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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綠痕 -【閱魂錄之一】嫩草進場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3-22 11:28 AM     標題: 綠痕 -【閱魂錄之一】嫩草進場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3-22 11:39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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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可惡!這回真是踢到鐵板啦!
竟被個女人搶在前頭下黑手,連壞他兩樁生意
已經到了嘴邊的天鵝肉就這麼不翼而飛!
做白工就已夠嘔了,她還當眾誣賴他非禮
害他差點被一群見義勇為的人生吞活剝
而她那副深感遺憾的表情,讓他更是恨得牙癢癢──
搞了半天,原來她是那個死對頭派來搶生意的
很好!舊恨加上新仇,這筆帳可得好好算清楚
他做人的信念向來是在哪兒失了場子,就從哪兒找回來
想扔下他跑了?門都沒有……
為確保能有業績好交差,他打定主意巴也要巴著她
怎知他倆合夥的下場就是他犧牲色相扮成「大奶媽」?!
雖說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但她這一刀也太狠了!
先前他是瞎了眼,才會以為她會乖乖聽話任他擺弄
更讓他怨嘆的是,明知這女人精明狡猾得跟狐狸似的
偏生他不知著了什麼魔,一再吃虧還是學不乖
誤上她這艘賊船的結果,就是連人生大事也毀在她手上……

【出版日期】2013/02/06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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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3-22 11:29 AM

楔子

到了嘴邊的天鵝肉,究竟是怎麼飛了的?

莫追滿心鬱悶地蹲坐在屋簷上,一手撫著下頷,皺眉地對著腳邊空了的鐵盒深思這個問題。

今日是北蒙國小王爺厲王的二十壽辰,為了這位深受北蒙國皇帝與太后寵愛的小王爺,北蒙太后不遠百裏,自北蒙國大都迢迢趕來這地處偏遠的厲郡親自為麼兒祝壽,攜來了大批壽禮與奉旨前來祝賀的百官外,亦帶來了大批鐵衛,將王爺府裏裏外外三層嚴守得滴水不漏。

而他,則是按照事前的計畫,早在三日前便隨著皇家戲班進了王府,為了今晚的賀壽大戲緊鑼密鼓準備。在這三日內,他早已在私底下詳詳細細、徹徹底底摸遍了這座厲王府上下,也把深藏在厲王府內最重要的那個東西的所在地給探了出來,打算在天黑後王府裏壽宴一開始就準備下手。

只是結果……卻不如事前他所料想的一般。

就在一個時辰前,厲王府內張燈結綵,盈門賀客如流水般湧入,當賓客皆已入席,北蒙太后挽著厲王爺手臂擺駕進入大廳不久後,大廳內的明亮燭光便黯淡了下來,四周燃起火把並架起巨大的銅鏡,以銅鏡反射火把光芒,將亮光集中打在大廳裏的戲台上,此刻台上正準備上演的,正是時下大都中最新流行的戲曲──武狀元尋親。

身為戲班一員的莫追在台後理了理身上的戲服,將一支珠釵插進髮髻裏後,他深吸了口氣,再次睜開眼時,他面上漾著一抹嬌媚的笑意,模樣如同十七八歲的嬌俏少女,與其他同樣打扮成婢女的女孩快步步出後台,粉墨登場。

鑼鼓聲中,一抹亮麗修長的身影,在如雷般的掌聲中登了場,幾個俐落的翻身奪去了每個人的目光,扮成龍套的莫追站立在台上一角,靜靜地看著戲班當家小生武烈一登台便又是風靡全場。

不知怎地,他總覺得今晚的武烈,似乎,與昨日預先排演的動作略略有些不同,可他又說不出是哪兒不同。

放眼看去,那位當家小生的眉目仍舊如昨日一般俊逸,身段也如以往一般耀眼出色,洪亮渾厚的嗓音仍舊是這皇家戲班的金字招牌,一舉手一投足間,全然挑不出半點錯處,可他……怎麼就是覺得有點不對呢?

不待他思索出個所以然來,台上的武烈已將身上的武袍一揚,在眾人熱烈的目光中下了台,莫追收回了目光,與其他婢女龍套一塊兒移至戲台上的一邊,迎出了劇中的太君。

一盞茶的時間後,劇中的武狀元再次登台,可這回上台時,武烈卻明顯與方才下台休息前有所不同,他腳下的步子踉蹌一下,雖是隱密地以步法掩去了那點小失誤,但那點異樣卻沒逃過莫追的眼。

他愈想愈覺得不對,心頭瀰漫的不安感也愈來愈濃郁。他趁著下台換戲服的空檔,在後台的一片兵荒馬亂中,動作飛快地閃至一角落處,迅速扯下了身上的戲服,換了王府內侍女的衣裳,並拔去了滿頭的珠釵,手捧著早就在暗地中準備好的食盒,一個閃身,便來到了後台外,追上幾名與他同樣打扮的侍女。他小心翼翼地走在侍女們的身後,穿過大廳後頭來到王爺府的後院院口,繞過幾名站在院門處守衛的鐵衛,然後腳下輕輕一踏,翻身躍上牆頭再攀上屋頂,施以輕功在屋頂上拔腿飛奔。

眼下此刻,厲王府的大總管陪著太后和小王爺一塊兒去聽曲看戲了,為防有所不測,王府中的兵力也大都集中在前院大廳處保護皇家成員,這是他今晚唯有的一次機會。

莫追一手拎著食盒,身影化為一道看不清的流光在屋頂上一閃而過,絲毫沒有驚動到底下各廊各院駐守的鐵衛們。不久,他很快即來到了王府東北角的書閣處,站在尖翹的屋簷上,就著底下火把的光芒看向那一片看似沒什麼異狀的屋簷,他掐指算了算,計算出那片屋簷上所覆蓋的是什麼陣法後,他開始踩著步法迅速在簷上挪步移動。

初秋微冷的風兒灌進他的衣袍裏,片刻過後,莫追停下了步伐,小心地立在屋瓦上,蹲下身子抬手取下其中一塊不起眼的瓦片,登時,一隻篆刻著北蒙國皇家飛鷹圖騰的鐵盒露了出來。

他取出藏在腕間的鐵線,老練地解開鐵盒上的特製寒鎖,再拔下頭上的一支銀簪,以簪撬開了鐵盒,然後……他就蹲在這兒發愣了。

空盒一隻?

怎麼會這樣?

根據消息,這盒中應當還有一張北蒙國厲王收藏的魂紙才對呀。

滿心做白工的氣惱猶如烈焰,在莫追的胸臆間不停翻滾著,他不甘心地再三檢閱起空無一物的鐵盒,卻在下一刻赫然發現,在這隻鐵盒上頭,印有一排挺清晰的指印。

壞了,被捷足先登?

若是如此,究竟是哪個大膽的小賊敢搶在他莫大爺的前頭下了黑手?

一陣似有若無的香氣隨著夜風滑曳過他的鼻梢,他嗅了嗅,目光瞬間移至鐵盒上,他以手中的銀簪在鐵盒的盒面上刮了刮,不一會兒,一點黑意便如黑霧般蔓延吞噬了整支銀簪。

嗯?

盒上居然有毒?

那麼按盒上的指印來看,那位先他一步的先至者,這會兒工夫,應當是已經毒發了吧?若是現下緊接著去追,說不定他還趕得上打劫回來才是。

就在莫追打定了主意,準備去黑吃黑回來時,一道低沉的男音,已在他身後不遠處響起。

「閣下是何人?」

莫追微微側過頭,瞄了瞄身後那名也是一副鐵衛打扮的中年男子後,他愛理不理的站起身,站在屋簷上,就著那抹在風中時隱時現的毒香,估算著小賊離開王府的最佳路線該是何處。

「慢著,閣下既來了厲王府,就該將命留下。」鐵衛隊長在他準備離去時,聲音依舊不依不饒地跟在他的身後。

莫追揚首輕笑,聲音清脆如珠,猶如一名少女。

「你有那麼大的面子?」

對於眼前這位一身府中侍女打扮的女人,鐵衛隊長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因她既躲過了府中嚴密的防衛網,還破了屋簷上的防護陣,他可不會將潛入府中的她當成時下一般小賊看待。

鐵衛隊長不猶豫地脫去了掌上的手套,朝莫追揚起一掌,厚實巨大的掌心在轉瞬間泛紅髮燙,帶來了陣陣令人難以抵擋的熱意,隨後他一個箭步上前,狠快地襲向莫追的胸腹間。豈料莫追也不忙著躲,僅是探出一掌,看似隨意地接下他的烈火掌,再迅雷不及掩耳地抬起一腳將他踹回原位去。

眼看著鐵衛隊長在屋頂上狼狽地退了幾大步,莫追甩了甩手,任由夜風吹涼掌心上的熱意。

嘖嘖嘖……看來北蒙國皇帝對自家太后還挺不賴的,不過是出門探個親而已,竟派上了士級高階的高手來保駕,更別說,遠處正急急趕來此處的幾道氣息,亦都是與這位鐵衛隊長同階的。

雖然說,他是很有興趣與其他士級的高手們過過招,不過螞蟻雖小,數量多了,也還是有機會煩死大象的,況且,眼下他要是再不動作快點,那個下手搶了他戰利品的小賊就將溜得更遠了。

打定主意後,莫追腳下重重一踏,登時整面屋簷轟然破碎塌陷,他則是躍至半空中兩掌一拍,被他扔至空中的食盒應聲而碎,四柄銀色的槍管出現在他的面前,他看也不看地在轉眼間組合好槍管,接著一個轉身,不疾不徐地一掌迎上鐵衛隊長擊來的一掌,直將他給轟飛至遠處,落至其他趕來的同僚懷裏。

幾乎被廢了一臂的鐵衛隊長,口涎著鮮血,在對面的莫追毫不隱藏地釋放出武力威壓時,震驚地看著手執長槍的莫追。

「相級初階……」一種深刻的寒意自他的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他不禁渾身抖顫起來,「你、你是何人?」怎會是遠在士級之上的相級?

此話一出,其他趕來的鐵衛們,也知道今晚膽敢闖入府中的人並不是他們所能打發的了,他們心中一緊,慌忙擺出防禦的陣式,可就在他們反應過來的那一刻,對面的莫追已面無表情地飛躍至他們的面前,朝他們擊出勢如破竹的一槍。

槍尖所經之處,化成一道刺目的銀光,鮮血如花在夜空中四處漫飛,七名鐵衛紛紛瞠大了眼,在他們身子往後倒下之時,整座書閣亦發出巨大的轟響,快速崩塌於一片煙塵之中。

莫追收回槍柄,不停留片刻地轉身躍起,掠過了幾座院子後,他一把扯去身上的侍女裝,露出了裏頭的僕役服,攀上院外正離開王府的餿水車,撕去了面上易容用的假皮,並自袖中捉了點煤灰抹黑自己的臉。

當馬車出了王府外圍,身後遠處的王府那邊已亂了起來,府外的鐵衛與府兵們匆忙地舉著火把往王府大門處跑去,叢叢火把照亮了整座厲王府有若天明,嘈雜紛亂的人聲引來了府外居民的探看,大街上霎時人聲鼎沸,好奇的民眾沒過多久便將王府前的街道給擠得水洩不通。

空無一人的巷道中,馬車踽踽獨行,年老的餿水車車伕,似乎根本就沒受身後種種聲響的影響,照樣打著盹讓老馬識途地將馬車拉過早已走熟的小巷,一路往城郊的方向駛去。

當馬車路經城外夜半無人的墳地時,莫追無聲地下了馬車,嗅著空氣中殘餘的毒香,他沿路走過數十座荒墳,來到了墳地入口處的一座義莊時,那隱隱約約的毒香味,卻突然斷在了此處。

站在義莊外頭怎麼也找不到餘下的香味後,莫追無聲地走至大門的陰暗處,側首打量起昏暗的義莊。

夜半陰森恐怖的義莊內,一燈如豆,幾具黃昏時方自厲王府中運出來的年輕女屍,正屍首不全地躺在大廳前處的幾張竹板床上,而在大廳的後堂中,還有著十來具簡陋的棺木並排置在地上。

身為義莊莊主的老人,在點過送來的人數後,輕輕搖首歎了口氣,自門邊搬來一隻燒黑的火盆後,拿出一疊黃紙,不一會兒,跳躍的火光在他年老的面龐上閃爍,紙類焚燒的香氣與白煙,充斥在夜半甚顯孤冷清寂的大廳裏。

像是嗅到了焚燒黃紙的氣息,一名老婦揭開了布縵自廳後走來,拖著緩慢的腳步行至新來到的屍首前。她不忍地皺著眉,就著油燈不明亮的火光,看向那些又從王府運出來傷痕纍纍的女屍。

「又是這麼年輕的……」好好的姑娘家去了王府後,所得到的,竟不是富貴榮華而是這等下場,那些攀著富貴枝將女兒送至王府裏的父母,可曾知道過真相?

這些年不知幫厲王府處理過多少屍首的老人,伸手揮去了火盆前揚起的輕煙,轉身看向那一個個年紀輕輕卻死不瞑目的女孩。

「這個月都幾人了?」

「都第十人了。」老婦顫抖著手為她們一個個覆上猶睜的雙目,忍不住低歎,「造孽啊……」

「噓,嫌命太長了?」老人忙去掩著她的嘴,「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老婦難忍地拉下他的手,「可那厲王府實在是……」

「別說了,上頭的作為不是你我能議論的,難不成你也想禍及一家嗎?」

聆聽著廳裏斷斷續續的低語,莫追的目光再三滑過那些女屍,確定並無一絲生息之後,他蹙著眉離開了義莊,轉身繼續追尋起外頭那幾乎就要飄散在西風中的毒香。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當他離開此處不久,義莊裏的老夫婦也掩門入內歇息後,在大廳深處那一排棺木中,忽然傳來一陣輕響。

其中一具棺木薄薄的棺蓋輕輕被推開,而後,從裏頭探出一隻白皙纖細的手。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3-22 11:30 AM

第一章

兩個月後。

靖遠侯世子燕磊,伸手揭開馬車廂上的小窗,再三叮嚀前頭的車伕務必將車駕得穩當點後,這才將身子縮回了溫暖舒適的車廂裏。

在寬闊的車廂中,自家小弟燕晶正蜷縮著身子睡在特意佈置的軟榻上,長長的羊毛毯包裹著他纖瘦的身軀,燕磊擔心地坐在軟榻邊,以指輕撫著小弟蒼白且冰涼的面頰。

他的這個小弟,因母親在懷胎時誤中府中姬妾的暗算,自胎中就帶著寒毒,出生後更是孱弱得三五天便一大病。自母親病故之後,身為長子的他,便作主將小弟送去外祖家養病兼避禍,而這一送,就是十五年……他沒料到,這個自小就被他關愛地抱在懷中的嫡親幼弟,居然與他分開了這麼多年。

生長在侯府世家中,家族內鬥與姬妾爭風陷害等的陰暗面,本就是種世家中人無法避免的常態。多年來,燕磊冷眼看著身為靖遠侯的父親放縱姬妾殘害子息,家族族老們倚仗著靖遠侯府的聲勢,恣意作惡魚肉鄉裏,或是姻親們透過府中盤根錯結的僕從關係,盜賣府中私產、霸佔店舖……

自小即被立為世子的他,一直都在隱忍,無論是身為侯爺的親父,還是府中的那班姬妾,或是那些總是想自他身上刮些油水的族人,這些年來,不管他們做了什麼,他皆不聞不問,好似從不在乎。

直至靖遠侯於三年前病故,一守完孝期,身為繼承府業的侯府世子,燕磊立即將父親所留下的姬妾與庶弟庶妹們全都逐出府,心懷鬼胎的僕從們也都予以遣散,直到還給了府中一片清淨,他這才敢把自小就養在外祖父家的幼弟給接回府中再續天倫。

燕磊將滑下燕晶肩頭的毛毯往上拉了拉替他蓋妥,卻不意驚醒了上車後就一直昏睡著的燕晶。

「小弟,有沒有哪兒不舒服?」燕磊輕撫著他消瘦的臉龐,聽說半年前他才又大病一場,纏綿病榻好一陣子,直到入秋後才好了些,也不知這樣長途趕路,會不會對他的身體有所影響。

「我沒事……」燕晶揉著眼,一臉似醒未醒的愛困樣。

燕磊不捨地道:「乖,想睡就再睡會兒。」

他卻沒再合上眼,反而伸出一手抓住燕磊的衣袖,眼中盛滿了不安。

「大哥……我真能回府了?」

「那是咱們的家,當然能。」

「可二哥他們……」

「別提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一絲狠厲自燕磊的眼中一閃而過,像是怕會嚇到了小弟,他連忙緩和了表情,細聲地勸慰著,「小弟,你只要記得,今後府裏,再也無人能夠傷害你。」

「族長那邊……」燕晶懵懂地點著頭,又點出近來一直令燕磊忙得分身乏術的麻煩根源。

他款款地安撫,「父親已故三年,興許過陣子皇上就會下旨要我進宮襲爵了,諒族長他們再如何勢大,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與皇上作對。」

燕晶握緊他的手,「大哥,這些年,委屈你了……」

「說什麼傻話。」燕磊含笑地坐在榻邊,扶著燕晶讓他枕睡在大腿上,「只要你健康安泰,大哥就別無所求了。」

突如其來的舉措,令燕晶的身子僵了僵,似是感覺到了他的不適,迫不及待想拉近兄弟間距離的燕磊,輕輕拍著他的背,就像兒時哄他入睡般地哄著他。

「乖,再瞇會兒,待你醒來咱們就到家了。」

「……嗯。」

趕在天色全黑前,一路上拖拖拉拉的侯府馬車,在侯府眾人期待的目光下,總算是抵達了府邸。

下了馬車的燕磊並沒急著走,他轉身朝車廂伸出一手,小心地將方睡醒的小弟給扶下馬車,撲面迎來的寒風令燕晶的身子抖了抖,眼尖的燕磊連忙脫下身上的大氅披至他的身上。

在府中明亮的燭火與火把照映下,初次回府的燕氏七公子燕晶,面如冠玉,雖猶帶病容,但那細緻的眉眼與動人的氣質,在一身腥紅色大氅的映襯下,更顯得俊美翩翩,宛如不意踏入人間的謫仙,隨即奪去了眾人的目光與呼吸。

「咳!」

終於回過神的眾人,這才發現侯府的主子燕磊正目光不善地盯著他們,當下他們急急撇開眼,忙碌的繼續忙碌,偷看七公子的則繼續在暗地裏偷看。

燕磊召來管家,「都準備好了?」

「回大少爺,都備妥了。」管家恭謹地對燕晶抬起一掌,「小少爺,您這邊請。」

燕晶朝自家大哥點了點頭,在小廝們的攙扶下,緩緩走向為他特地準備好的院落,而燕磊則是站在原地,不滿地將兩道劍眉皺成一直線。

「大少爺?」

他揚手指著四週一個個又再次目不轉睛瞧著小弟的家僕,深深為此感到憂慮不已。

「瞧瞧那些下人,像什麼樣子?」小弟生得如此美好,要是日後府中有貪圖之心的下人們,將某些不堪的歪主意打到小弟身上怎麼辦?

