怕大爺被三小姐搶走嗎?」

  滿兒咕噥,說人人到,方婉菁如一陣春風,還帶著濃濃的花香,吹進了屋裏。

  楚天雲和方婉菁的戰爭還沒落幕,方婉菁還是不肯對閻河死心,但也不敢再用軟鞭對付楚天雲,因為楚天雲的靠山可雄厚了。

  「小林,閻哥哥是不會娶你的,我跟他有婚約,就算他要娶你,你也只能當小妾,我可是正脾夫人。」三不五時的,方婉菁就要來宣誓一下主權。

  「三小姐,你放心,我又沒有要嫁給你的閻哥哥,如果你有辦法,就讓你的閻哥哥跟你一起睡呀。」

  這是最近這兩個姑娘的對話,你來我往,沒什麼營養,純粹的鬥嘴,經常要鬥上幾句才能滿足。

  然後,方婉菁打量著穿女裝她,毫不客氣地鄙視。「真是醜死了!男不男女不女的,難怪二哥要說你是妖女,一定是用法術對付閻哥哥,否則閻哥哥怎麼可能跟你睡在一起。」

  楚天雲無所謂的聳肩。「我就是妖女怎樣?你想不想學幾招法術,我教你怎麼勾引男人,保證你想要的男人可以跟你一起睡。」說完,還得意的大笑。

  「我才不像你這麼無恥下流,還沒成親的姑娘,居然就跟男人睡在一起。」方婉菁冷哼,一臉不屑。

  「我就是下流又無恥,你咬我呀,不然你再用軟鞭對付我。」楚天雲要盡無賴。

  「雲姐姐、三小姐,你們別再吵了,大爺快回來了,被大爺看見可就不好了。」杜滿兒一臉無奈,這好像小娃兒在吵架,她只好搬出大爺。

  一提到閻河,方婉菁才住嘴。「我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你最好快點搬出閻哥哥房裏!」嗆聲完,方婉菁又如一陣風似的旋了出去。

  「滿兒,幫我把頭發放下來吧,這頭髮綁得我頭好痛,還是馬尾一紮省事。還有,我不要穿這衣服,這樣行動太不方便了,實在不適合我。」

  「雲姐姐,你該讓大爺看看的。」

  「不要!」她搖頭。「我不想讓閻河看見我的蠢樣,他一定會笑話我的。」於是她動手拆了發,在滿兒的協助下,又換回平日慣穿的長衫。

  她可是很忙的,她有好多想做的事。

  一大早要跟風老學功夫,免得老是被方婉菁威脅;她還要跟杜濤學醫術,讓她可以繼續小林的心願。

  更想要把茅廁改建;雖然沒有抽水馬桶,但至少能弄個化糞池。廁所弄好之後,她還想蓋個兩層樓的小木屋,小木屋一定要有個大大的露臺,讓她可以觀日出看夕陽,坐擁山林。

  她想化解麗谷和楚家莊的仇,扭轉冤冤相報的命運,事情一定會有個圓滿的解決方法;她還想幫麗穀轉型,做正當的買賣,不讓殺戮再發生。

  長腳才剛跨出大門沒多遠,就看見閻晨遠遠走了過來。

  閭晨仍是一身白衫,膚色仍柔白如水,在這山林之間,顯得特別突兀,像是永遠曬不黑似的。

  她擺明想假裝沒看見他,正打算繞過去時,閻晨伸手擋住她的去路。在麗穀中,也只有閻晨仍對她有深深的敵意。

  「二爺,有事?」通常她越卑微的時候,那表情就會越虛假。

  「你去哪?」閻晨說話依舊輕輕淡淡。

  「去找杜濤。」她老實稟報。

  「你這個妖女,我絕不會讓你成為我大嫂。」溫潤的嗓音,說出的話卻是這般不留情面。

  「你想太多了,我根本不想當你大嫂。」她伸了伸懶腰,一副懶得理他的模樣。

  「你!」閻晨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你在戲弄我大哥的感情?」

  「你也幫幫忙!你大哥又沒有追求過我,也沒說過喜歡我的話,更沒有跟我求親,所以,我是不可能嫁給他的。」她有些無奈的解釋。

  「你已經是我大哥的女人,你想要的不就是要嫁給他?」

  「是閻河的人又如何?也許我哪天又莫名其妙消失了,不嫁給他,對他來說反而是最好的。」這話說來有些感傷,她仍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否可以在這裏長長久久。