管家緊張地朝他深深一揖,「是老奴治下不嚴,今後老奴定會加強管束。」

「記得挑些身家清白的放在小少爺的院裏,別像這些不三不四的。」燕磊不滿地哼了口氣,想了想後,又再向管家叮嚀,「還有,吩咐他們務必要小心伺候著小少爺,要是小少爺有半點不妥,我靖遠侯府的家法可不是擺在那兒好看的。」

「是。」

「小弟他今日也累了,別讓人去擾了他的歇息,明早記得請大夫過府替他瞧瞧,我瞧他的氣色不是很好。」

「是……」早就一個頭兩個大的管家,硬著頭皮,在初入冬的寒風中,抖著身子,繼續站在原地接受自家大少爺沒完沒了的訓示。

而另一頭,將燕晶送至客院的主房裏後,兩名小廝忙碌地點亮了房中的燭火,也將房內的火盆燒妥,在送來晚膳並打了一大盆冒著白煙的熱水供他洗漱後,隨即安靜地退出房中。

聆聽著小廝們走遠的腳步聲,終於等到四下再無他人,容止深籲了口氣,拆掉了頭上束髮的玉冠、撕去覆在面上的假皮,站在水盆前好好地洗了把臉後,這才重新露出她真正的面容。

嘖,這個靖遠侯府的七公子還真是不好當……

打從易容成燕晶之後,容止事前曾預想過,她可能將會面對的種種難題,也做好了見招拆招的打算,可到頭來她卻發現她獨獨漏了一樣,那就是燕磊對燕晶的兄弟之情。

沒想到這個與小弟分離了十來年的兄長,竟是如此疼愛燕晶……

身為專業內間的她,這些年來什麼人沒見過、什麼角色沒扮過?可燕磊他那讓人打從心底暖上來的兄弟親愛之情,她是真真沒有接觸過更沒體驗過,這讓不知所措的她,對燕磊既是頭疼又是不捨,時常在他面前演著演著,她便會在不知不覺間恍然以為,自己真是那個被她取而代之的燕晶。

算了,多思無益,別再想了……好歹她總算是順利潛進這座靖遠侯府了,接下來,該辦的事,還是得盡快辦妥。

她閉上雙眼,靜靜運起內力,一舉衝破刻意鎖住的穴脈,不一會兒,原本她不見血色的面頰,又再次變得紅潤如初。她試著握了握拳頭,感覺到體力已恢複得差不多,而兩個月前在厲王府裏所中的毒也已全解了。

容止微微揚起唇角,走至窗邊將窗扇推開一道細縫,隔著偌大的庭院,眺望起隔鄰燈火輝煌的忠孝公府邸。

「豔二娘笑吟吟地取來水酒,站在彭員外的面前彎下了她細細的蜂腰,露出衫子裏胸前那片白瓷般的玉膚,她輕啟紅唇,嬌聲道:『官人,奴家敬您……』說時遲,那時快,彭員外一掌握住了豔二娘的皓腕……」

咕嚕──

陣陣口水的吞嚥聲,隨著莫追的停頓,登時響遍了整輛囚車。

「然後呢?然後呢?」聽書聽到一半的犯人們,迫不及待地連聲向他催促。

莫追抬起一掌喊停,「等會兒,上半部就這樣了,我找找下半部。」

「快快快……」

「找著了,在這。」莫追自行李中翻出自家師姊在他臨行前硬塞給他的另一本小黃書,清了清嗓子後,繼續搖頭晃腦地念著,「彭員外二話不說,撕了她的衫子、扯掉她胸口那件繡著大紅牡丹的肚兜,一把將她抄抱至榻上,扯開了褲襠準備提槍上陣──」

聽到緊要關頭處,眾人濁重的喘息聲在車上此起彼落,就連坐在前頭紅著臉駕車的押囚官石關年,也忍不住拉長了耳朵微微側過首來。

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莫追突然抬起了頭,四下嗅著自路邊傳來的陣陣香味,然後將手邊的書本往旁一丟。

「我餓了。」

「什麼?!」冷不防地被潑了一盆冷水,眾人皆錯愕地瞪著煞風景的他。

莫追也不管他們全是一副欲殺人放火樣,站起身瞧了瞧路邊的小攤,滿面笑意地回過頭來問道:「有誰想來碗香噴噴的羊肉湯啊?」

「這節骨眼上誰想喝什麼羊肉湯啊?」正到精采處卻硬生生地停住,害得他們都被撩撥得不上不下的……囚車上因慾求不滿而漲得滿面通紅的大漢們,均不滿地向他大聲抗議。

「真不想?」莫追漾著笑,刻意勾引著他們,「我聽人說,北蒙國裕延關的羊肉湯可是天下第一,這輩子若是不吃上一回那就太可惜了。」

經他這麼一說,先前集中精神在聽書卻沒注意到四下的大夥兒,也都紛紛聞到自路邊傳來的香氣。熬煮得爛透的羊肉與中藥香味,在這因天候寒冷,草木都結了層白霜的野地裏,恰似一蓬溫暖襲人的野火,順著鼻腔一路暖進了他們的脾肺裏,讓人忍不住想唏哩呼嚕地喝上幾大碗。

「石大哥,咱們停車歇會兒吧。」眼看他們的口水都快淌出來了,莫追拍了拍坐在前頭駕車的石關年。

「又要歇?」不是一個時辰前,才停過車買了幾大袋糖炒栗子給他們啃嗎?

「歇會吧,我去去就來。」不待車停,莫追身手俐落地跳下車,朝車上那一大票漢子揮揮手,「老大哥們都先忍著吧!」

豈只是忍著?是全都憋著!

想聽小黃書又想滿足口腹之慾的眾人,在魚與熊掌不能兼得的情況下,也只能扁著嘴,眼巴巴地看著他步伐輕快地跑向那個可救餓災的小攤。

「老闆,來十五碗羊肉湯!」

「十五碗?」這麼多?他一人吃得完嗎?

「嗯……」莫追想了想,憶起車上那夥人全都是貨真價實的大胃王,「乾脆整鍋都賣我好了,勞煩你們幫我抬上那輛車。」

「這就來!」喜出望外的小販,連忙將爐子熄了火,招來人手準備將鍋子抬上那輛格外顯目的囚車。

趁著小販正忙碌著,莫追不著聲色地打量起前頭遠處大排長龍的人群,以及那座像徵著前進北蒙國大都的檢查哨站。

他仰首數了數戍守在城牆上頭的兵員,很明顯的,等級似乎與他上回來時有了很大的不同,駐紮在此的兵員大約增加了三倍,出入關也都得徹底檢查行李與搜身……

嗯,照這樣看來,消息可能是正確的。

以一大鍋羊肉湯打發了餓得慌的囚犯們後,莫追親手端了兩碗熱湯,一骨碌坐至車前負責押囚的石關年身邊。

「石大哥,來,這碗是你的。」

石關年略皺著眉,「小爺,您怎又破費了……」這一路上也不知他這般為他們買過幾回好吃的了,就算是家中有錢,他也不必慷慨到這種地步啊。

「我看這天色就快下雪了,想說在入關前讓大哥們暖暖身子。」莫追將熱呼呼的湯碗塞進他的手裏,「來,你試試這羊肉。」

泛著濃濃藥香的肉湯,喝上一口,肚子整個都因此而暖和了起來,石關年夾起碗中為數不多的羊肉,極其珍惜地送進嘴裏。

他滿足地閉上眼,「好吃……」

「好吃那就要多吃點,瞧你,個頭雖高大卻沒長什麼肉,快些補補吧。」莫追臉上帶著滿滿的笑意,將自己碗裏所有的羊肉都撈出來送至他的碗裏。

石關年有些不好意思,「小爺,這……」

「後頭的,那鍋夠不夠?」他才夾完了羊肉,又扭頭問向坐在後面忽然都沒了聲音的眾人。

「不夠!」轉眼間就鯨吞蠶食完一鍋肉湯的囚犯們,意猶未盡之餘,很是不客氣地衝著他喊。

「我這就再去買一鍋回來!」莫追也不囉唆,往車下一跳後,又跑向那個才賺了一筆小財的攤子。

石關年手捧著暖了手心與腸胃的湯碗,不語地瞧著莫追的背影,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孩子怎會這麼親人和體貼他們這些陌生人,而更讓他想不通的是,他家的兄長,怎會放心讓他這孩子與他們湊在一塊兒?

仔細想想,這位莫小爺的出現,似乎從一開始就透露著古怪,因為,當初莫追找上他們時,即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他想搭順風車。

就算想搭順風車去北蒙國大都,大部分人的選擇,也應是搭驛車或是商旅之車才對呀,普通人……

會想要搭囚車嗎?

聽上頭的大人說,這位莫小爺的兄長,擔心他一人出門遠行路上不安全,因此才將他托給了他們照料。

的確,這位看來年紀約莫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一人孤身遠去北方,著實是令人擔憂他路上的安危。可要說到照料他這點,沿途上,他們非但沒照料到他什麼,反倒是被他這少年伺候得再舒服適意不過。

每日每日,這位莫小爺都在車上念著極其肉慾、煽情香豔,臉紅死人不償命的小黃書,大大撫慰了車上這一票即將被遣送至大都服監的囚犯外,也讓以往沈悶的路程多了點意想不到的綺麗色彩。

有時,小黃書念累了,莫追便會摸出兩三副麻將,吆喝著由他坐莊,老大哥們隨意打,散財似地廣發賭資給他們,再故意輸給他們,要他們把那些碎銀收好,以後入監時才能有些小本錢給獄卒們行個方便。

以往在押囚的過程中,夜了,他們大多是在野外餐風宿露,但在有了這個少年的加入後,在這車上的每個人,不管是押囚的、當囚的,夜夜全都睡在客棧裏柔軟的床榻上,從沒挨過半點冷。

押囚這麼多年,他石關年,還真沒見過戴著手銬腳鐐的囚犯與押囚官們,日日在囚車上稱兄道地大打麻將的奇景,更別說是大夥兒全都擠在一塊兒拉長了耳朵聽豔色小書了。以往上了囚車的囚犯,哪個不是死氣沈沈、一副即將入土的表情的?可這一整車的囚犯偏不,全都被那小夥子給養得紅光滿面、身強體壯,還沿路兩耳淫豔樂趣無窮的……

這算哪門子的押囚?

這簡直就是享受啊。

莫怪乎這一整車的人,全都不顧年紀與背景,皆與那個慷慨又貼心的莫小爺稱兄道地交起朋友來。依他看,這日子若是再久些,在莫小爺抵達目的地下車之前,那小子上頭,很可能會多了十來個結拜的乾哥哥也說不定,而他們這些押囚官更可能會不要臉地同他說上一句……

謝謝搭乘,歡迎下次再來!

再次買回了一鍋羊肉湯回到車上後,沒什麼食慾的莫追,伸手點了點坐在後頭的押囚官胡山河的肩頭,要他看看前方等著排隊通關的人車隊伍。

「胡大哥,北蒙國的大都邊關向來都這麼難通關嗎?」

天生沒什麼心眼的胡山河,立即有問必答,「那倒不是,只是上個月大都裏出了點事,宮裏下了令要嚴加徹查大都通關。」

莫追更是一臉好奇地問:「大都裏出了什麼事?」

「聽人說……好像是與閱魂錄有關。」胡山河搔搔發,也不知聽來的消息準不準確。

「這樣啊……」莫追輕撫著下頷,半晌,他又坐了回去,仔細地瞧著前頭的人們是如何通關的。

「閱魂錄?那是什麼玩意兒?」車上沒聽過這三字的人們,有些聽不懂地湊上前來。

「這事我也是聽人說的。」胡山河歎了口氣,「簡單的講,閱魂錄它是一本書,同時它也是造成十年前天下大亂的主因。」

「一本書能讓天下大亂?」

「據說閱魂錄是一本空白的書,而裏頭的紙張,就叫魂紙,誰要是在魂紙上寫下心願,它就會實現你的心願。」

一旁留了大鬍子的大漢馬上接口跟著說:「我則是聽人說,寫下名字的人就叫魂主,而從魂紙裏召喚出來的東西就叫魂役。」

「東西?」

「大概是妖魔鬼怪那類的吧。」胡山河對這事也是半信半疑,「十年前,也不知怎地,魂紙突然出現在世上供人許願,釋出了大量的魂役,那些想稱王為帝之人,仗著閱魂錄能夠實現心願,便命魂役四處燒殺擄掠。而原國的皇室,更是因此手足相殘到僅剩一線皇室香煙,差點就被滅了國……」

「後來呢?」

「後來,閱魂錄也不知為何就憑空消失了,聽說各國皇室派出各大探子四處在找,武林人士這些年來也一直不肯放棄尋找魂紙的下落。」

「這世上真有魂役存在?」

「甭提什麼魂役了。」對這話題不感興趣的其中一名大漢,催促似地看向莫追,「小兄弟,你快把下一章回說給我們聽才是正事。」

馬上就有一夥人響應,「就是就是,快快快,別吊得咱們這些老哥們不上不下的……」

莫追懶洋洋地掏出懷中的小黃書,遞給坐在後頭的胡山河,「喏,胡大哥,你念給他們聽吧。」

「我?」要他這個押囚官來做這種事?

「我累了,想歇歇。」莫追說著說著就窩回前頭去。

駕著車的石關年,在莫追坐至身邊時拉來了放在一旁的大氅,細心為他披上遮擋住迎面而來的冷風。莫追看著他那像關心自家小弟般的舉動,索性再坐得更靠近些。

「石大哥相信這世上真有閱魂錄嗎?」

「我信。」石關年沈默了一會兒,壓低了聲音道。

莫追揚起一眉,「喔?」

「因我曾親眼見過魂役。」

曾親眼見過……而他居然還活著沒被滅了口?

莫追訝然地睜大了眼,正想深入追問之時,不意卻看見石關年握著韁繩的十指,使勁用力得都泛白了,而眼中也有著明顯的懼意,他當下心意一改,決定不急著打破沙鍋問到底。

「不說這個了。」感覺氣候愈來愈冷,莫追好心地把大氅分一半蓋在石關年的膝上,「石大哥,你長年在外,家裏的人都還好嗎?」

「家中托人來說,半年前才又生了個女掛。」石關年靦腆地笑笑,可眉眼間卻有著抹不去的憂色。

「這不是喜事嗎?怎皺著眉頭?」

不是很想說這事的石關年,有些困窘地開口,「北方生活本就清苦,而家中孩子多,多了一口吃飯的,其他的,就得少了一口……」

聽他這麼說後,莫追隨即明白了這個分明就是身材高大,卻長不出什麼肉的押囚官,怎會一臉面色肌黃的主因。若不是身後拖了一大家子人,誰會想幹押囚這等勞祿奔波、長年回不了家的苦差事?久久才回家一趟的他,定是省吃儉用,好攬著錢留給家裏人,所以才會將自個兒給餓成這副饑民的德行……

「就當是我搭順風車的車資吧。」莫追自懷裏掏出一隻沈甸甸的繡袋,不容拒絕地放至石關年的手裏。

石關年忙著推拒,「這怎麼成?若是上頭知道了--」

「不會知道的。」莫追硬是把那只繡袋改塞進他的懷裏,「因這事從沒發生過呀。」

「莫小爺……」石關年沈下了臉,不是很能接受這種類似於同情的贈禮。

「石大哥就別推辭了。」他拍拍石關年的胸坎,眼中盛滿了關懷,「回家後,買些好的給掛兒們和大嫂補補身子,你長年在外奔波,想必他們定是想你想得緊,你就抽空多陪陪他們吧。」

看著那雙誠摯的眼眸,石關年哽著嗓,久久不發一語。而像是怕他會推拒似的,莫追也不急著把手抽回來,一掌壓住了放在他胸坎裏的繡袋動也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石關年默然地朝他點了個頭,莫追這才笑咪咪地抽回了手。

「日後你若有事,來找我。」石關年拍著他的腦袋,允諾似地對他開口。

他隨即換上了天真的笑臉,「找石大哥喝酒吃肉嗎?到時我定帶著一鍋香噴噴的羊肉,到石大哥家去逗逗你家的女掛。」

石關年伸手揉揉他的發,一如憐愛自家的小弟般,「一言為定。」

入關不久後,一如莫追所言,灰濛濛的天際就開始飄下了雪花,走在鋪著石板的官道上,囚車坐起來也相對變得較為平穩。坐在後頭的囚犯們也因吃飽喝足了,一個個都點著頭打起盹來,石關年本是叫莫追到後頭坐著,別坐在前頭冒冷挨風雪,但他卻無所謂地笑笑,將身子靠在一旁似乎也有意小睡一下。

「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問。」在他快睡著前,石關年伸手為他撫去發上堆積的雪花,「小爺,您到北方是為了何事?」

「只是去處理一下家務事。」天生非常怕冷的莫追,抖了抖身子,隨即彎身在行李中再翻出一條毛毯,將自己給裹了個密密實實。

「家務事?」他不是南方人嗎?

「嗯,兄長交代下來的,不辦不成。」

「是很難辦的事嗎?」日日都見他帶著笑,忽見他愁容滿面,石關年不禁有些擔心。

「這就很難說了。」他歎了口大氣,「我也不知究竟找不找得著。」若是有,他是有把握能帶回家啦,但,誰曉得那玩意兒到底有沒有在那個大都裏?

石關年好奇地問:「找什麼?」

「紙錢,上墳用的。」

「什麼紙錢非得千裏迢迢特意來北蒙國買?這紙錢這麼罕有?」他大老遠的奔波居然是為了那種東西?他要燒的紙錢,是鑲金還是繡了銀?

莫追撇撇嘴,一肚子不滿地向他抱怨,「石大哥你有所不知,我家那個今年就要過九十冥誕的臭老頭生前曾說過,日後若要祭他,就得祭得有誠意些,不是他指定的紙錢就甭燒給他……嘖,那老頭也不想想,那種紙錢有多難找啊真是!」

石關年含笑地掩著嘴,「倘若不燒那種指定的紙錢呢?我想,令尊在下頭應當是不會分辨出來的。」

「不成。」他意志堅定地搖首,「倘若我不燒就是不孝,不孝就不能分家產,我可不想繼續一天到晚被上頭的哥哥姊姊們追著跑。」

「被追著跑不好嗎?」

他愈說愈悶,「當然不好,你忘了我叫什麼名字嗎?」

「莫追。」石關年頓了頓,有些明白地看向他,「……不要追?」

「就是說嘛……」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3-22 11:31 AM

第二章

站在燕家七公子的書房裏,容止將昨夜自忠孝公邸所到手的魂紙裝入特製信封內,烙上了火漆後,再將它貼身收藏,接著她在心底盤算著,為免夜長夢多,她是否該找個機會出府,盡快將手中的燙手山芋給交出去。

一旁的窗扇,窗欞上的窗紙,並非一般的厚紙而是由絲紗所特製,故可以輕易地讓外頭的陽光透進來。看著窗紙上一道道時而交錯、時而路經的身影,容止這才發現,今兒個她這座在燕磊令下總是少有人來的客院,似乎是格外地熱鬧。

聽底下的下人說,近來府中新進了一名年輕的小廝,名喚為小莫,不但模樣生得極好,一張嘴更是甜得似泡了蜜似的,教府中的下人們無一不喜愛他。據聞燕磊也對這個與小弟年紀相近的小廝頗有好感,很可能會把這名小廝賜給她。

很可惜,就算是燕磊願塞人進她的院落,她這正主兒要不要收人,還是一回事。

聆聽著外頭的歡聲笑語,容止想起這名叫作小莫的小廝,雖有官方文書,也不算來曆不明,可他無父無母在大都也無親友,只聽說是托了不知哪方面的關係,花了不少銀子這才進了靖遠侯府。

她站至窗門前將窗扇推開些許,兩手環著胸,靜看著院中那名早就招惹了她戒心的小莫。

方下過雪的院子,地上所鋪的細雪就像張潔白的毯子似的,惹來已在屋裏悶了有些時日的丫鬟們,都紛紛來院中換口氣,也順便在雪地上踩踩腳印。

身為萬花叢中一點綠的莫追,一手拿著鐵鏟,正辛勤地在院中小徑中鏟出一條路來,多虧這幾日下個不停的大雪,一整院厚厚的積雪正等著他付出他的汗水。

鏟了一會兒雪後,維持同一個姿勢久了,身子不免有些酸疼,他停下了手邊工作,杵著鏟子稍事休息,同時也順便看看,那些丫鬟全都把手邊工作扔給他的原因。

而那原因,就在那個燕家七公子的窗邊。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映照在東廂房的簷上,倚在窗邊讀書的小少爺,微微垂下了羽扇般的長睫,靜靜地翻著手中的書頁。自樹梢間篩落的陽光,就這麼落在小少爺一頭烏黑有光澤的長髮上,襯得他那張雪白細緻的臉龐更加耀眼,一張淡粉色的唇就這麼抿著,遠遠看去,就像是噙著一抹神秘的笑意。

莫追終於有些明白那些不務正業的丫鬟,為何平日總愛往這座客院跑了。

這長相……也太遭天妒了吧?怪不得七公子一年到頭老是病秧秧的。

打從入府以來,他不知聽說了多少關於那個七公子的事,像是溫文儒雅啦、風姿傾城啦,聽說七公子待下人也是極好的,是個脾氣好的主子,且他今年方滿十七尚未有婚配,自然是勾惹得眾丫鬟春心勃動,無一不想進這院裏,試試有無登上枝頭的機會。

沐浴在眾女眼中的七公子,似是書讀得倦了,合上了書冊站起身正要去休息一會兒,不料手中的書卻一個沒拿穩,就這麼掉至了窗外的院子裏。

莫追雖離窗邊不算近,但看在一眾明明都很想上前去撿書,卻又不敢擅自靠近七公子的丫鬟們,你推我攘了半天也不見她們去檢,莫追忍不住走上前,自雪地中撿起了那本書,拍去了書頁上的細雪後,狀似恭敬地交給正等著的七公子。

刻意掉書的容止朝他笑了笑,伸手接過書時,兩眼不動聲色地掃過他那只遞書的手,並裝作因傾身上前而站不穩,一手不意地壓在他的胸膛上,一手,則正好與他的掌心交握。

「小少爺,您當心些。」莫追緊張地將她扶好,很怕病弱的七公子,真如他人所說地風一吹就倒。

「嗯。」她握著他的掌心,狀似借力撐起了身子,在站穩後,她抱著書微微一笑,繼而關上了窗子。

容止面上的笑意在窗扇一合上了後,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磨搓著兩指,心中已有了定論。

武繭,與她同祥都是武者。

她微微瞇著眼,打從混進了靖遠侯府後就一直順風順水的她,似乎,有了個意外的同伴?

不過,算他不走運,誰教他碰上了她?

當天夜裏,莫追身著一襲夜行衣,經由七公子的院子借道潛入了隔鄰的忠孝公邸。解決了大批的守衛與看門的家丁後,他來到藏身在廚房底下的地窖,卻發現,又一次地,那該裝有魂紙的鐵盒空了。

他氣抖地握著手中的鐵盒。

是誰,又搶先他一步下手了?

在地窖中搜尋了半天也沒得到任何線索,莫追再不甘願,也不得在此久留,於是在忠孝公派來大批人馬前,他攜著滿腹的怒火又潛回了靖遠侯府中,怎麼也想不透魂紙的消息到底是怎麼又走漏了?

次日清晨,在用過早膳後,燕磊滿面擔憂地來到小弟的房中。

「聽說昨晚隔鄰的忠孝公邸遭賊,到現在人都沒有抓到。」沒想到只有一牆之隔的忠孝公邸竟遭了賊,為了小弟的安危,他還是未雨綢繆,多加強點府中的人手好了。

容止狀似關心地問:「可有丟了什麼?」

「目前還不知道。」

「大哥……」她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兩眼還猶豫地瞥向了窗外的院子。

「怎麼了?」燕磊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院中不過是幾個下人而已。

她低低地道:「咋兒夜裏我睡不著,所以就坐在窗邊賞雪,我……我似乎是看見了……」

「看見什麼?」

「看見……」她揚指指向正站在院外不遠處偷聽的莫追,「那個小廝夜半跑來我的院裏。」

什麼?

燕磊怒氣衝衝地衝進院裏,一把拉住莫追的手臂,劈頭就喝問。

「你夜半來小少爺的院中做什麼?」竟敢三更半夜摸進了小弟的客院,這家夥究竟包藏了什麼禍心?

莫追愣了愣,沒想到竟會有人發現他昨夜借道的事。

燕磊看著那面緊鄰著忠孝公邸的院牆,不花片刻就歸結出一個推論。

「隔鄰忠孝公邸的竊案,可與你有關?」

「自然無關。大人,我並沒有……」他是有去過,可他什麼也沒到手啊。

容止的聲音淡淡在他的身後響起,「那你倒是說說,你夜深不睡,來本公子院中是為何?」

他眼中閃過一絲心虛,「我只是……」

「管家,派人去小少爺的院中看看是否少了什麼。」燕磊將那心虛給看進了眼底,在將他扔給了兩名壯碩的家僕後,立即揚手朝管家吩咐。

「是。」

遭人架著的莫追,一頭霧水地看著總是不怎麼出房門的七公子,不明白七公子怎會突然來這一招興師,況且昨夜他只是去了忠孝公邸,壓根就沒進七公子的房裏。不過一會兒,帶了人手進房的管家回來了,他拱著兩手如實地道。

「啟稟大少爺,書房中少了一隻雙耳玉瓶。」

容止瞥了瞥莫追一眼,輕聲道:「家賊難防啊。」

栽贓?「你……」這下莫追總算明白這個七公子在搞什麼鬼了。

燕磊看也不看他,「來人,將他帶下去問個究竟!」

在莫追恨恨地被拖出院外後,容止走上前輕拍著猶在氣頭上的燕磊,並向他建議。

「大哥,無論如何,此事萬不可傳出去。」她可不想引來多餘的目光。

「為何?」

她別有所指地看了看院牆,「忠孝公昨夜才遭竊,萬一若是讓忠孝公有所誤會……那可就不好了。」

「你說得對。「燕磊想想也覺得有理,但又有些不滿,「可那小廝……」

「不如,就把他給打發出府吧。」打一開始容止就是存著這個主意,為了剷除那個日後可能會在府中妨礙她行動的同行,她才會在今日刻意演上這一出。

「也好。」燕磊轉首看向一旁的管家,「聽到小少爺說的了?」

「是。」

「大哥,這府中的下人,也是該管束一下了。」為免下回又有同行輕易進府,容止猶不放心的進言,「一個不知底細的人都能混進府來,如此以往,誰知道日後又會為咱們侯府惹來什麼麻煩?」

看著自家小弟玉雪般的容顏,深怕真如小弟所言會有什麼不測發生,再加上已有忠孝公失竊的陰影在,燕磊很快地即頷首答應。

「就照你說的辦。」

因北蒙國臨近大陸北方,故而每年冬日皆可謂之嚴冬,即使只是初入冬而已,大都儼然已成了一座風霜瀰漫的雪城。在經過了一夜的大雪洗禮後,清晨的晨光中,晶瑩的冰柱垂掛在家家戶戶的屋簷下,寬闊筆直的街道也披上了厚厚一層雪毯。

冷至骨子裏的晨風中,位於大都最繁華熱鬧的大道上,一間不起眼的布莊方才開門納客,就迎來了一名不遠之客。

「又失手了?」

布莊主人南宮遠兩手抱著布匹轉過身來,不可思議地盯著他問。

狼狽遭人扔出精遠侯府的莫追,半趴在櫃檯上,將整張俊臉埋在一團碎布裏動也不動。

「居然接連失手兩回,這不像你呀。」與他家門派合作多年,南宮遠很清楚莫追易容的本事有多大。

莫追悶悶地抬起頭來,「我懷疑,連壞我兩樁生意的都是同一人。」

「同一人?」南宮遠將手中的布匹擱好,然後取來布尺站到他的面前。

莫追懶樣洋地站直了身子,任由他拿著布尺量起他的身材,邊回想著記憶中的那一雙眼。

戲班的當家小生武烈,眉眼甚是英氣逼人,而靖遠侯府的七公子,那雙眸子則是溫潤似水。乍看之下,這兩者應是相去甚遠的,但他可不是什麼外行人,自然也不會只看他們作戲時的模祥。

他知道,一個人不管再怎麼防備,也總會有鬆懈下來的片刻,他記得很清楚,武烈登台的那一晚,初初上台時,眼眸乾淨清澈,一如在花園中屏退了丫鬟小廝後,於四下無人時分,獨自曬著融融暖陽的燕七公子。

「這兩人的眼睛太像了。」一個人無論再怎麼易容,唯有眼神是不會變的,專靠易容這門手藝吃飯的他,打小就養成了認眼不認臉的好習慣,他怎會有認錯的一天?

「會不會是你想太多了?」光憑一雙眼就能認準了,有沒有那麼神?

「不可能。」莫追說得很篤定,「況且,這些年來,我就是靠著想太多才吃遍我家那票師兄師姊的。」

「那……」

莫追愈想愈是懊惱,一拳重捶在桌面上。

「不成,這事不能就這祥算了。」他堂堂黃金門莫追,居然在同行的身上失手了兩次,說出去他都嫌丟人,這事要傳了出去,日後他還要不要在這道上混了?

南宮遠不看好地搖搖頭,「此人連續在你手中成功奪食兩回,只怕不是好解決的。」

「不好解決也得解決,要再被他給壞一回事,今年我就甭想上墳了!」天下間所剩的魂紙本就不多,好不容易才打探到北蒙國這兒還有,他怎可能錯過?他家老頭的忌日可是不等人的。

已幫他量完尺寸的南宮遠朝天翻了個白眼,想都想不透那座師門的人腦子都是怎麼長的。

「不能上墳就不能上墳嘛,頂多就是日後沒得分遺產而已,你們又何必一個個都那麼死不要命的堅持……」上至掌門大師兄,下至九師妹,全師門的男男女女就跟瘋子似的,大江南北、上天下地的四處找魂紙。偏偏他們還不是為了許願後可供差遣的魂役,更不是為了什麼縱橫武林、或雄霸天下或是一統江山大業,他們就是為了把它當成紙錢燒?明顯一家子都有病嘛。

「開什麼玩笑,要我放棄老頭子的遺產,在我做牛做馬這麼多年後?」莫追亮出一口白牙,笑得陰惻惻的,「哼,我就算撐死了也不會白白便宜了他們!」

「既是如此,那你就勤快著點吧,省得又有人趕在你前頭得手了。」南宮遠也不指望能夠打消他那瘋病級的堅持了,「日前我才收到消息,聽說你家五師兄已經到手今年要燒的魂紙了,這陣子他可在你家師門裏耀武揚威得很,你要是再不加緊點,到時看笑話的就是他不是你了。」

莫追登時被他激起了萬丈雄心,「你就等著看吧,小爺我今年定要上墳燒紙錢!」

「天底下也就你那一家子愛拜墳……」莫追晾著白眼,將一大包他特別訂製的衣裳塞至他懷裏,「您老就好好努力吧,不送」

有了南宮遠的激勵後,不甘心就此錯過北蒙國生意的莫追,決意先解決那名老是與他搶生意的礙事者。

他先是在夜裏易容潛回了靖遠侯府,卻自下人口中得知,他們家人見人愛的七公子,昨日響午過後,就起程回外祖家給外祖辦週年法事去了。當下他即刻出府買了匹快馬,披星戴月地匆匆追了去,豈料,次日他在抵達那座外祖府時,卻早已是人去樓空。

聽隔鄰的鄰人說,七公子辦完法事後即將隨身的僕從趕回了靖遠侯府,獨自出門訪友去了,除了知道這位友人就在大都之外,何時回外祖家或何時回靖遠侯府,皆一概不知。

打聽完了消息後,莫追抹了抹臉,一聲不坑地翻身上馬再次趕回了大都,除了請南宮遠幫忙在城內打聽七公子的下落外,他自個兒則是挑了幾間客棧,輪流蹲點守著,而這一守,就守了三日。

這日一早,大都幾條重要的大道上,四處皆可見巡守的城兵,還有大批身著皇家制服的兵衛,拿著聖旨挨家挨戶的搜。無人知曉他們究竟是在搜些什麼,只能在暗地裏隱約猜測,今日會有這陣仗,或許就是前陣子忠孝公邸失竊一案所引起的。

在一片風聲鶴唳中,容止一手挽著繡籃,舉步巧巧地繞過在隔鄰青樓外的一排官兵。

站在青樓門口的官兵看了她一眼,年約三十,面上脂粉不施,黑亮的長髮在腦後挽成個樸素的髮髻,髻上還插了朵服喪的白花,很顯然就是在隔壁這座繡樓裏任職的寡婦繡娘。當下他收回了徘徊在她身上的目光,兩眼繼續在街上來來回回搜尋著可疑的人物。

在他別過目光後,容止在暗地裏稍稍鬆了口氣,正想舉步走至繡樓裏,一道擺明了是在試探的內力,忽地自道旁的另一側朝她射過來,龐大懾人的壓迫感不疾不徐地掃遍她全身。

這種感覺……

不好,是相級中階。

武士間分為將、相、士、軍四級,每一級又有初、中、高三階,相差一階的差距,武力便差了約莫十來年,更何況是整整相差了一級?如今她僅僅只是士級中階,無法抵擋這等武力壓迫本就是當然,可眼下她卻不能在那人面前露了餡。

容止在衣袖中緊握住雙拳,感覺渾身的血液,正呼嘯倒流紛湧至她的腦袋頂上,她咬著牙,強忍著體內劇烈的疼痛,裝作若無其事般地往繡樓裏走去。在她走了幾步後,來者的內力便抽了回去,沒再繼續試探,似乎是把她當成了沒習武,故而對內力沒半分影響的尋常人罷了。

走進繡樓裏掩上樓門後,渾身汗濕的容止整個人倚在門板上,身子遏止不住地顫抖著,猶自慶幸虎口逃生的她,並沒有注意到,此刻透過窗扇,另一道探測的內力正自隔鄰的青樓裏朝她探出。

入了夜後,繡樓中一院子的寡婦們,皆按時滅燈就寢一如平常,只是今晚注定不會是個尋常的夜晚,因就在容止坐上床榻不久後,便有人來翻她這寡婦的窗。

剛從隔鄰青樓跳窗過來的莫追,攀坐在窗邊動也不動,錯愕地瞪著似乎早早就在等著他的容止。

眼前這位在月光下看來年過三十的大娘,真是那個耍了他的燕家七公子?

「你……究竟是男是女?」戲班的小生武烈、靖遠侯府的七公子、繡樓的寡婦……怎麼她每個都扮得入木三分?

聆聽著他低沉的男聲,容止壞壞一笑,反倒是五十步笑百步地打量起他來。

「那你呢?」喲,穿得還挺香豔的,敢情他是剛從隔壁的青樓跳過來的?

一時忘了掩飾聲音的莫追,低首看了看自己一身風情萬種的豔妓打扮,而後他清清嗓子,很嚴正地澄清。

「要不是你惹來那麼多官兵,我也不至於這祥……」若不是她在大都裏惹出了大麻煩,他會連客棧都不能蹲點打聽了,必須混水摸魚改在青樓裏接客探消息嗎?也幸好這回湊巧,讓他沒花多大力氣就找著了她。

她一點反省的意思也沒有,「喔。」

「還有,我平常也不翻姑娘家窗子的。」他是很有節操的。

「意思就是平常不翻偶爾翻?」瞧他方才動作挺俐落的。

「偶爾也不翻的。」他又不是色中餓狼,才沒夜探閨閣這種壞習慣好嗎?

容止挑高柳眉,「是嗎?」

「誰讓你太會跑了?」在她質疑的目光下,莫追一張臉黑得跟鍋底似的。

「就算你翻了我也照祥能跑。」

莫追放出內力一探,很快即知道了她的武力等級,他不看好地問。

「你以為你打得過我?」該說她天真呢還是自信過度?