  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閻晨有些氣怒。「你要消失就消失,要回來就回來,還真任性!你把麗穀當什麼、把我大哥當什麼了?」

  「有些事不是我可以決定的。」她苦笑。

  閻晨內心真是五味雜陳。他看得出來自家大哥對楚天雲用情至深,他既希望楚天雲不要傷害大哥,又不想要楚天雲成為他大嫂,他都這麼為難了,想必大哥也是。

  這時,閻河慢步走近,將他們之間的對話都聽進了。

  「有沒有跟她拜堂成親,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閻河話是對著閻晨說的,但雙眸卻是凝看著楚天雲。

  「咦?」閻晨疑惑著。

  「我要的是她心甘情願留在這,而不是一天到晚就想著要離開。」

  閻河那一對幽暗的眼神顯示了他的怒氣。楚天雲撇開臉,假裝看不懂他的憤怒。

  「她應該是打算要長久住下了,否則幹什麼叫人為她蓋茅廁?而且茅廁居然還要開窗!」閻晨覺得這事簡直匪夷所思。「而你居然縱容她如此胡作非為。」

  「喂,閻晨,你別太過分。廁所不裝窗子,那空氣要怎麼流通?臭都臭死了,要怎麼蹲廁所!」楚天雲反擊。

  閻晨反問:「你就不怕被人偷窺?」

  「誰會偷看別人上廁所呀,不怕長針眼嗎?況且,每天都要上廁所的,一個廁所蓋得好,可以用上一輩子的。」她用力反駁。

  「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會儘量滿足她,讓這裏成為她真正的家,她就會安心住下來。」閻河的怒氣因為她說的一輩子而消滅了大半,但是,他還是得要跟她算帳。

  「算了,只要她不成為我大嫂,我可以睜隻眼閉只眼。」閻晨搖頭,對於楚天雲的所作所為,覺得很無力。

  「晨弟,我不會娶婉菁,也不會同意什麼二女共侍一夫,你多多開導婉菁,最好想辦法把她給嫁了。你不要再操心我和楚天雲的事。」閻河牽起楚天雲的手。「我們回屋裏去。」

  「不行,我要去杜濤那。」楚天雲止住腳步。

  閻河的黑眸眯起危險的幅度。「我們先做該做的事。」

  「什麼事?」她不明白。

  「你知道的。」挑起邪惡的眉。

  「大白天的。」她臉紅了。

  「誰說不能在大白天做?」

  「不行,我一定要去杜濤那,我答應今天要去幫他曬藥草的。」

  「晚點再去。」她越拒絕,他怒火越盛。

  閻河只好使用蠻力,打橫將她抱起。就是知道她要去杜濤那,他才不想讓她去,因為他始終記得她曾說過想勾引杜濤。

  「喂,閻河,你不可以這麼不講理,你快放我下來啦!」雙腳用力踢、雙手用力掙,卻掙脫不了如一座山的男人。

  閻晨百般無聊的看著兩人的吵鬧,真不明白這女人一點都不溫婉柔媚,更沒有清麗的外貌,講起話來絲毫沒有姑娘家該有的規矩,她到底哪一點可以入大哥的眼?

  閻晨只能看著那甚是招搖的一對離去,心裏有道難題:他到底該把婉菁嫁給誰?誰又制服得了婉菁的蠻橫脾氣?這可讓他傷足了腦筋。

  ***

  「你說你不可能嫁給我?」

  窗外陽光炙熱,窗內風情旖旎。

  閻河將楚天雲壓制在床上,在她唇上低吼著。

  「是呀,你又沒跟我求婚。」姿勢太曖昧,讓她反抗得很無力。

  「你又說你可能會莫名其妙的消失?」他的表情很兇惡,可是對她一點作用都沒。

  「我只是假設嘛,你幹什麼這麼生氣?咦……你在幹什麼?」

  神不知鬼不覺之中,她的衣衫已被盡褪。這閻河的脫衣功夫越來越好了,之前還得花上一些時間才能解開她的衣扣,現在卻手指俐落,沒幾下她就已經光溜溜。

  「你明知故問嗎?你想要我跟你求婚,大可說一聲,我求就是了。」閻河吻著她,懂得如何讓她在他身下軟化。

  「嗯……」她喘著氣,受不了他在她身上施展的法術,讓她意亂情迷、神智不清。

  「我希望你心甘情願的留下,不要有半點勉強。」直接將她的一雙小手抓至頭頂,這是給她的小小懲罰。

  「我知道我知道,你快點。」她迷蒙著雙眼,他光一隻手就可以讓她失去理智。」

  刷地一聲,他站了起來,從她身上退開,走下了床。

  「你……」她睜開眼,看著仍穿戴整齊的男人。「閻河,你在搞什麼?」

  這樣半路停下來,閻河自己也很難受,畢竟男人的欲火比女人更需要解決的,但是,他也只能用這個方法懲治她。

  「以後我們都不做這件事,除非你答應我,永不離開我。」

  她趕緊拉起棉被蓋住自己的裸露,嘟著嘴。「閻河,你好壞哦。」

  他微低著頭,看著一臉欲求不滿的小臉。「怎樣?答不答應?」

  「你可別後悔。我答應你就是了。你以後可別怪我死纏著你不放,我會讓你天天沒好日子過!」要她以後都無法跟他做愛做的事,那她的日子豈不是會過得很沒意思。

  閻河笑了,坐回床上。「你究竟想不想我跟你求親,你老實說,我可以成全你。」

  「別意氣用事。正如你所說的,你有沒有跟我拜堂成親,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她才不上當,要她求他求親,門都沒有!

  「你不在乎當一個老姑娘,永遠嫁不出去?」

  「不在乎。」

  這個超級大男人的閻河,從不跟她說愛,也不主動跟她求親,甚至霸道到對她為所欲為;但是,她就是喜歡跟他在一起,他對她的好,是以行動來證明,讓她甘願為了他留在這個蠻荒古代。

  閻河深思。「你真奇怪,為了跟我做那件事,可以任我予取予求,可就是不求我對你負責。」她重視的居然只是過程而不是關係,這讓閻河很難相信。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身為新女性,是可以主宰自己身體的。我可以跟你做愛,但我不一定要嫁給你。」看著他那難看至極的臉色,她心裏很是愉悅。

  她輕輕偎進他懷裏,手指不規矩的在他胸口畫圈圈。

  「我不想讓你受委屈,我一定會想出最好的方法。」她退一步,他就得進一步;他安撫著她,吻輕輕落下,落在她的眉心、耳垂、唇上。

  他不想貿然求親,因這關係到的層面太廣太深,但是,如果她百般哀求,他一定會因為不忍她傷心而順了她的意。

  只是,從頭到尾,她都擺出一副不想嫁的模樣,他真不知道該氣還是該喜?

  兩人沒有點破的是,她名義上是楚老爺的女兒,他是麗谷的大爺,就算他願意放下仇恨迎她入門,但要如何說服穀裏的所有人?如何對得起他在天之靈的父母?

  閻河明白,她也明白。閻河不求親,她也不為難他,維護他大男人的自尊,這樣的日子很自在,沒有包袱,她過得很快樂。

  她頭一撇,閃開了閻河的吻,然後抱著棉被跳下床。「不行,我還要去找杜濤,我要離你遠一點,不然我二正下不了床。」

  「不准去找杜濤!」閻河一把想抓回她,她卻繞著桌子跑。

  「閻河,你不可以無理取鬧,我真的跟杜濤約好了,我……」她哪跑得贏他,沒兩下就被他抓進懷裏,然後以一記綿長的吻制服了。

  這個楚天雲,開口閉口杜濤,讓他甚是氣惱,本來只是想懲罰她,弄到後來,他是在懲罰自己。她不想要,他卻偏要做,最好做到她無法下床,這樣他的目的就達成了。

  他大大施展技巧滿足了她,讓她春心蕩漾,把杜濤拋到九霄雲外去。這下恐怕得要到日頭偏西,才能結束這一場激戰。

  只是,太陽都下山了,那些草藥到底還要不要曬?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3-10 12:34 PM

尾聲


  議事廳裏手下來報,楚家莊派出使者,在麗穀之外求見。

  閻河凝眉沉思,讓展劍峰將來人蒙面再帶進穀,就看楚天鳳到底在耍什麼花招。

  楚天雲知道此事後也趕到議事廳,表面上是來湊熱鬧,事實上是擔心兩方若是一言不合,閻河會斬殺來使。

  來人是一名其貌不揚的姑娘和大妞。

  相貌平凡的姑娘在看見站在閻河身後的楚天雲時,雙眼微眯,神色複雜,隨即看向坐在首座的閻河。

  「閻大爺,敝姓楚名環貞,是楚家的遠房親戚,今天帶鳳小姐的口諭來。」楚環貞話說得不卑不亢,即使強敵環伺,她仍不顯懼意,挺直的背、微抬的下巴,證明這個小姑娘有著超乎常人的膽識。