她很老實,「不認為。」

「既是如此那就痛快點。」他伸出一掌,不客氣地朝她一攤,「趕緊把東西交出來,大家也可以收工早早回家睡覺了。」

容止比較好奇的是這個,「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他惱羞成怒地憋紅了臉,「連連被你搶了兩回,再認不出你來我可自戳雙眼了!」

她輕聲一笑,狀似優閑地下榻,走至桌邊為自己倒了杯涼茶。

「言歸正傳,東西呢?」莫追可沒空欣賞她的拖延手段。

「魂紙不在我身上。」

他微微瞇細了黑眸,「城中已戒嚴,邊境也已封鎖,我不信你能在這情況下脫手。」眼下大都中追著魂紙跑的可不只他二人而已,北蒙國皇室都這麼大動作搜查了,如今別說是大都,就是整個北蒙國,境內連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事實上,我的確是已經交出去了。」這些日子她遲遲不回靖遠侯府,就是為了要與自己人接頭交出手中的燙手山芋,他真以為,她會沒事離開安全的靖遠侯府?她又不是吃飽撐著了。

「交給了誰?」

容止不再爽快給他答案,反倒是二話不說地動起手,將手中的茶盞朝他扔過去後,便運上了全部的內力,一掌狠快地朝他的胸口擊去。而莫追則是不痛不癢地揮開她那一掌,直接以更渾厚的內勁將她給震飛回睡榻上。

他扳著頸項,「不自量力……」一個士級中階而已,這樣她還敢動手?

「你忘啦?」跌落在榻上的容止,兩手撐按著床榻,雖是有些狼狽,但她那雙眼眸卻顯得格外燦亮。

「忘了什麼?」

她的面上帶著得逞的笑容,「在這繡樓外頭,還有位相級中階的大人物在呢,咱們這麼點動靜,你說,他會不會察覺到?」

她故意的?

「你--」

下一刻,繡樓底下傳來一陣轟然巨響,繡樓大門遭來者以一掌直接轟爛。聞聲的莫追在轉過頭的那個剎那,容止已伸手在床邊一按,登時床板飛快地翻轉,驚覺上當的莫追連忙追過來,可床上已空無一人,且任他再怎麼按床板也都不翻過來。

已在繡樓底下以內力搜過一圈的來者,一步步地往樓上走。而感覺到來者的氣息愈來愈逼近後,又氣又急的莫追眼底盛滿了不甘。

嘖,相級中階……他還沒蠢到在這當頭拿這條小命去硬碰硬。

他略略一提氣,十萬火急地破窗而去,身上瑰麗的紗裳,在月下化為一道流麗的豔彩。

容止沒想到,在進入這行幹了這麼多年,好歹也算得上是這行數一數二的老手後,她也有被人追得深覺易容術不靈光的一日。

市井中心一家頗富知名度的食堂,臨近午時時分,食堂大廳裏用膳的南北來客已是將廳裏給擠得水洩不通。

一副年輕姑娘家打扮的容止,才剛叫了一碗當地有名的湯麵,坐在好不容易搶來的位子上等著救濟一下肚皮時,一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中年漢子,搶地盤似的硬擠到了她的桌前。

「跑啊……你再給我跑……」莫追氣喘籲籲地將兩手按在桌面上,「我就不信這回你還跑得了?」

一眼就認出那雙熟悉的眼睛後,容止安坐在位子上笑臉盈盈,絲毫沒有被他給逮著的危機感。不待莫追喘過氣來,她忽地兩手使勁扯開胸前的衣襟,大片的雪膚就這麼大剌剌地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你、你……」沒料到她會突然來上這招,莫追被她給嚇呆了。

容止沒給他半點回過神的機會,她柳眉一蹙、眼眶一紅,扯開嗓子放聲尖叫。

「非禮啊--」

人來人往的吵雜食堂大廳內,霎時像被潑了冷水般安靜了下來。

大廳中用膳的人們紛紛回過頭來,就見一名花兒似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衣衫不整地瑟瑟躲在桌邊,而站在桌前一身獵戶打扮的中年男子,則氣勢凶狠地俯身在她的桌上。當下大廳上有血性的男子們,紛紛站起了身朝他們這桌靠過來,臉上皆怒氣衝衝地寫滿了路見不平。

「我沒……」莫追吶吶地抬起兩掌,試圖解釋,「不是,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那個……你們誤會了……」

雙拳難敵四手……在眾人義憤填膺的不信任目光中,莫追急急回過身想拉出容止來解釋清楚誤會,豈料方才猶在那個位子上的佳人芳蹤早已成空,深陷他於不義中的容止早在引起騷動後,再次不聲不響地自他掌心底下迅速脫走。

壓迫的人潮再次向他擠來,莫追邊往牆邊退邊徒勞地想澄清。

「慢著你們真的誤會了……」

初冬的寒風冷冷吹過大都寬敞的街道,路旁的樹木枯黃的葉片早已蕭瑟落盡,整棵樹身披附上了一層淡淡的白霜。即使天頂上仍有日光,但那宛如安慰般的陽光卻怎麼也教人沒法暖和起來,就像是莫追那一顆被這年冬日給寒透了的心。

此時此刻,他像匹惡狼似的,瞪大了載滿幽怨的眸子,目光筆直戳向眼前這位於食堂中陷害了他就落跑,在被他給連追了幾日後才終於再次堵到的小仇家。

再次換了副模樣的容止,雖不再是那日姑娘家的打扮,而是換上了一身男人的裝束,但這回她可沒再易容了,此吋她也正好奇地盯著同祥也換了副模樣的莫追,不解於他是怎麼認出她來的之餘,更是對他有如獵犬般的尋人功夫打心底感到佩服不已。她一臉遺憾,「嘖,四肢俱全……」她都犧牲那麼大了,那些人居然沒拆了他?

「我說你這女人怎那麼狠毒?」莫追一想到那天差點就被食堂那些人給生吞活剝,他就對她恨得牙齒根有那麼點發癢。

「無毒不丈夫。」

「你又不是公的!」那等下流的手段也就她這種女人才使得出來。

容止不在乎地聳聳肩,「在下近年來扮男人的時間比當女人的時間還長。」

向來認眼不認臉的莫追,這才發現她今日的祥子不像是有易容。

「這才是你的真面目?」看上去約莫二十好幾,還人模人祥的,沒想到心地卻是那麼黑。

「如假包換。」她擰著眉心,有些不相信地拖拉著音調,「這……不會就是你原本的模樣吧?」

「有問題?」她都敢這樣上街晃了,難道他的會見不得人?

「太嫩了,你滿十八了沒?」姑且把他倆的武力差距擺在一旁不看,光是這張青蔥水嫩的臉,看上去就像是她以長欺幼似的。

「咳咳……這問題一點也不重要。」莫追的臉有片刻莫名的扭曲,但他很快又振作起來,「先回答我,你是何人所派?」

知道這回確實是跑不掉了,事到如今她也不打算隱瞞。

「原國,納蘭。」

莫追措不及防地變了個臉色,一副腳下鞋子裏鑽進了小石子,明明就是硌腳得很,卻又不知該不該脫掉鞋,卡得不上不下的痛苦祥。

光看他的臉色,容止很快即肯定了這陣子擱在她心中的猜測。

「你是黃金門的莫追?」沒想到她的運氣這般好,難得來趟北蒙國就撞上了他。

「……怎麼認出來的?」他滿心納悶起自個兒的易容術啥時退步成這般了。

「聽到納蘭先生名諱會有這種表情的,也就只有黃金門的門人了。」她白他一眼,「此外,普天之下會追魂紙追得那麼緊的門派,除了你們黃金門外還有哪家?而黃金門中最會追著魂紙跑的,除了莫追還有第二人嗎?」認不出他來本就在理所當然之中,但要猜他還不容易?

「你叫什麼名字?」

「容止。」

莫追微微一愕,「納蘭先生旗下第一內間?」搞半天竟然是那個死對頭派來搶生意的?

「好說。」她不客氣地朝他拱手,好笑地問道:「聽說,貴門派的前掌門,生前曾指名了要門下諸弟子年年都得上供魂紙給他當紙錢燒?」

他沈默了半響,神色嚴肅地問:「你不會也在我師門臥過底吧?」

「那倒沒有。」她是曾有過這個念頭,只可惜,他家師門太過固若金湯,硬是讓人潛不入也摸不進,要想混入他家門派?難,太難了。

正當他倆杵在路口,半生不熟地敘著也不知哪門子的舊時,一陣濃厚的白霧忽地自四下紛湧而來,阻隔了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響音息,也將他們困囿在原地。而像是有生命的白霧,還如同籐蔓般地纏上他倆的雙腳,似要一口將他們吞下。

「幻術?」也算是老江湖的容止,提氣輕輕一震,輕易就將靠上來糾纏的白霧給抖開。

「嗯。」雖還未見到來者,但一見到這眼熟的陣仗,莫追的兩際便不覺間又開始隱隱泛疼起來。

容止揚手指向霧中的某人,「找你尋仇的?」

「對……」莫追兩眼對上那張熟悉的臉龐,莫可奈何地搔搔發。

在他們說話間,一名男子自白霧中朝他們走來,容止不解地瞧著對方道不道、巫不巫的打扮,兩眼再滑過他寫滿了仇恨的臉龐,她不動聲色地往旁跨了一步,稍稍與莫追拉開點距離。

「瞧他一副對你恨之入骨樣,你殺了他的誰?」

莫追長長歎了口氣,語調聽來甚是無奈。

「……他的家人。」對於這位沒實力又鍥而不捨的老仇家,他是殺也不是,留著也不太對,任他想來想去就只剩下頭疼二字。

「喔。」人在江湖走,常有的事。

「我殺了他爹。」

「難怪--」她微微頷首,可話還沒說完,他已又接著開口。

「他娘。」

他語氣呆板地繼續補完,「他哥他姊還有他弟他妹。」

容止愕然看向他,「你怎麼專挑他家的?」

「我哪知那些全是他家的?」莫追煩不勝煩地揪了揪頂上亂翹的頭毛,「誰讓他那一大家子全都愛改名換姓兼易容!那時我趕路缺盤纏嘛,衙門牆上一大片懸賞單裏我就隨手挑了幾張,哪知剛好都是他們一家子?」

「……家門真不幸。」

「還用你來提醒?」說到這事他就胸口發悶,愁得想撞牆。天知道這位報仇心切的仁兄,這些年來怨靈似的追在他後頭不放,就跟只永不放棄的跳蚤一祥……可他真的就只是手氣一時太好而已,他老兄怨,他也很冤啊。

「你們說夠了沒有?」謝留菊赤紅著眼,迫不及待地亮出身後一柄半人長的彎刀,準備再接再厲一洗血海深仇。

眼看著那位攔路人已被仇恨給迷失了心眼,容止也不好意思阻礙他的報仇大志業,當下她大大方方地讓出地方,自顧自地走到路口的另一邊看戲去。

莫追鬱悶地抓著額際的發,壓根就不想與這位老熟人動手,可左思右想他又沒什麼好法子,於是他索性亮出自身等級的武力威壓,盼對方能知難而退。

就在謝留菊一鼓作氣朝他衝來,手中彎刀的刀鋒都已快砍上他的頸間時,狂暴的內力自他體內進射而出,猶如數千柄利箭,不僅將從未見過他真正實力的謝留菊給嚇得棄了手上的彎刀慌忙覓路而逃,亦讓旁觀的容止當下在心中速速決定,在今日過後,無論如何她絕不要再與這位武藝驚人的相級初階有所牽扯,免得日後如何送了小命她都還不自知。

被震傷了五臟六腑,今年又再次沒報仇成功的謝留菊,面無血色地在巷口轉過身,卻不巧在逃跑路線上撞上了杵在原地沒動的容止,他急忙止住不穩的步代,屏住了氣息焦慮地看著疑似同夥的她。

為了他的倉皇失措,容止好心地朝他擺擺手。

「別緊張,我又不是什麼好人。」

「?!」

「啊,錯了,我又不是什麼壞人。」後知後覺的她停頓了一下,然後皺著眉,兩眼遲疑地滑向一旁,「……大概吧。」

她不說還好,說了後更是害得謝留菊冷汗直冒,連連大退三大步,趕緊拐至另一個沒人堵住的巷口快步逃離。

容止瞄了瞄正慢吞吞朝她走過來,面上一點逮人意思也沒有的莫追。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她不贊同地挑著眉,「不怕打蛇不死,後患無窮?」那可是仇家,又不是放生池裏的魚兒。

莫追感慨地摸摸鼻梢,「我都已經殺他一家子了……」雖說他本來就不是故意的,不過,凡事情留一線,他總不好做得太絕,省得這個以報仇為人生目標的家夥沒勇氣再活下去。

行,他嫌命太長就由著他去,她可沒工夫留在這兒看他大方賣善心。

容止沒興趣地轉過身,隨意挑了個方向就走,只是不過一會兒,她便停下腳步,側著臉看向身後似要一路跟她到底的年輕少年郎。

「跟著我做什麼?不怕我又壞你生意?」他不是很不樂見她嗎?

莫追這回也不怕她跑了,他拖著腳步,一步一思索地來到她的面前,板著一張臉左左右右打量了她許久,又再上上下下地將她給瞧了個遍,然後,猛地一骨碌湊至她的面前,以鼻尖頂著她的鼻尖,冷不防地開口。

「有沒有興趣與我合夥?」

盯著近在眼前的眉眼,容止愣了愣,回過神來後她立刻往後大退了一步,謹慎地盯審著他那雙泛滿別有所圖意味的眼眸。

「你今年要上墳的紙錢還沒找著?」想來想去,除了那回事外也沒有別的可能了。

提到這個莫追就沒好氣,「還不都怪你壞了我的好事?」

她冷冷輕哼,「咱們可是各憑本事,少把髒水往我的頭上潑。」搶不到手是他自身的無能,手段不到家怪得了誰?

「你若不幫我就換我來壞你的事。」使壞誰不會?

她嚷諷地問:「喲,狗急跳牆?」

「嗚汪!」

「汪汪,汪汪汪!」

「……不覺得太不要臉了嗎?」她陰著臉,嘴角微微抽搐。

莫追大大咧咧的,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臉不要,送給你,我只要有破紙交差就成了。」

「……」哪兒有磚頭?她要往他的臉上拍!

他勢在必得地握緊了拳心,「嘿嘿,上墳燒紙是需要技術和手段的。」每年他所找的魂紙數量可是全師門之冠,他早早就已下定決心,誓要把這個良好紀錄保持下去,既然今年都已被她連砸兩次鍋了,眼下的時間又所剩不多,為了保證今年能有紙錢燒,他巴也要巴著她。

容止才懶得管他們那個詭異的師門平常是如何關起門來內鬥的,眼下她只期望他別像只蒼蠅般黏著她,最好是有多遠就給她滾多遠別來礙事。

她兩手環著胸,「我若不答應,你又能奈我如何?」開什麼玩笑,她有什麼義務去幫他?再怎麼說,他們兩家從某方面來說也是種死對頭。

「不如何,讓你當不了燕家七公子而已。」莫追漾出陽光般的燦爛笑臉,從容不迫地吐出心底剛剛撥好的盤算。

容止聽了不禁瞇細了眼,開始考慮,要不要採取手段,將這株會打擾她辦事的噩苗給強行扼殺在搖籃裏。

「甭動那些有的沒的念頭。」莫追揚起一指,有恃無恐地朝她搖了搖,「就憑你這士級中階,想動用武力扳倒我這相級初階,你可以先去慢慢練個二十年再來碰碰運氣。、

武者四級中,這階級與階級之間的差距,可說是一座自古以來就橫亙於武者之間,令之難以攀越的天塹。

武者們晉階雖易,可每晉一級的難度,則不是每晉一階可相比擬的。在這條漫長艱險的武道上,任由再如何有天資有毅力的武者,就算拿出二三十年的時光死命苦練,若無契機與造化,往往也不見得武力造詣能再往前邁進一步。

容止不以為懼,「想讓一個人死,方法有很多種。」誰說打不過就不能用別種手段?

他的眼神驀地一冷,「那也得看我給不給你這機會。」

突如其來自莫追身上釋出的強大武力威壓,在下一刻令毫無防備的容止心血狂湧、五臟六腑如烈火灼燒般地劇烈疼痛,她強抑住痛感運起內力試圖抵擋些許,可她卻發覺,站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她豈只是不堪一擊而已?

「你……」

「小螞蟻。」莫追走至她的面前以指抬起她的下頷,以一種睥睨的姿態低首看著她,「真惹惱大爺我,你家納蘭先生明年就得替你上墳了」

慵懶醇厚音調,悠悠滑過她的耳際,聽來好似輕拂過柳梢頭的和暖三月春風,可容止卻驀然覺得自己有如身處隆冬寒窖般遍體生冷,呼吸被死死扼在胸臆間無法出入,四肢僵固得宛如石化,她甚至無力移動指尖半分。

徘徊在生死之線上,她相信,只用兩根手指,他真能像捏死只螞蟻般在下一刻毫不費力地捏死她。

好不容易,終於等到莫追撤去了加諸在她身上的武力威壓,容止定了定神,強忍著泛滿整個鼻腔與口腔的血腥鐵鏽昧,她抖顫著手拭去了自嘴邊滑下的血絲,心有不甘地望著面上帶著一縷淺笑的他。

「……我在北蒙國的工作已畢,我幫不了你什麼。」

「喔?在被我識破你的身份後,你還沒甩了七公子的身份也沒離開大都,這就證明你在大都內的事情還沒辦完。」莫追笑咪咪地湊至她的耳邊,以鬼喃似的語調,好整以暇地拆穿她,「實際上,北蒙國這兒還有其他的魂紙,是也不是?」他壓根就不信像她這等實力一等一的內間會留在敵窟白白浪費時間,或是蠢得留在這兒給北蒙皇室有機會逮住,這可不是那位納蘭先生會教授的教條。

他這是打定主意佔她便宜到底了?

容止神情陰鬱地瞪著他,分明他就不是想沾她的光得到魂紙,而是想藉此自她手中搶手才是,先前他還有臉面說什麼合夥?

莫追一改先前欺壓的態勢,狀似親切地將她自地上扶起,還體貼不已地替她拍了拍身上的塵灰。

「靖遠侯府七公子這麼好用的身份,你怎可能說棄就棄?」他做人的信念向來就是……在哪兒失了場子,大爺他就從哪兒找回來!想扔下他跑了?門都沒有。

望著他勢在必得的模祥,不知怎地,容止的心思反而因此沈定了下來,不複方纔的煩躁。

想利用她?這風水可不是成天就只兜著他一人轉的,到頭來,誰利用誰還不一定呢。

半響,她別有深意地開口。

「你就別後悔。」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3-22 11:32 AM

第三章

「我後悔了……」

重新回到靖遠侯府後,容止恢複了七公子的扮相,再次搖身一變成為府中優雅俊逸的病弱小少爺。此時她狀似優閑地倚坐在窗邊,端著茶碗低首輕吹著馥馥香郁的青色茶湯。

「嗯?」她側過首,眼中流動的波光,看來溫和良善,半點不複先前狡詐陷害他時的模樣。

懊悔不已的莫追,沮喪地低首直視著自己的胸坎。

「我曾經以為,我的易容術天下無雙……」

「如今呢?」

「我想回爐重鑄。」

她慢條斯理地道:「投胎的方式很多種,別心急,慢慢挑,總有一款適合你。若是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的話,到時記得知會我一聲,我保證定會讓你死得妥妥貼貼的。」

莫追死死地瞪著她那副再明顯不過的幸災樂禍貌,洩憤似地在室內來回跺著步子,用力搖晃起他胸前造成波濤起伏效果的碩大水袋。

「別晃了,奶娘,我瞧得眼花。」容止撫著額,有些消受不起眼前這足以驚死人的別祥春色。

莫追忿忿不平地來到她的面前使勁拍著桌案,胸前的水袋又是好生震盪了一番。

「這七公子說什麼也該由我來扮,你是女人,就該由你來扮女人才是!」居然是奶娘?他倆合夥的下場就是他進府來扮七公子的奶娘?先前他是瞎了眼才會以為這女人會乖乖聽話任他擺弄。

她涼涼地問:「誰規定的?」

「世上哪有這麼高大壯碩的奶娘啊?」他壓低了嗓音據理力爭。

「這位七公子的奶娘不巧正是。」她可沒扯謊,若不是事前有做過功課,她也不會冒險把他給扮成這般。

莫追一副想將她宰了而後快的陰森閻羅祥。

「你好歹也讓我扮個小廝!」平常扮男扮女扮啥子他統統都認了,可一個年過四十、臉上皺紋可以夾死蚊子、體態豐腴過度還胸前波濤洶湧的奶娘?這也太挑戰他胸腔裏的那顆純純男人心了。

「你過得了家兄那關?」她一桶冷水緩緩往他的頂上澆,「在大都接連出了幾回闖入宮家府中的賊人,而隔鄰的忠孝公邸也遭竊後,你指望愛弟心切的燕磊會輕易放陌生人入這府裏來,而不會調查來者的祖宗十八代?你還當真以為這侯府是你想進就能進的?」

「家兄?」他扯著嘴角,投向她的目光很是不齒,「天底下就屬你這冒牌貨最是不要臉皮……」聽聽,她這口氣,理所當然得跟什麼似的,她還真以為她是那個正貨七公子燕晶嗎?

「套句你用過的話,臉皮就擱你那了,我只要有魂紙能交差就成。」容止將茶碗擱在面前的小桌上,抬手輕輕推開窗扇,窗外難得一見的日光勻勻地落在她的面容上,將她沐浴在一片金黃之中,她不禁深吸了口冬日清爽泛涼的空氣,而後舒適地閉上了眼。

近來七公子院中始終緊閉著的窗扇終於再次開啟,院中走動的僕從與丫鬟們不禁紛紛停下了腳步,人人不自覺地伸長了頸項兩眼極力往窗畔望去。

只見在明燦的驕陽下:離府好一陣子終於被大少爺再次找回來的小少爺,此刻正倚在窗邊,側著臉龐,唇角微揚著,一雙遮去了美好眼眸的長長眼睫,像是兩柄小扇似的垂在玉白的面容上,看上去,宛如畫中才有的濁世佳公子,不需開口亦不需有任何舉動,一種難以言喻的美好,就像漣漪般,悄悄地自他的身上蕩漾開來。

挑惹起窗外芳心無數的容止,渾然不覺自個兒的舉動為她招惹來了什麼。而冷眼旁觀的莫追,見她又那麼不自覺地散放著七公子無與倫比的魅力,還造孽地引來院內的小丫鬟們臉紅無數,被迫淪為奶娘的他,有些不是滋昧地衝上前去合上了窗扇,杜絕了外頭源源不絕的愛慕之餘,也引來了容止不解的眸光。

「我說你也別太--」

莫追張大了嘴,正想好生數落她一番,豈料外頭那些因他而吃了閉窗羹的丫鬟,她們的妒火與怨憤,很快即蓋過了他正要出口的義正詞嚴。

「又便宜了那個老不死的醜八怪……」

「噓,小聲些,那位是小少爺的奶娘。」

「什麼奶娘?沒瞧見她那副恨不能吃了少爺的飢渴祥嗎?也不想想她都一把年紀了。」

「可不是?成日就只會霸佔著小少爺,還不許人進房半步,她以為憑她那副醜德行和年歲,還有什麼攀上富貴枝的機會嗎?」

將外頭眾多謨罵收進耳底後,莫追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個兒的鼻尖。

「我……飢渴?」有沒有搞錯?

容止誠懇地點點頭,「嗯,眼神是露骨了點。」誰教他打從扮成奶娘後,他就成天瞪大著眼對她一副牙癢癢的模樣?被誤會也是正常的。

「我哪醜了?」

她說得再中肯不過,「與如花似玉、青春正妍的她們相比,有如母夜叉的奶娘你,是有礙府中觀瞻了些。」

他忍不住揚高了音量,「誰說我醜了?我只是美得不明顯而已。」

「吆!」當下窗外立刻不客氣地傳來整齊劃一的賣力噓聲。

容止托著腮,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對他眨呀眨。

「就說吧。」在經過她親手打點易容過後,此刻他這副嘴歪眼斜的老奶娘德行,著實再寫實生動不過,就連半點任人懷疑的餘地也都沒有,他不認由誰來認?

他現在不是莫追、他現在不是莫追,他是奶娘……

莫追反覆地在心中叨念,並深吸了好幾口氣後,這才險險將腹中又被她撩起的悶火給壓下,可容止卻像是嫌不夠刺激他似的,沒良心地在他耳邊添了句。

「奶娘,世上的風霧與折磨,皆只是雲煙轉眼。」她任重道遠地拍拍他胸前的水袋,「就算是醜,你也醜得有特色,就算飢渴,你也飢渴得有品味……乖,要忍耐。」

他額上的青筋一根根都浮了起來,「我扮個奶娘還得先大徹大悟?」

「不然呢?」她挑釁地對他揚揚眉。

莫追直接撩起衣袖,「我掐死你先!」說到底都是這個時不時亂拋媚眼,還動不動就拈花惹草,勾動一大票芳心的七公子害的。

「早看你不順眼了!」容止也不同他客氣,仗著在靖遠侯這地盤上,諒他也不敢與她動真格的,於是她便又再次與這個不怎麼對頭的同行,在房內熱熱鬧鬧開打練拳腳。

就在他倆壓低了音量,相互發洩著被近來因大雪之故,成日困在屋內的煩悶與過剩的體力時,一道沈穩的腳步聲,遠遠地自院外傳來,耳力較好的莫追一掌抓住容止揍過來的拳頭,一腳抬起格擋住她下流地撞向他下半身的膝蓋,在她耳邊低聲咕噥。「餵,你的家兄來探親了。」

容止聽了飛快地收回拳腳,正了正衣冠,再一個箭步窩回軟榻上,邊拾起桌邊的書本邊對頭一回面對燕磊的莫追交代。

「待會兒上心點,別壞了公子我的事。」不然到時他被燕磊踢出府去,他就不要怪她不肯幫忙。

他撇撇嘴角,「知道了,少爺。」

「小弟--」

燕磊滿懷欣喜地推開了小弟書房的門扇,才步入房裏頭,便被屋中身形龐大的陌生人給嚇了一跳,他好不緊張地快步走至自家小弟的身邊,先是謹慎地看過幼弟一回,見容止毫髮未傷也無什麼大礙,這才轉過頭,滿心防備地看著不在意料中的屋內客。

「……她是誰?」府中的管家都幹什麼去了?居然事前也沒知會他一聲,就擅自安排人進小弟的房中來?

此刻,在燕磊眼中的莫追,儼然就是個威脅兼破壞視覺性的存在,一身的肥態不說,還對人笑得猥瑣萬分不堪入目,這來曆不明的老婦,怎會出現在自家有若謫仙般美好的小弟面前?

他這是被鄙視了?是吧是吧?

默默自燕磊眼中讀出不屑後,莫追僵著笑臉,壓抑地在心中默念了一段自小念到大的佛經,而後在燕磊防狼似的目光下恭敬地對他福了福。

「老奴見過大少爺。」

燕磊一手指著老婦,「這是……」

「大哥,這位是養大我的乳母岑氏,前幾日我才派人將她從外祖家那邊接過來。」容止按下他的手,善體人意地拉著他到坐榻邊,「大哥,你別光站著,坐。」

聽了她的話略略放下心後,燕磊臉上泛滿了疑惑。

「你怎會突然想將她接來府中?」

她早就備妥了答案,「好些年沒見奶娘了,也不知怎地,自外祖過身後我就想她想得緊,再加上奶娘的年紀也大了,我見她身邊無依無靠,便想著將她接過來享享清福。」

「是嗎?」

聞言的莫追登時笑得更加和藹可掬上三分,笑得燕磊都不禁覺得頭皮有些發麻,還隱隱有些反胃。

「大哥可是怪我先斬後奏?」容止皺著眉,一手悄悄地扯著燕磊的衣袖,目光怯怯地望著他。

燕磊拍拍她的手,「怎麼會?」知道來曆就好,既然是小弟身邊的人,想來由她照顧是再熟悉不過了。

「大哥不介意那就好。」

「對了,近來你的身子如何?」燕磊握著她略嫌冰涼的手心,目光觸及那張始終都不健康紅潤的臉龐,直在心底想著要不要再找個大夫來看一看。

容止笑了笑,「挺好的,奶娘照料得很妥當,身子也沒時不時地泛寒了。」

一想到前陣子小弟自回了外祖家祭週年後,就莫名失了聯繫好一陣子,派出大批人馬找回來時,身子也明顯不健旺了些,燕磊的眉眼間就有掩不住的憂心。

「明知自個兒身子不好,下回就別再一聲不吭出門去了,你不知道,大哥那陣子有多擔心你。」

她懺悔地低垂著頭,「我知錯了……」

「大哥近來有些忙,若有什麼事,記得差人來通知我一聲。」他殷殷叮囑,深恐因自個兒過於忙碌,疏忽了這名好不容易才又回府的小弟。

「喔大哥你別太辛苦」

燕磊關愛的大掌在她的頭上摸了摸,柔聲地道:「好好歇著,該喝的藥得按時喝知道嗎?」

「知道。」

看著小弟面上浮出的淺淺笑靨,燕磊登時覺得近來過於疲憊的身心全都被治癒了,他心情甚好地再捏捏容止的小臉蛋,然後起身走至房內的另一邊,在路過莫追時面色霎時一變,神色嚴厲地對這名奶娘吩咐。

「照顧好小少爺。」

「是……」莫追躬著身,狀似惶恐地送走這位侯府的當家大人。

外頭的門扇一關,原本坐得正經八百的容止,便像沒了骨頭似的癱坐在軟榻上,而莫追則是蹦蹦跳跳的來到她的身邊,朝她笑得飽含深意。

「你對燕磊挺上心的。」嘖,真看不出,方纔的七公子對大少爺還真是手足情深。

她懶得否認,「嗯。」

「看上他了?」他刻意擠眉弄眼,就是想找她的不愉快。

「是看上他這個兄長了。」她非但沒著他的道,反而吐出令他深感意外的答看上他這個兄長?

不可否認的是,燕磊的確是個友愛幼弟的好大哥,聽府裏的人說,燕磊對於燕晶,就只差沒含在口裏怕化著、捧在手裏怕摔著了……

這等在世族大家中,幾乎可說是緣木求魚的手足親情,確實難得一見,更別說為了將燕晶完整安然地接回府中,不再讓燕晶受到其他庶弟庶妹的傷害,燕磊還下足了功夫,事前便設計了那些庶子庶女,逮著把柄後更是一口氣將他們全都給趕出府去,壓根就不在乎他在外頭博得了什麼殘害手足的惡名。

「你缺個哥哥?」就算再怎麼羨慕,她沒忘了這些都是假的吧?她的身份是假的,而燕磊,亦不是她真正的兄長。

容止軟軟地窩在榻上,目光留戀地看著燕磊離去的方向,一種無法言明的傷懷滑過她的眼底,她語氣寂寥地道。

「……我曾有個哥哥。」

「曾?」……她不似以往玩鬧,莫追不由得也跟著收斂起表情。

她慘淡一笑,「失散二十年了,也不知他如今是否還活著。」倘若她那個二哥猶在人世,算來,應該同燕磊一般大的年紀了,在燕磊的身上,不知怎地,她總是能找到那抹回憶中的身影。

莫追緩步踱至她的身邊坐下,猶豫了一會兒後,他一手搭上她的肩頭,邊不著痕跡地輕拍著。

「真正的七公子上哪去了?」

「去年在外祖死後不久,就在外祖家也跟著病死了。」仔細算起來,她為了打進這座靖遠侯府,也足足花了有一年的時間,而她也在不知不覺中,代替了那已死的燕晶陪在燕磊的身邊將近半年。

他怔怔地開口,「那……」

「待事情揭穿時……想必燕磊他會很傷心吧。」她仰起頭,兩眼茫然地望著頂上,不敢想像當那一刻來臨時,燕磊要如何接受得了。

「你早晚都會離開這兒的。」他忍不住要提醒她。

著實不習慣也不忍看她這副模祥,莫追沈默了一陣後,刻意扶她坐起身,再用力拍向她的背。

「別把心思浪費在不相幹的人身上,多想想咱們的目標才是正事,別忘了你我都還要交差呢。」

容止被他那一掌給拍得背部麻痺得什麼都感覺不到,她齜牙咧嘴地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將他給推遠些。

她公事公辦地道:「如你所知,我在隔鄰的忠孝公邸得到了他們家藏著的魂紙一張。」

「忠孝公哪來的魂紙?」莫追最不解的就是這一點,雖說他也是追著小道消息來的,可他就瞧不出那位在朝中毫無建樹的忠孝公,哪來的面子可以得到魂紙。

「聽納蘭先生說,那張魂紙是忠孝公耗盡了家財才自外域買到手的。」上頭的不賞踢,難道金子還買不來嗎?

莫追徐徐以指搓著下頷,「那據你所知,目前大都中,誰的手中還有魂紙?」

「別的我不敢說,但北蒙皇族的身上肯定有。」按魂役的特性來說,各國皇室就算是不將魂役視為辟疆建業的利器,也會把武藝詭異且高強的魂役視為最後一道皇家保命符,以確保皇室香煙的安全。

「比如北蒙國太后?」莫追馬上設想北蒙皇帝會最先保住誰的周全。

「上回在厲郡時我就探過了,她的身邊沒有。」她搖搖頭,「那位皇帝陛下可真不是什麼孝子來著,別被他派去的那票鐵衛給蒙了。」

「皇子們呢?」

她兩手一攤,「北蒙皇帝雖是後宮三千,可如今還沒誕下個一兒半女呢。」

「那麼就是在皇帝、王爺、公主這三者身上?」

「也只可能是這祥了。」

一想到那個先前在大街上見著,由北蒙皇帝派出來的相級中階高手後,他倆的心上,便不約而同地抹上了一份陰影。

如果說,僅僅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忠孝公就可引來一名大內高手,那麼,在皇帝與那些皇親的身邊,是否有著更多各路藏龍臥虎的高人守著魂紙?

莫追咂了咂嘴,「這事不好辦。」

「本來就不容易。」她也沒想過在與皇室牽扯上後事態會能輕鬆。

「總之,從長計議吧,咱們還有時間。」

原國,黃金門。

「小八還沒有回來?」

蓬萊擱下手中的帳冊,邊一手捏著眉心,邊問向近來老窩在書齋中給他搗亂的自家五師弟。

「是啊。」容易兩手擱在腦袋後頭,坐在一旁的榻上蹺著二郎腿晃呀晃,標準的閑得沒事做的模樣。

那個每年總是第一個完成任務光榮返回師門,還老是待在師門中避冬兼過節的八師弟,今年卻到了現在居然還沒返家?這太有違常態了。

「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天生就是勞碌命的蓬萊,不得不在百忙之中分心關懷一下,自家那個出了門就跟丟了似的千面人師弟。

難得能落井下石一回,容易咧大了嘴,笑得再開心愜意不過。

「聽說小八失手兩回了。」哼哼,往年搶魂紙搶得最凶是吧?看他這回還跩不跩得起來!

什麼?他們家搶紙錢成功率最高的莫追,居然也有失手的一天?老天終於開眼了?

呃,不是……

咳咳,應該是他們家滑溜溜跟泥鰍似的小師弟,居然難得的也有臉皮不管用的一日,大意失荊州了?