  閻河問道:「要我如何相信,你是楚天鳳派來的?」

  「大妞可以作證。」楚環貞看了一眼身邊的大妞。

  大妞顯得很畏縮,連正眼都不敢看坐在大位上的閻河,畢竟在這裏被關上數月,那種不見天日的恐怖經歷,還有過山崩洪水的侵襲,那是一輩子都抹不掉的記憶,也早就磨平了她所有的心志。

  大妞只是點頭,輕應聲。「嗯。」

  閻河再問:「有什麼信物?不然憑一個大妞,她又能夠證明什麼。」要不是看在楚天雲的份上,今日他是絕對不允楚家人踏進麗谷一步的。

  「不然雲小姐也可以作證,我的確是楚家的遠房親戚,和鳳小姐以表姊妹相稱。」楚環貞看著楚天雲。

  楚天雲乾笑了兩聲。從第一眼見到楚環貞,她就不喜歡楚環貞那過於深沉的眼神,心裏有股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不好意思,環貞小姐,我失去記憶了。」

  「那可惜了。不過我還帶了鳳小姐的親筆信,你要是看了,一定認得她的筆跡。」楚環貞從懷裏掏出一封信。

  閻河使個眼色,閻晨會意上前一步。

  閻晨接過楚環貞的信,信封上寫著:雲妹親啟

  於是,閻晨將信交到楚天雲手中。

  楚天雲拿過信,打開信封,拿出裏頭的信紙,喃喃念著:「雲妹,你要是認得我寫的字,就真的不是楚天雲了,那你到底是誰?這可令人費疑猜了。」

  楚天雲完全摸不著頭緒。「什麼意思?」她將信遞給閻河。

  閻河蹙眉。「以前的楚天雲不識字。」

  別說楚天雲這種如同奴婢的人無法習字,就連閻河、閻晨、展劍峰,也是後來受到風老及杜濤的指導才識字的。

  閻河曾私下問過杜濤,證明小林仍不識字,因為小林沒有習字的欲望,所以杜濤從沒指導過小林認識字。

  而如今的楚天雲,不僅識字,還有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知識,當然不能讓楚家人發現她是來自未來,更別說她還有著異于常人的好本領。

  「我就我呀,我是來到麗谷才學會認字的。」楚天雲反應夠快,不想讓楚環貞知道她不是原來的那個楚天雲。

  楚環貞眼露疑惑,卻仍鎮定如常。「雲小姐,那確實是鳳小姐的筆跡,環貞恭喜你已經識字了。」

  閻河心裏暗忖:楚天雲來自未來的事,只有幾個親近的人知道,連方婉菁都不知;但是,她的一些出乎常人的事蹟,恐怕早就透過李勇的通報,楚家莊可能已經全盤知曉了。

  楚環貞繼續說:「閻大爺,我來到貴穀,主要是傳達兩件事。」

  「說吧。」閻河倒要看看楚天鳳在打什麼主意。

  「多年來,楚家莊和麗穀的恩怨造成許多不相干的人枉死,冤冤相報何時了。當然,楚家莊有錯在先,所以,鳳小姐想跟麗谷求和,她願意嫁來麗穀,以自身當作質子,希望能換取楚家莊日後的平安。」楚環貞表情慎重,一字一句講得鏗鏘有力。

  閻河挑眉,面對楚家莊的人,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霸氣。「意思是楚天鳳願意嫁進麗穀,不論嫁給誰都行?」