「何方高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得手?」蓬萊雖是在胸臆中泛著濃濃的感動,但面上還是裝出了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目前還不知來曆。」他也很想知道是哪位大德能讓莫追踢到鐵板啊,無奈遠在大都的南宮遠信上就是沒說明白。

蓬萊緊攢著兩眉,「這麼說來,小八現下還在北蒙國?」

「嗯。」

「北蒙國目前情勢如何?」

「情況很不好。」容易也不再笑得一臉偷腥貓兒樣,正經八百地向他報告。「魂紙的消息走漏了,眼下北蒙國封閉國境,大都正戒嚴著,只怕小八得被困在北蒙國好一陣子。」

蓬萊聽了後,忙以指掐算著日子,可愈算,他就愈不覺得樂觀,一顆心也跟著直直往下沈。

「依你看,小八能不能趕在忌日之前回來?」

容易聳著肩,「不知道。」誰曉得莫追在大都裏撞著了誰,還有魂紙又是否到手了沒?沒拿到東西,那小子肯定是不會回家的。

「小八他可有危險?」

「也不知。」

愈問心底愈沒有譜,蓬萊煩躁不已地將桌上已涼的茶水灌入腹內。半晌,他將視線微微瞥向後山的方向,然後認命似地歎口氣,滿心不情願地站起身來到書櫃前,打開了抽屜開始翻找起原國通往北蒙國的邊關文書。

容易光看他的舉動,隨即便明白了八成。

「二師兄,你不會是想幫那小子吧?」偏心,這絕對是偏心。

蓬萊瞥他一眼,「倘若忌日期間,小八還是沒有回家,你說大師兄若知道了此事會如何?」

一想到那個還關在後山佛堂中唸經的大師兄,容易渾身上下的寒毛便整齊地豎了起來,他嚥了嚥口水,縮著兩肩小小聲地問。

「把我們……都給拆了?」按大師兄的性格來看,忌日上墳時若是少了一人,他老兄絕對又會採取那個勞什子連坐法。

蓬萊一掌沉重地拍在他的肩上,「你有憂患意識就好。」

雖然他也很想看莫追出糗一回,好讓莫追日後別在門內再那麼囂張欠人揍,可「手足一個都不能少」這句話,大師兄可不只是在嘴上說說而已,要是讓大師兄知道他們居然在小八有難時還不伸援手,他相信,到時他們每個人都跑不了。

容易撇著嘴,壓根就不想幫忙,「我先說好啊,我才不去揍人,我剛完成任務回來歇沒幾日,你要派就派別人去。」

蓬萊轉了轉眼,「老四如今可在門內?」

「在,正關在她的屋裏寫她的小黃書呢。」他一臉唾棄地掏了掏不堪虐待的兩耳,「昨晚聽她整整淫笑了一晚,那女人是愈來愈走火入魔了。」

蓬萊手邊收拾通關文書的動作驀地頓了頓,當下他氣勢一改,眼神凶狠地抬起頭來,語調陰森地問。

「上回她不是說……她要是再寫的話,她就把手指剁了?」好啊,那個學不乖的家夥又陽奉陰違了。

容易白他一眼,「她發誓就跟喝白水般,你信?」

他兩手環著胸,唇邊泛著冰冷的笑意,「老五,你這就去告訴她,她要是拎不回小八,我就剁了她的手指和腳趾,讓她往後就只能咬著筆桿用嘴巴寫!」

「我還挺想瞧瞧的……」容易想了想,有些拿捏不準他到底該不該把這話傳過去。

蓬萊直接以一記冷眼掃過去。

他摸著鼻尖,「是是是,我這就去。」

在容易走出書齋的瞬間,一種難以形容的疲憊感又再次襲上蓬萊的肩頭,他垂下了兩肩,疲累不堪地坐回椅中。

他茫然的目光在室中飄了飄,最終飄至桌案上猶堆積如山的帳冊與往來公文,以及找出來的通關文書上。他撫著總是長年糾結不已的眉心,一想到底下那一大票性格古古怪怪,永遠都調皮搗蛋沒個正形的師弟師妹,這回又不知會給他找什麼麻煩,他不禁沈沈一歎。

「一群不省心的家夥……」

「哈啾!」

「著涼了?」容止瞄了瞄氣色不是很好的莫追一眼,接著淡淡地道:「奶娘,你的年紀也大了,保重些。」

平日老愛與她抬槓的莫追,這回難得地沒有應聲與她吵嘴,與前陣子相比,這兩日來,他面色明顯變得枯黃、精神不濟,眼眶下還掛著兩圈沒睡飽的黑印。

他伸手去摸藏在椅墊下的奶娘假臉皮,正想把它翻出來戴到臉上去時,指尖不意磕著了椅邊的尖銳處,還沒完全複元的傷口又再流出血絲來。

「手指怎麼了?」她在他把手指含進嘴裏時納悶地問。

「針紮的。」莫追愛理不理地應著,戴好臉上的假皮後,熟門熟路地自小桌邊摸出一包針線。

容止一手掩著胸口,瞠大的明眸中盛滿了震驚。

「你……這麼賢良淑德?」這、這也太敬業了吧?還真是扮誰就像誰。

「還不都為了你?」他幹巴巴地說著,坐至光線較好的窗邊後,一臉苦大仇深地捏著繡花針,再次瞇著眼努力嘗試穿針引線這門艱難大業。

她一頭霧水,「我?」

「難不成你以為當你的奶娘,只要成日跟在你身邊混吃混喝就行了?」要真是這樣的話,他還不被外頭那一票羨慕他的丫鬟和小廝給恨死?眼下這等備受院中下人們妒意騷擾的日子,已經夠讓他不好過了。

容止怔然的目光,很快即遭他手中眼熟的布料給吸引了去,然後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忙低下頭撩起身上的長袍湊至眼前細看。

「這衣裳……是你縫的?」

莫追的下巴偏向一旁,以一種詭異的角度翹得高高的。

「榮幸吧?」打小到大,這還是他頭一回為人做衣裳,三生有幸的她,是該好好燒幾炷高香拜謝的。

她全然不掩嘴毒,「怪不得我老覺得這針腳歪七扭八得跟毛蟲上身似的。」

「餵!」

「行了行了,奶娘您老人家--」容止在他磨拳霍霍時本想安慰他兩句,卻突然頓住,大惑不解地問:「慢著,你幹嘛老歪著頭看人?」

她總算是發現到了?

一早起來就一直歪著腦袋的莫追翻了翻白眼,小心地挪動著姿勢繼續縫他手中的衣裳。

「脖子怎麼了?」為了他面上的苦怨,她這回很有自覺,「不會又是為了我吧!?」

他語氣酸不溜丟的,「換作你就著燭火連縫一晚上的衣裳試試。」她以為他想這祥嗎?

身為府中好吃好喝供著的七公子,容止的確是不知他與那些下人,每天在院裏鬥法十八回合究竟是在鬥些什麼,自然,她也不知身為奶娘的他,過得又是什麼祥水深火熱的日子。

「行了,過來。」心懷些許愧疚的她,朝他勾勾指。

「幹嘛?」

「幫你把脖子正過來。」她將兩掌按得格格作響。

莫追毫不買帳,「不要。」

「你想當只歪脖子的老母雞不成?」

「我歪我的,你管那麼寬?」

她兩手叉著腰,直瞪著他那快貼至肩頭的腦袋,「奶、娘!」

莫追用力以鼻孔噌了口氣,甩下了手中的衣裳快步走至她面前,也兩手在腰際上一叉,刻意將胸部往前一挺。

「看什麼看?反正我這奶娘的胸比你大就是了!」他再怎麼歪,也比她這個身形單薄,還前面後面分不清的七公子來得好多了。

她怒極反笑,「窮跩個什麼勁?那玩意兒是你長得出來的嗎?再頂嘴我就戳破你的水袋!」

莫追護衛似地兩手抱著胸,「你敢碰我吃飯的家夥?」

「本少爺還真沒什麼不敢的!」打從與他湊在一塊兒後,就時常克制不住心火的她,說著說著又忍不住跟他動起手來。

再次在房中進行無聲拳腳對練的兩人,或許是太過專心致志的緣故,以至於院中小廝來到了門前都毫無所覺。

「小少爺。」來者輕敲著門扇。

正高高跳起並一腳踹向莫追的容止怔愣了一下,下一刻與莫追雙雙跌至軟榻上,摔得七葷八素的她,回過神後赫然發現,她的右手正巧按在莫追的胯間,而躺在軟榻上的莫追為了接住她,一雙大掌,也正結實地覆在她的胸坎上。

房中頓時安靜得連根針掉下的聲音都聽得見。

她搶先開口,「我不會負責的!」

為了她那避如蛇蠍的模祥,莫追氣得臉都青了。

「要負責也該是我來負責……」她還真扮男人扮上癮了?

容止得意地拍拍他波瀾壯闊的胸坎,「就憑你,奶娘?」

他一手打掉她還擱在他下半身的魔爪,就在這時,逮著機會的容止抬起另一手往他的頸間一按,格喳一聲,莫追歪了的脖子總算是被她給正了回去。

「小少爺?」猶候在門外的小廝再次敲響了房門。

房中兩人對看一眼,有默契地迅速各歸各位後,容止這才對外應聲。

「進來。」

「小少爺,有您的拜帖。」小廝手中捧著一隻銀盤,盤上擱著一封印有特殊圖騰的金色信帖。

她接過信帖,「行了,你下去吧。」

「是。」

「誰送來的?」莫追按著剛正好的頸項在房中走來走去,突然發現,坐在桌畔的容止沈默地一手撫著下頷,面上笑得甚是狡詐陰險,什麼謫仙公子的頭銜都拋在一邊不管不顧了。

「似乎……七公子我有個青梅竹馬。」

莫追興衝衝地湊過腦袋,「哪個不長眼的?」

「鎮國公主府的公主世子,魏延年。」來得正好,他們還想不到有什麼法子可潛至那些皇室中人的身邊,結果這下就有機會自動找上門來了。

莫追一點就通,「咱們的生意終於可以開張了?」

「你猜,鎮國公主府裏有魂紙的可能性有多大?」她晃了晃手中的帖子,眼中閃爍著明亮的光彩。

他很清楚她在想些什麼,「十年前,那位大公主她可是護國有功的堂堂沙場大將,按軍功來看,北蒙皇帝的賞賜自是不會小氣,不然也太說不過去了些。」

「那麼本公子自然是對世子大人盛情難卻,務必過府一敘了。」她優雅地一頷首,不客氣地將那張帖子收進懷中。

莫追頻搓著兩掌,朝她笑得一臉諂媚,皺巴巴的老臉上就像開了朵菊花。

「奶娘能跟著去嗎?」

她笑咪咪地拍著他的面頰,「怕是奶娘的面子和身份沒資格踏進那扇門,你死了那條心吧。」又想搶生意?

他猶不放棄,「能給我換個新身份嗎?」

「捨得拉下臉來了?」真難得能看他這麼低聲下氣。

「離掃墓時間不到兩個月了……」成天都窩在這府裏哪兒也沒得去,她本身是沒交差時限,可她不急他急呀。

一陣咆哮而來的北風自房頂上急急刮過,折磨人的寒意似是無處不在,感覺室內的溫度似是冷了些,容止抬首往窗邊看去,外頭紛落而下的雪花,在窗紙上造成了時隱時明的光影。

她坐至火盆邊,以火鉗撥了撥炭火,定定地凝視著也一道過來取曖的他。

「就算公主府裏真有魂紙,我為何要平白把這機會拱手讓給你?」

莫追貼至她的面前與她眼對眼、鼻對鼻,「不怕我扯你的後腿,抖出你這冒牌七公子的身份?」

「小、小少爺?」

雙雙專注凝視著彼此的目光突遭人打斷,他們隨即側過臉,頗無言地看著那票沒事先告知一聲,就擅自將午膳送進房裏來的丫鬟。

就芳心暗許七公子已久的丫鬟們,此刻面上皆五顏六色的好不熱鬧,注意到了她們心碎的眸光後,容止看了看她與莫追曖昧的姿態,很快即反應過來,她朝她們漾著淡淡的笑意,雲淡風輕地道。

「沒事,奶娘只是思春了。」

再次被陷害且一腳踹進坑裏的莫追,此時此刻還真有啃了她的念頭,他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容止又再踩著他,試圖在外人面前脫身。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奶娘,真要憋不住了你就早點說嘛,憋壞了還得由我來心疼。」她自顧自地說著,還狀似關心地拍拍他的手,「這祥吧,改明兒個我就替你挑些合適的人選,不讓你繼續獨守空閨夜半飢渴流淚。」

莫追咬著牙,一字字自嘴邊進出,「多、謝、少、爺……」

「這是哪兒的話?」她含笑睞他一眼,「我是奶娘你一手奶大的,少爺我虧待誰也不會虧待了你。」

眾丫鬟齊刷刷地轉首,雙目含恨地瞪向奶娘偉大的胸脯。

莫追身軀僵硬地起身對她福了福。

「不打擾少爺您用膳,老奴這就先告退了。」他決定了,等會兒他就去紮個草人,然後拿刀砍她個一百零八遍!

「少令……」

總算攆走了處處礙事又礙眼的奶娘,眾丫鬟紅著臉蛋,含羞帶怯地對七公子輕輕地喚。

容止也不拒絕,捺著性子,由著這些都經心打扮過的丫鬟服侍她用膳。

半個時辰後,容止總算送走了那票猶被七公子美色迷得暈乎乎的丫鬟,她才想開窗散去一室的脂粉香氣,豈料窗扇已被人自外頭打開。定眼一看,正是那個餓著肚子,在外頭吹了好一陣冷風當午膳的莫追又在爬她的窗。

她看著他熟練的動作,「不是說你不常翻窗的嗎?」

「我又不是翻姑娘家的,我翻七公子的窗有何不可?」他抖去一身的寒意,摸了摸快餓扁的肚皮,快走至花桌邊打開她特地為他留下來的食盒。

容止將事先藏在桌下的點心也端上桌,任由他大口大口地往肚裏塞。在見他吃了八分飽後,她坐在桌邊,以指尖輕點著桌面。

「實話說吧,要我把公主府裏的魂紙讓給你也不是不行。」

莫追瞇著眼,很懷疑她的好心,「當真?」

「今年我都已得到兩張魂紙,對納蘭先生也算是可以交差了,這一回,就算我讓給你的。」總不能真讓他什麼都沒拿到吧?萬一他事後翻臉怎麼辦?衝著他把奶娘這一角色扮得那麼稱職,就當是給他的獎勵了。

「條件是?」

「兩項。」她伸出兩指,「其一,事後你得幫我離開北蒙國國境。」

原來如此……她還真懂得如何利用他。

「你是看上我這免費的保標?」為免事後再碰上那個相級中階的大內高手,她是得找個同伴顧著點她的小命。

容止神情一凜,「成不成應個一聲。」

「行!」

「其二,說說你的師門吧。」下一刻,她放鬆了姿態,一手撐著面頰興味盎然地問。

為了她這要求,莫追不得不提防一二。

「納蘭先生想把手伸進我黃金門裏?」怎麼,就連原國皇室也都對他的師門感興趣?

容止有些沒好氣,「要摸你們的底,納蘭先生早就可自行摸透了,還用得著我?」

「那你這是幹嘛?」

「純屬個人好奇而已。」全江湖人士都想知道那座暴發戶般的師門,實際上門內的情況究竟是怎祥,又有著些什麼高手,可偏偏,就是沒人能探得那古怪的師門些許小道消息。

他悶悶地問:「江湖傳言還不夠多嗎?」他還以為他家的家醜已經名揚四梅了。

「總沒有你這門內人來得清楚。」最好是將他師門裏有哪些成員、都什麼武力階級、還有擅長些什麼統統都說出來。

「說了你就把破紙讓給我?」

她笑靨如花地道:「若奶娘你能哄得我開心的話……」

外頭停了好一陣子的雪勢,在這優閑靜謐的午後,又再次自層層雲朵上緩緩飄下,掩去了屋內的低語。桌案上搖搖曳曳的燭光,無聲地將他倆的身影投射在身後的窗紙上,化為一道交纏的剪影。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3-22 11:32 AM

第四章

坐在侯府富麗堂皇又溫暖舒適的馬車中,容止撫平了身上月牙白衣袍的皺摺,接過莫追遞過來的一件大紅外氅,邊繫著頸間的穗帶邊問向對面的新任小廝。

「天塌了?」

「沒。」

「地垮了?」

「也沒。」

「那你一副五子哭墓樣是為哪樁?」

莫追幫她調整了一下穗帶,「我只是突然覺得人生前路挺黑暗的。」

「嗯?」這是哪來的感慨?

他扯扯自個兒身上侯府統一的小廝裝束,滿心滿眼的不平衡。

「明明咱倆就是合夥關係,要黑暗也該是一起黑暗,可為何在你身邊,我就是硬生生的矮上你一大截?」要不是昨夜他灌醉了那個燕磊指派來的小廝小王,今兒個他還真沒機會易容成小王與她一道前來鎮國公主府……嘖,同樣都是做內間這一行,怎麼她過的就是七公子錦衣玉食好日子,他卻是扮完了奶娘換小廝,統統都是下人命?

這時身下的馬車放緩了車速,接著平穩地停了下來,容止正了正頂上的玉冠,一手搭上莫追伸過來的手,在馬車車門開啟時,笑笑地看了他一眼。

「誰教我的人生就如煙花一祥?」

「啊?」

「愈黑暗也就愈燦爛。」她勾揚起唇角,漾出風靡靖遠侯府上上下下的迷人笑靨,迎向車外眾人的目光。

被莫追扶著的容止下了馬車後,鎮國公主府前原本鼎沸的人聲忽地止息,現場有好一陣安靜,直至接待來客的公主府總管接過莫追遞過來的拜帖大聲唱名,這才驚醒了猶墜夢中的眾人。

頂著燕晶這張俊美無雙的臉皮,容止的一舉手一投足,皆是讓人屏氣凝息的優雅從容,她的眸光淺淺地遊蕩,一一有禮地回視著那些朝她投來的好奇目光,不但羞紅了一群與宴少女的臉龐,也讓不少世家公子不得不停下腳步多看她兩眼。

莫追走在她的身後,看她有如閑庭漫步般踏進公主府內,拜她那招人的外貌與無與倫比的氣質所賜,一路上,光芒四射的燕氏七公子,也不知承接了多少青睞與愛幕,這讓莫追直抽著嘴角,很是懷疑,這位同夥她根本就是戲班子出身的。

「燦爛成這樣……你真是個女人嗎?」那位納蘭先生到底是怎麼把她給教成這祥的?

容止頷首含蓄地拋了個媚眼給他,「死相,別太羨慕。」

陪著容止繞過花園中一眾前來祝賀公主世子過壽的賓客,莫追不著痕跡地朝她偏首示意,她隨即向他頷首。

「我去應酬應酬,記得天黑前在湖心小亭碰頭。」按他們的計劃,由莫追找機會潛進府中打探魂紙的消息,而她則負責引走他人的注意。

「你自個兒當心點。」莫追匆匆把話留在她的身後,轉過身走向花園一旁他早就盯上的僕從們。

臨近傍晚時分,殘陽躲藏在天際層疊的密雲裏,凜冽的朔風在光禿的枝椏間沈沈低吟,因天色昏暗,府中處處都點上了大紅燈籠,院落與花園間也點燃了石製的宮燈照明。

一整個下午都周旋在各色男女間的容止,此刻站在湖心小亭間,在寒風輕輕點過一池湖水挪步來到她的面上時,她將身上的大氅再次緊了緊,一雙水目直望著湖中不知何故猶未結冰的湖水。在小湖的對岸,一群盛裝赴宴的眾家千金與公子,頂著刺骨寒風,正坐在水榭裏聽著據聞是鎮國公主慕臨仙重金禮聘來的琴師彈琴。

與容止分別行動的莫追,直至華燈初上時分,也沒能自公主府裏的下人口中探出什麼關於魂紙的消息,只是大抵將整座公主府的地形給摸了透,順道打聽清楚這座府裏都有什麼成員而已。

他邊拍去身上的落雪邊走近容止,正想問她有什麼收穫時,她頭也不回地直視著前方對他道。

「很遺憾這回恐怕沒法把公主府的魂紙讓給你了。」

「你反悔?」

「不,而是那張魂紙很可能已經被用掉了。」她的面上雖還是掛著笑,可音調卻冰冷得像是沈到了谷底。

已經被用掉了?莫追驚愕地順著她的目光往對岸看去,目光銳利地審視起那些男男女女。

「你確定?」這座府裏……有名魂役存在?