  「閻大爺,鳳小姐以自身性命來換得日後楚家人的平安,她願意一輩子待在麗谷,為閻家人生兒育女,要嫁當然是嫁給大爺您。」楚環貞不畏閻河張揚的戾氣,清楚說明來意。

  楚天雲聽到楚環貞的話,大眼轉呀轉的,耐住性子沒有打岔。

  閻河看向展劍峰,展劍峰會意。「這根本是引狼入室。萬一楚天鳳不僅謀害親夫,還毒害全穀,以她一條命換全穀這麼多條命,太不劃算了。」

  閻河點頭,他正有此意。況且求親的物件是他,他更無法答應。

  閻晨笑著一張假臉,來到楚環貞面前。「楚姑娘,回去告訴楚天鳳,她的算盤未免打得太精。跟麗谷結為親家,讓麗谷娶仇人之女,對麗穀到底有什麼好處?」

  楚環貞擱在身側的雙手微抖。面對閻河的戾氣她無懼,面對閻晨那身陰氣,她卻不自覺心生寒意。

  「鳳小姐很有誠意,也希望化解彼此之間的仇恨,結為親家之後,鳳小姐將撤回對麗穀的告官,官府將不再捉拿麗穀的人;楚家莊將奉獻一半產業予麗穀,以後也會以麗穀為首要。」

  「我同意不要再報復來報復去的,大家和平相處嘛。」楚天雲站了出來。

  「你同意什麼?」閻河黑眸微眯,那是極其危險的訊號。

  「環貞姑娘說得沒錯,不要再有殺戮,不要再有仇恨,不再要讓無辜之人受害,兩家結為一家,她都願意嫁來麗穀當人質了,你幹什麼不同意?」楚天雲不明白地問著閻河。

  閻河站了起來,威風凜凜地怒看著她。「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娶楚天鳳?」

  「不是,當然不是你!我的意思是……」她急中生智,看著一向和她犯沖的閻晨。「讓閻晨娶楚天鳳,不就兩全其美了?」楚天雲頭皮發麻的趕緊說明,否則惹惱了閻河,她的下場一定會很淒慘。

  「要我娶楚天鳳?」閻晨冷笑。

  楚天雲猛點頭。「是的。」誰讓閻晨曾經欺負過她,還阻止她蓋廁所,她這算不算是在報老鼠冤?

  「鳳小姐只願嫁給閻大爺。」楚環貞擺明瞭堅定立場。

  「楚姑娘,你有沒有弄清楚狀況?你是來求和的,你有談條件的立場嗎?」閻晨譏諷地問。

  「雖然環貞沒有立場,但是鳳小姐好歹也是楚家莊的當家,若不能嫁給閻大爺,那就委屈了鳳小姐,以鳳小姐的才能及美貌,足以匹配閻大爺的。」

  「楚姑娘,第二件事呢?先說來聽聽。」展劍峰提醒著。

  「鳳小姐說,當初讓雲小姐來到麗谷,只是想打探麗穀的山川地形,絕沒有刺殺的意圖;況且,雲小姐手無縛雞之力,怎能有本領刺殺閻大爺。如今既然被閻大爺發現了,還請閻大爺高抬貴手,放雲小姐回去,她將以自身換回雲小姐。」楚環貞拱手,誠懇地對閻河說明。

  楚天雲猛搖頭,沒忘記夢境中小林對楚家莊的懼怕,就怕閻河真的把她送走。

  「不可能!」閻河低吼咆哮。「用一百個楚天鳳我也不換!」

  對於閻河的怒氣,楚環貞仍鎮定如常。「閻大爺,手足情深,鳳小姐

  甚是思念雲小姐,渴望與雲小姐一家團圓,還望閻大爺成全。」

  「想都別想!」閻河當著楚環貞的面親密的牽起楚天雲的手。「楚天雲是我的女人、我的相好,她永遠都不會離開麗穀。」

  閻河的誓言說得很響亮,震得杯動桌搖。

  楚天雲猛點頭。「我是閻河的人,我不回楚家莊。她要是想念我,叫她來麗穀。還有,她若想嫁,就只能嫁給閻晨。」

  現在的她很怕死。好不容易跟閻河的戀情才開花結果,她現在很享受在麗穀的生活,對於未知的楚家莊,她真的有所畏懼。

  「峰弟,送客!」閻河大手一揮,然後帶著楚天雲離開議事廳。

  談判破裂。楚環貞對於閻河的拒絕,微笑以對。

  閻晨冷眼看著那一走了之的閻河。自家大哥居然縱容楚天雲將燙手山芋扔給他,看來他的地位已經淪落到楚天雲之下了。

  「峰弟,送客。」音調軟而無力,卻帶著咬牙切齒的殺傷力。

  展劍峰只好向前,來到楚環貞和大妞面前。「兩位,請。」

  天朗朗,雲清清,風和日麗的六月天。

  這場求和之行,埋下日後閻晨跟楚環貞以及楚天鳳糾葛不清的感情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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