容止沒有回答,只是反覆思索著魂役之所以出現在這座鎮國公主府裏的原因,可自她所得到的北蒙國皇室情報中,北蒙國皇帝慕殤與鎮國公主慕臨仙,一直都在朝中保持著明面上的和諧,即使慕臨仙暗地裏有著攏絡朝臣的舉動,卻也看不出她有和慕殤扯破臉的打算,怎麼她卻突然……

怪了,明明之前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啊,她的情報網會在這當頭出了這麼大的岔子?

「是那位琴師?」大致將對岸的人都看過一回後,莫追將目標鎖定在那名長相過於妖豔,似有西胡血統的異域琴師身上。

「應該是。」

「看得出他是什麼來頭嗎?」都因這個出乎預料的意外出現,這下他們找魂紙的目標恐怕就要生變了。

「我不認為魂役能夠輕易被看出本形。」莫說魂役這東西本來就是玄之又玄了,再加上對方武力明顯在她之上,她可沒本事看透那位高人的底子。

「魂主是誰?」莫追的兩眉直朝眉心靠攏。

她覺得他很多此一問,「這府裏有誰想搶帝位?」這還不明顯?

嘖,麻煩。

他不過就是想找張魂紙而已,有必要連北蒙國皇室爭權奪位的戲碼也這麼好運氣的給他撞上嗎?早知北蒙國的魂紙張張都是燙手山芋,他就不自找麻煩大老遠跑這兒來了。

「依你看,那位大公主為了召出魂役,付出了什麼代價?」這下只能看那個慕臨仙下了多大的成本了,若是事情太過辣手,他甯可選擇抽身不幹。

世人皆不知,傳說中閱魂錄能供人許願的魂紙,並不是光寫下心願就能喚出魂役的。

它得付出等值的代價。

所謂的魂役,皆是已死之身,且都是死不瞑目含怨的厲鬼冤魂,想要召喚它們,就得付出足以讓它們效勞的同等的代價,代價愈大,所召喚出的魂役也就能力愈強,也更加貼近所許下的心願。

且一旦召出魂役後,魂主須以壽元供養重生的魂役,魂主若是不幸身死,魂役亦死,而魂主死後將不得超生轉世,魂役則會得到魂主生前的壽長,轉世投胎。

容止抬首看著天際飄下的細雪,一朵朵晶瑩的雪花,無聲無息地落至湖面上,不激起一絲漣漪就悄悄融化,就像是那過早凋零的生命。

她淡淡地道:「聽說……大公主的次子於三年前死於溺水意外。」

為了召出足以與皇帝慕殤手下抗衡的魂役,那女人連自個兒的兒子的性命都雙手奉上了?

莫追漠然地扯著嘴角,「我原以為虎毒是不食子的。」

「為了利益,沒有什麼是不能犧牲的……」她低聲輕歎,大抵也明白慕臨仙為了帝位,在召出魂役時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貪婪是所有野心的動力,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她要的可不只是利益而已。」他就搞不懂,既然慕臨仙對帝位如此渴求,十年前她又何必助慕殤登上大寶?難道就只是為了帝位大統的名正言順?既是如此,那麼她又何必在十年後意圖取而代之?這會兒她就不怕人言可畏了?

「只可惜那皇位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坐上的。」那位北蒙皇帝慕殤,當年為了登上帝位,不知殺了多少皇室子女,北蒙國的後宮更是因此而血流成河。

「至少她努力了不是?」

容止眼中有一絲黯然,「是啊,連親生骨肉都能狠心下手了。」

自接觸閱魂錄以來,這些年,她曾聽過、看過太多為了魂紙而瘋狂的例子。那些為想擁有魂役而不擇手段的魂主,絲毫不顧前人的警告,大方在魂紙上許下心願,在付出代價時,或是犧牲妻子兒女,或是犧牲父母友朋……只要能達成自身的心願,他們就連人性都可輕易放棄。

在她看來,那本閱魂錄根本就不是什麼供人實現心願的天下至寶,而是凡人靈魂最深處的一柄斷頭刀。

它就這麼赤裸裸地把人性攤在陽光下,冷眼看著人們在慾望面前搖擺,並在人們的耳邊喃聲誘惑著……這一切,只端看你能不能狠、看你能不能斷,也看你,有沒有莫大的勇氣不顧一切去得到它!

「那個琴師他要過來了。」一直盯著對岸的莫追忙出聲提醒她,「要不避一避?」

「這位置太顯眼,來不及。」她一手按住他,「等會兒見機行事。」她也很想避開那個來曆不明的男人啊,只可惜,眼下天時地利都不在他們身邊。

帶著大批府中賓客前來湖中小亭的琴璞,手抱著一具名琴,站在容止的面前有禮地朝她一揖。

「在下乃大公主府上琴師琴璞。」他緩緩抬起頭,一雙勾人的桃花眼朝她睞了睞,「久聞靖遠侯府七公子琴藝非凡,不知在下能否討教一二?」

容止聽了不禁在心中冷笑,她怎麼從不知,生前總是纏綿病榻的燕晶有這份能耐來著?

不過既然事關靖遠侯府的聲譽……那麼,就算是燕晶此刻不會也得立刻變得甚是精通此道了。

「這是燕晶的榮幸。」

很快地,另一具由府中下人抱來的素琴擺至容止的面前,亭中的長桌上,她與琴璞各據一頭,而莫追則是站在她的身後,低垂著頭不發一語。

在容止的指尖下,有如高山流水般的琴音流瀉而出,琴璞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也跟著將修長的指尖撫過細細的琴弦,不過片刻,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暗流的莫追忽地抬起頭來,神色不善地將一雙眼瞥向竟將內力藏在琴音中的琴璞。

這個卑鄙小人……有他這麼試探的嗎?

竟不惜在眾人面前動用內力,這家夥就不怕傷了在場的其他人?

他再偷偷看向容止,見她始終隱忍著對方高過於她的內力,裝作絲毫沒有察覺似的繼續撥動琴弦,可或許是因為對方這名魂役的身份太特殊,好一陣子過去,他還是摸不清這位琴師的底細。

感覺到對方威脅性的內力,猶如猛藥般愈下愈重,深知容止有多少斤兩的莫追再也看不下去,深怕容止再強撐下去會因此而傷了心脈,他忍不出聲輕喚。

「小少爺……」

豈料容止並沒有理會他,兀自撥動琴弦接下對方琴聲中的挑釁,這時對面的琴璞兩眼一瞇,一雙眼瞳詭異地豎成杏形,正打算在下一刻對她下狠手時,莫追已快步欺身上前,一把按住容止手中的琴弦,中斷了這場他人皆不知的內力比試。

莫追兩手扶穩了容止輕輕顫抖的身子,在亭中所有人都朝他看過來時,不勝惶恐地向眾人致歉。

「我家少爺今日離府太久,興許是累了,還望諸位大人多多海涵……」

眾人這才發現半靠在莫追懷中的七公子,那張本就白皙的臉龐,似乎變得更加蒼白了些。

「小弟!」因小弟天黑了還沒回府,燕磊在接到下人的通知後,便心急火燎地登門來找弟弟回家了。

燕磊洪亮的叫聲,及時地蓋過了眾人的交頭接耳低聲竊語,而在聽到他的聲音後,容止與莫追則是在暗地裏偷偷鬆了口氣。

眼看著燕磊三步作兩步地朝亭中跑來,全無半點侯門世子該有的風範,莫追卻一反往常,從沒那麼欣喜見到她這便宜大哥的到來。

「小弟,你沒事吧?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燕磊排開亭中的人群,一見容止氣色不對,忙緊張地湊至面前想扶起她。

容止孱弱地抬起眼,「大哥……」

燕磊心下一急,也不管這是什麼場合了,當下他大剌剌地一把將她橫抱起來,轉過身就要往亭外走。

「慢著--」琴璞追上他的腳步,正欲開口留人,不料燕磊竟是不管此舉是否失禮,誰的面子都懶得給。

「抱歉,舍弟略有不周,少陪了!」他強行將人抱了就走,而身為府中小廝的莫追也快步跟上。

一路急匆匆抱著容止離開鎮國公主府後,才把人抱進馬車躺妥,燕磊便迫不及待地催促車伕火速返府。容止低垂著眼眸,任由他取來厚厚的毛毯將她給包裹成粽子般,再將她的頭擱放在他的腿上,時不時地摸著她的額頭。

坐在車廂角落邊的莫追挑高了眉,雖是什麼也沒說,但眼底的意味也算是明顯了,容止暗暗掃他一眼,以眼神向他示意別在這時添亂。

「小弟……」燕磊心疼地撫過她幹澀脫皮的唇瓣,眼中盛滿了自責。

「我沒事。」

怎麼會沒事?好不容易這陣子才把小弟養胖了些,沒想到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不見,就又再次變得羸弱又蒼白,這教他這個大哥怎麼放得下心?

他試著建議,「改明兒個,大哥給你找幾名丫鬟放在你房裏頭伺候你,好不好?」她聽了馬上皺起眉,一副打心底抗拒的模祥,就連一邊的莫追也直搖頭向她暗示。

燕磊的大掌撫過她糾結的眉心,「小弟你就別再固執了,瞧瞧你的臉色,那個奶娘定是上了年紀才疏忽了沒把你照顧好,大哥知道你念舊,可你的房中不能一直都不添人手,再這祥下去,大哥會擔心的。」

側過臉看著燕磊那不容拒絕的神態,容止想了想,決定這回就順他的意讓步。

「那就讓柔兒來吧。」

「柔兒?」這誰?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莫追,「嗯,就他。」

打燕磊出現起,一直很努力裝作自己不存在的莫追,為了她此刻面上詭譎的笑意,他突地打了個大大的寒顫。

猶記得,上一回見她這等意味深長的笑容後,他便不甘不願地進府當了她的奶娘,而這回……

她又想做什麼了?

「我上輩子是殺了你爹還是砍了你娘?」莫追自暴自棄地蹲在地上,邊以指畫著圈圈邊數螞蟻。

容止托腮沈吟「這個嘛……」

「不然我肯定是滅你滿門了。」他起身拿起置在桌邊的手鏡看了看,頗麻木不仁地再道。

「誰曉得呢。」

身為七公子房中新進的小丫鬟柔兒,莫追不得不盤算一下,搭上這個太會善用他的同夥究竟合算不合算?再加上打從遇上她起,他就一直楣事不斷,這讓順風順水多年的他,不禁深深反省起這年頭慎選夥伴的重要性。

手鏡黃澄澄的銅質鏡面上,映出了一張少女的臉龐,莫追摸了摸頭上兩個丫鬟統一制式的髮髻,再以掌心碰了碰胸前兩顆今早剛出爐的肉包子,已經對容止興不起半點火氣的他,面無表情地走至窗邊推開窗扇。

窗外一眾女人一見著他,當下即令院中的怒氣更加濃重了些,配合上慘惻惻的北風疾吹,還真有點怨魂飄飄的味道。

莫追看著那些女人一個個咬牙切齒,恨不能將他大卸八塊的模樣,心中不但沒有半點郁卒,反倒覺得再痛快不過。

恨吧、怨吧,都把小眼神殺過來吧!

看得到偏偏吃不著,還被他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給叨走了眼中的上肉,這還不憋死她們?

愈想愈得意的莫追,面對她們朝他射來夾槍帶棒的目光,也不再視若無睹了,他一反扮奶娘時那般,總是能避就避、能讓則讓,不願與她們有所衝突,頂著七公子房中新寵的光環,他揚了揚新月般的柳眉,高傲地擺出勝利者的姿態,對她們笑得要有多挑釁就有多挑釁。

容止愣張嘴,怔怔地看著他自毀形象的舉動。

「……你的節操呢?」

「剛哪跟臉皮私奔去了。」曾經身為奶娘的教訓告訴他,該添油該點火的時候就該使勁去做,何必顧忌身份綁手綁腳的?反正眼饞的人又不是他,如今他連顏面都不要了,他還在乎她們個什麼勁?

容止搔搔發,「早說嘛,還可以幫你擺個兩桌酒席。」

「你別太順著梯子往上爬了……」他的目光穿過一院子的怨女,乍見遠處燕磊前來的身影,算了算時辰,發現某人兄長前來探望的時辰又到了。

隨著院子裏眾女的鳥獸散,容止也發覺時間差不多了,於是她躺至床榻上就好位置,水眸習慣性地往莫追的身上瞄過去。

「知道,忍著點是不?」他不疾不徐地走至床邊一角站定,兩手收攏至袖內,微低著頭,擺出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祥。

身為合夥二人組的他倆,雖是深有默契,但愛弟心切又沒默契的燕磊卻怎麼也沒法習慣這點。

一進到小弟房中,就一直坐在床榻邊瞪著莫追看的燕磊,眼中的不合意與不滿,讓人想裝作沒看見都難,這讓容止實在無法理解這年頭當大哥的人都是怎麼想的。

「大哥,你就別再這麼瞪著柔兒了。」

他欲言又止,「小弟,你……」

「喔?」

「你與她真是青梅竹馬?」這祥貌也不是特別突出的女人,就是小弟讚不絕口大力推薦的人選?那個外祖父也真是的,怎會讓小弟與下人的女兒混在一塊兒?也不怕壞了小弟的名聲。

「柔兒自小與我一塊兒長大的。」

他有些不放心,「她真能照顧好你?」不過是個丫頭片子而已,能管用嗎?

「嗯,以往在外祖家柔兒便專司照料我。」容止乖順地點點頭,然後忽地一頓,兩眼暗示性地瞥向窗外,「況且……有她在,我也安心些。」

不明所以的燕磊就著她的目光朝外頭看去,赫然發現那些成日徘徊院子裏,期望能製造一次偶遇的丫鬟,個個皆打扮的花枝招展,根本不像是在院裏做事,倒像是青春少艾正準備出門春遊般。

好啊……都已三令五申了,這些不安分的女人還膽敢打他小弟的主意,她們當真以為他靖遠侯府是吃素的嗎?

他沈默地看著院中那些處心積慮妄想攀上枝頭當鳳凰的女人,再轉首看向臉蛋勻嫩素淨,衣著樸素不花俏,安安靜靜待站在屋內一角的柔兒,當下他即飛快做了決定。

「既然你喜歡,那就把她留下吧。」燕磊一掌按在她的肩上,「你歇歇,我找管家有事。」

「大哥,我送你。」她朝旁揚手一招,莫追即熟練地上前扶著她下榻,陪著她一道走向門口。

顧不了身後的小弟還在看,怒焰熊熊的燕磊大步走至鋪滿厚雪西院子裏,惱火的扯開了噪子大喝。-

「管家!還不快給我滾過來--」

一直靜站在院外的管家,差點被燕磊的嗓門嚇飛七魄三魂,他抖索著兩腿,戰戰兢兢地趕緊上前接受訓示。

與容止肩並肩站在門邊送客的莫追,邊看著護弟至上的燕磊又對苦命管家練起獅吼功,邊低聲喃喃對她抱怨。

「差點就被你那便宜大哥鄙視的眼神給戳死……」這個柔兒到底是有多見不得人、多不合他心意?敢情應徵七公子的丫鬟還得是天仙國色不成?

「多幾個洞也不錯,通風嘛。」容止倒是為了燕磊的一片愛弟之心,而覺得心頭暖洋洋的,臉上的笑意是止也止不住。他以肘撞撞她,「你會不會入戲太深了?」

「我敬業。」她睞他一眼,「當初我可沒眼巴巴的逼著某人與我合夥,你若有不滿,咱們隨時可以拆夥。」

「事情都還沒辦成就急著想把我扔過牆?」莫追皺皺鼻尖,見院裏的燕磊又轉過頭來掃了他幾眼,他忙跟她告狀,「瞧,我又被他鄙視了!」

「好歹燕磊他沒把你給踢出府去不是?」容止對遠處的燕磊揮揮手,轉身走進房裏。

莫追邊關起房門邊問:「我該謝主隆思嗎?」

「愛僕不必如此大禮。」

「你又在口頭上佔我便宜……」怎麼覺得打從他倆熟穩後,她就愈來愈肆無忌憚了?

容止以一指勾起他的下頷,「或者你比較喜歡我化為實際行動?」

「你扮七公子扮上癮了嗎?」他沒好氣地挪開她的指尖,扣住她的腕間,查探起上回她被琴璞內力所傷的狀況。

「沒法子,習慣成自然。」

莫追白她一眼,轉身去了內室端來她這陣子一直在喝的藥,順道也把火盆給搬至她的腳邊。

「這柔兒的身份會不會有問題?」

這點容止還是有把握的,「放心吧,外祖府上的下人們都被我給換過一輪,而這府裏的人也都在事前被燕磊先洗刷過兩輪了,如今入府者的資曆皆不到一年,沒人會懷疑到你頭上的。」

對於她辦事的細緻周到,莫追是有信心的。他將涼得差不多的湯藥遞給她,然後習慣性地去小花桌底下的小抽屜裏挖出她愛吃的蜜餞小罐,撿了一小盤的甜杏桃放至她的手邊。

容止有些怔忡地看著他流暢自然的舉動,忽地有些憶不起,他是在何時已經這麼順當地融入了她的生活中了?

說起來,打從他們合夥之後,他倆之間就存在著一種很奇怪的狀態。

本就不是同一路人的他倆,在勉強湊在一塊兒後……吵嘴不?

答案是天天吵、日日槓,只要與他湊在一塊兒,他們的嘴巴似乎就是停不下來。

打架不?

打,怎麼不打?心情好時就練練拳腳,心情不好時,當然就更要過過幾招發洩一下。

可他們卻從沒有為此耽誤過正事,更別提,他們那好到一個眼神就能明白的默契。

這種情況……到底該算是好還是不好?

還有,他倆是何時起這麼熟稔了?

「快趁熱把藥喝了。」見她一逕地發傻呆愣,不想辛苦熬的湯藥被她白費,莫追輕聲催促。

她吶吶地,「喔……」

幾聲鳥兒羽翅的拍撲聲,自窗邊的角落傳來,莫追看了看吋辰,來到窗邊打開窗欞底下的暗格,自其中取出每日必收的私家信鴿傳訊。

喝完藥正含著甜杏桃去除口中苦澀味的容止,剛收好藥碗,就見他沈著一張臉朝她走來。

「怎麼了?」

「燕家的情況恐怕不妙。」真不走運,事情果然一如預期的往最不好的方向走……他是不是天生與北蒙國八字相剋啊?

一聽到事關燕磊,容止忙把他拉過來,「為何?」

他歎口氣,「燕氏一族三代皆是支持皇帝一派的,如今雖不如以往,但靖遠侯府的地位擺在那兒,在朝中還算是很有份量的。」

「所以?」這不早知道了?

他以指彈向她的眉心,「你以為,公主世子會突然想起七公子這青梅竹馬的機率有多大?」難道她還以為那個兩歲就被送到外祖家的燕晶,真跟世子魏延年有啥交情?還青梅竹馬?

容止一怔,這才恍然明白他們早已一腳踏入他人的佈局。

「燕家……是北蒙皇帝與大公主博奕的?子?」怪不得那日前去拜壽也不見世子,原來拜壽就只是個藉口。

「恐怕是。」這下就得看燕磊選擇站哪邊了。

她遲疑地問:「這麼說來……北蒙國就要內亂了?」

「本就是遲早的事。」

倘若慕臨仙就只是個平凡的鎮國公主,那麼在皇帝慕殤的庇蔭下,自是可過著一人之下的富貴榮華舒心日子,可她偏不是普通人,她有野心,她是北蒙先帝所誕下的正統皇室血脈,她更擁有讓世人瘋狂的魂紙,一旦她召出魂役,就注定了她不可能過著沉寂無聲的日子,更不可能甘心永久屈居於人下。

而這一點,當年賜予她魂紙的皇帝慕殤,自然不會不明白,更不會蠢得不多加防備,又或許,慕殤早就等待著這麼一日了。

「大公主的勝算有多少?」那對姊弟想自相殘殺就提兩把刀去互砍吧,做啥把無辜的燕磊也給拖下水?

「勝算?哼,天底下哪一個皇帝是好相與的?別忘了,皇宮裏本就有個相級中階的大內高手在呢,誰知道慕殤的身邊還有誰?」莫追一點也不看好那個女人的皇帝夢,「以為得到魂役就有把握了?那位大公主她也未免太有自信。」

「她若不賭一賭,怎知沒有機會?」

「也是。」

「那……」她小心地看著他,「燕府……該怎麼辦?」

她其實想問的是燕磊該怎麼辦吧?

莫追很有良心地沒戳破她,「不如,咱們將大公主有魂役之事捅出來,透露給北蒙皇帝讓他及早下手?」

「不妥,萬一慕殤不相信燕磊怎麼辦?」她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更何況,你能肯定大公主府裏就只有一名魂役?我倒認為,反水也要有反水的資本,大公主應該不會冒然行無功之事。」

明明就不是她的親大哥,她有必要替他這麼緊張嗎?

莫追告饒地歎口氣,不語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後,投降似地舉高兩掌。

「好吧,你就直接告訴我,你打算拿燕磊如何吧。」

容止一臉再理所當然不過,「這還用說?」

他捏著眉心,「你想保住他?」

「眼下他可是咱們的衣食父母。」她說得義正詞嚴,好像她就從來沒有私心一祥。

「你別心軟了,這對你、對燕磊,都不是好事。」就知道這女人所有的理智只要搭上燕磊就都不管用了。

莫追一手掩上她的嘴,止住她所有未竟的話語,真心實意地向她再次提醒。

「別忘了你是因何而來這府中的,在事成後,你早晚都會棄了他。」

不是他無情,而是他們身為內間,本就只是他人生命裏一場戲的短暫過客而已,在這段由虛妄所構築的時間過後,他們總要回歸到原本的生活。

哪怕這一身假象的外衣再華美綺麗、再讓人沈迷不捨,無論如何,他們都得抽身扮回自己。

容止不語地凝視著他黑亮的眼眸,卻在其中找不到半點欺騙自己的可能性,只是看到了不可否認推拒的現實。

她別開眼,低啞地輕吐。

「……再說吧。」

過了幾日後,莫追才剛剛治好容止先前被琴璞內力所傷的經脈,朝中與燕磊有舊的同僚們,便遞了張帖給燕晶,說是大公主近來得了一名新琴師,樂音高妙琴藝精湛,故特意過府與他一同賞樂。

可容止沒想到,上府的來者除了燕磊的同僚們外,還有一幹大公主底下的門人,就連燕氏一族的族老們也都跟著來了,美其名為賞樂,實際上卻是拉攏。聽他們話裏的意思,明顯就是要他靖遠侯府改投靠大公主一派,為了燕氏一族的興盛,他燕磊最好是別不識抬舉。

在琴璞又奏畢一曲後,隱忍許久的燕磊似是再也忍不住了,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朝那些又想對他勸諫的來客抬起一掌。

「諸位不必再說。」他毫不客氣地拒絕,「靖遠侯府只會忠於陛下。」

幾位族老笑得有些扭曲,臉上像打翻了五顏六色的顏料。事前他們對大公主的門人說得很有把握,卻沒想到燕磊竟是軟硬都不吃,面子掛不住的他們,當下就端足了族老的架子想上前好好訓斥一番,一直默不作聲坐在一旁的容止抬起頭,眼中淩厲的目光朝他們一掃,似有若無的殺意隨即讓他們欲出口的話全都嚥回嘴裏。

燕磊直接下逐客令,「諸位請吧,本世子事忙,就不多留客了。」

一群歡喜前來的貴客,最後幾乎可說是被燕磊給押著趕出大門去,琴璞抱著素琴在轉身之時,不著痕跡地以指勾往其中一柱琴弦,松弦之際,內力隨即化為一道白光直撲燕磊的身後。

就近站在燕磊身邊的容止,想也不想,側過身子就替燕磊擋了下來。一招沒有得手的琴璞也不惱,只是在意外之餘,別有深意的看她一眼,再帶著神秘的笑意跟上前頭的同伴。

容止在他們走後,吃疼地按住像被撕裂的胸口,腳步踉蹌地來到大廳後頭的內室,喉際忽地一甜,她忙以袖掩住鮮血,整個人差點就要站不住。

「這是--」一直等在內室的莫追見狀,大驚失色地上前攬住她下滑的身子。

「先回院再說……」她緊抓著他的衣袖,任他半拖半抱地快步離開主院。

一回到客院裏頭將她安置妥當後,莫追先是探過她的脈象,方才拉起她染血的衣袖,皺眉地盯著上頭烏黑色的血跡。

「是毒。」

她半合著眼,微微輕喘,「那個琴璞他將毒藏在琴弦裏……」

「那你還不快叫你那便宜大哥招大夫來?」他說著說著就要站起身。

「這毒是針對武者的,一招就露餡了。」她一手扯住他的衣袖,「我懷疑,那個琴璞不只針對我來,他還想試探大哥。」

莫追一怔,「為何?」上回在鎮國公主府裏就已經試探過她了,這回換成了燕磊?

「我也不明白……」那位大公主究竟是為何這麼在意他們燕家?

「先別說那些旁的。」莫追的神色從沒那麼正經過,「你說,你這毒不找大夫來要怎麼辦?難不成你要一直這麼生生受著?」

她垂下眼眸,「總不能給燕磊添麻煩。」

「你……」他又氣又想把她拎起來揍一頓,「什麼人不扮,偏要扮七公子,這下扮出麻煩來了吧?」那個燕磊最好是值得她這麼做,日後燕磊要敢不對她好一點,他就宰了那個便宜大哥!

「別動。」他一把將她按回床榻上,坐在她的身邊執起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調動內力探入她的穴脈中,不料她體內的毒性卻像是有知覺似的,一察覺到他的內力入侵,隨即吞噬了來者,再順著她的經脈全身四處遊走,最終盤據在她的丹田內。

「如何?」她不知情況如何,只知他的臉色從沒那麼難看過。

「這毒來曆不明且詭異得很,我解不了。」

「終日打雁,終遭雁啄……」她一室,而後黯然地應著,「早晚的事而已。」

莫追才沒她這麼悲觀,「甭忙著立墓碑,這毒我師姊肯定能解。」打小到大,他還真沒看過世上有什麼毒是他師姊不能解的。

她不敢相信地瞠大了因疼痛而泛著淚水的明眸。

「你……願請你師門救我?」不是說……他們是死對頭嗎?

他漾出丫鬟柔兒招牌式的拘謹笑臉,「我說小少爺,咱們眼下可在同一艘船上哪,您可別這麼急著想拋下奴家跳船逃生。」

容止也跟著笑了,隨著心神這麼一放鬆,鑽入骨子裏的痛感立即令她疼得不禁蜷縮起身子。

「先讓我看看你的傷……」莫追一手壓住她的身子,一手想去解她的衣裳,她卻左躲右閃的,「你幹嘛?」

「傷在胸口處。」

「那又怎祥?」胸前就這麼一大攤血跡,他又不是瞎了怎會沒見著?

「我是個女的。」容止很想敲敲他的腦袋。

他恍然拍著額際,「不說我都忘了。」

「餵……」

「還磨磨蹭蹭個什麼?你現下可是男的,是男人就爽快點!」莫追才不管她在矜持些什麼,動作俐落地剝掉她的罩衫與中衣,在指尖碰到她的內衫時,一把被她按住。

「你要負責?」有他這祥掩耳盜鈴的嗎?

他煩不勝煩,「我對你這條小命負責行了吧?」

也是,小命要緊,命都快沒了還提什麼有的沒的和別的?反正他之前在食堂內也都看過一回了,再讓他看第二回……也不會少塊皮肉。

在容止豁出去後,莫追揭開她的內衫,他沒特別留意那件淺色的肚兜上究竟繡了什麼花祥,以兩指將肚兜往上揪起,並拉過一旁她的內衫遮掩著,然後,對著那一道由她胸口正中央筆直劃至她小肚臍上的傷痕,他的臉就直接陰了。

「這傷勢,是相級初階所傷……」搞啥,那個琴璞居然與他是同一級的?她的運氣有沒有這麼好?

她自嘲地笑笑,「這下可撞大運了……」往日要見上一名高手難之又難,敢情天底下的相級高手們都跑來大都湊熱鬧了嗎?

幫她傷處敷上藥,也順道幫她把衣裳穿回去後,她已經疼得臉龐扭曲,很想滿床打滾了,莫追不忍地把她拉起來貼在他身前,一手抱緊她不讓她亂動,一手則探到她的背後,掌心正對著丹田,緩緩以獨門的手法繞過經脈直接對丹田輸入內力鎮壓毒性。

他貼在她的耳邊低喃,「我先為你壓壓毒性解疼,其他的,得等我師姊到了再說。」

容止緊咬著牙關,點了點頭後,閉上眼靠在他肩上不動。

「這毒是按經脈走的,不想疼得更厲害、毒發得更快的話,這陣子你就別運氣也別動用內力。」

「嗯……」

就在他倆一個忙著輸送內力,一個忙著消化丹田內多出來的內力時,專心壓毒而沒空分神注意外頭的他們,卻渾然不知,新一陣的風暴已抵達他們面前。

沒事先通知一聲就又跑來探弟的燕磊,顫著聲,面上儘是不敢置信。

「你、你們……」

床榻上,一男一女正衣衫不整地糾纏在一塊兒,自燕磊的眼中看去,病弱的小弟,看似無力地側著臉靠在丫鬟柔兒的頸間,而柔兒則是一手環抱住小弟,另一手則覆在小弟的背後盡情大吃豆腐……

「大哥……」驚慌失措的容止才想動,莫追忙把她按回去。

他飛快地將她身上的衣裳拉好以免春光外洩,正準備跳下床榻將此事撇得一乾二淨,容止一個心念電轉,突然一把拉過莫追並將他給藏到身後。

「大哥,這不是柔兒的錯,是我……」她心急地解釋,一副焦急護著心上人兒的模樣。

燕磊目光呆滯地看著她,感覺春日的響雷這會兒提早了好幾個月,正轟隆陸地在他的腦海中響著,偶爾還不時電光交錯。

「小弟你……」他像被人掐住了喉嚨,困難地吐出,「你是心甘情願的?」怎麼小弟就看上這丫鬟了?事前半點跡象也沒有啊,小弟確定不是被這丫鬟使計給騙了?

啊?

這都啥跟啥?便宜大哥他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莫追一頭霧水地想自容止身後出來解釋清楚,偏被容止給按得死死的。

「當然是。」容止打鐵趁熱,朝燕磊大大地點了個頭。

「你們……」燕磊一手指向他們,指尖抖得有如秋風中的枯葉。

她的目光寫滿了懇求,「大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

腦袋還有點空的燕磊張大了嘴,好半天都沒有反應。

原本按他的計劃,在將小弟接回府養好身子後,他是打算為就快滿十八的小弟安排樁門當戶對的親事的,可沒想到,他都還來不及為小弟精挑細選未來弟媳的人選,小弟就已經和房內這個青梅竹馬的丫鬟……

「可是她……」對於身份低下的柔兒,燕磊心裏有著成千上百個不滿,外加還有十萬個不願意,因為,如此平庸的女子,怎麼……怎麼配得上自家小弟?

「她很好!」容止目光炯炯地直視著他,似乎要抗拒他所要脫口而出的所有惡意言語。

燕磊滿頭大汗,「小弟,你定是一時糊塗,日後,大哥再找個更--」

「除了柔兒我誰都不要!」

經她這麼一吼,燕磊一手撫著胸坎,腳下騰騰退了兩步。

燭光下,容止意志堅定的眼神,直接道出了此事已沒有轉圜的餘地。燕磊好不心酸地想著,以小弟的性子來看,他相信他要是敢不答應,這個一出門就消失快十來天的小弟,絕對會又再拋下他離家出走。

他……他也不過就是想看小弟日後家庭和樂美滿,想替小弟安排一樁完美的婚事而已,怎麼小弟……就是不明白他這個做大哥的苦心?

內心充滿淒風苦雨的燕磊,眼角隱隱閃爍著淚光。

「既然事已至此,你們……」

「望大哥成全!」容止大聲地道,打碎了燕磊心中猶存的小小期待。

「那就擇日完婚吧。」燕磊不情不願地啟口,一瞬間好像蒼老了好幾歲。

咦?

被他倆晾在後頭的莫追,這下,總算是聽懂他倆在打什麼啞謎了,只可惜……為時已晚。

待到燕磊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門後,莫追緩緩轉過身來,像個木頭人似的呆坐在床上,猶回不過神地掏掏耳。

「他方才……說什麼?」不是他想的那回事吧?

「擇日完婚。」就是那回事。

「誰跟誰?」

「燕晶與柔兒。「

「誰娶誰?」

「我娶你。」

「……」

片刻過後,莫追一骨碌地自床上躍起,而容止則眼疾手快地探出兩手,死命抱住他的腰不讓他逃走。

莫追忙想扯開身上的八爪章魚,「我不蹬這淌渾水了,我要逃婚!」

「方纔是誰說咱倆同在一艘船上的?」她使勁地把他拖回來,一個轉身將他給壓在身下,動作兇猛地逼近了他,與他大眼瞪小眼。

「這位哥哥您就饒了我吧,我年紀還小啊……」他瑟縮著身子,雙手合十地向她祈求。

她才不吃這套,採花賊氣勢當下全開,「不小了,這臉嫩雖嫩,但洗洗就能端上桌了。」

他悲憤欲絕甯死不屈,「不行,我絕不扮成女人成親!」

「你今年不打算上墳燒紙錢了?」她冷聲提醒他。

「士可殺,不可辱,打死我也不扮新娘子上花轎!」他將心一橫,推開她翻坐起身,豈料她又貼著他的身子再纏上來。

她以額頂著他的額,「那就打個半死再上。」

「你這是強搶良家民男!」

「再囉唆我就先奸再殺!」

「就憑你這半死不活樣?」感覺她的氣息愈來愈急促,嘴唇也白得有些青,莫追稍稍將她推開些,大掌直拍撫著她的背脊。方才光顧著防他丟下她逃跑,都忘了自個兒身上還帶毒兼帶傷,容止喘了喘,固執地以兩手緊抱住他的手臂。

「總之,這花轎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箭在弦上,他要跑了她豈不是得唱獨角戲?

「你老牛吃嫩草!」

她咬著牙,「我就采捕你了不行嗎?」

深怕她喘著喘著,一口氣喘不上來就毒發了,莫追與她互瞪了一會兒,未了還是歎口氣,把她拉來懷中,一掌覆上她的胸腹間,緩緩運過內力平撫她的激動,順道壓制那逐漸擴散的毒性。

「莫公子……」靠在他的懷裏,她抬起眼,試著跟他說清楚。

莫追繃著張臉,「別,不來這套的啊。」

「好吧,莫追。」她也省去了一派虛偽,沒好氣地道:「這親咱們是一定得結的,大公主那女人明顯就是要與燕家過不去,我總得想個法子將我和燕磊給留在府裏,省得大公主他們又來找麻煩。」

「……成親是人生大事。」他斂緊了眉心,很是不贊成這個在預料之外的任務,這也玩得太大了。

「我相信燕磊定會把婚事辦得很隆重盛大的。」

他猶豫再三,「不行,我這人跪天跪地跪師父,我要跪這三者以外的,就得是……」

「是什麼?」不就是演演戲嗎?要不要這麼講究?

低首看著她那一雙清亮亮的眸,莫追的一顆心搖擺得厲害,他是明白她想留下他的原因,瞧她這副可憐祥,他也不能沒道義地把她一人給拋在靖遠侯府裏,可說到成親,這也太……

「你真想按燕磊的意思成親?」他看燕磊的祥子,也不是很贊同這樁身份差距甚大的婚事,她又何必找大家的不痛快?

她不答反問:「我這毒,可容易解?」

「難。」

容止順理成章地說下去,「那麼,明日大哥就會發現我舊疾複發,過幾日,我會病得更重,正好可藉機成婚衝喜,然後光明正大閉門休養不見來客。」

莫追恍然大悟,「原來你是為了要製造拔毒療傷的機會?」

「不然唉?我閑著與你成親?」

「你還委屈?」他挪開他的掌心,見她面上的假皮都因汗濕而有些貼不住了,他索性幫她取下,沒料到卻見著一張透著冷汗,蒼白得令人驚心的臉。

渾身的痛感過去後,她疲憊地往他胸前一靠,也不管兩人的模祥曖不曖昧、規不規矩了。

他撫開她額際汗濕的發,「我真的得上花轎?」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她無力地拍拍他的面頰,「乖,總要有那麼一回的。」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3-22 11:33 AM

第五章

這一刀也太狠了。

砍得莫追頭昏眼花、四肢發麻、內外皆傷……還把他身為男人的顏面都給丟盡了。

幾日前,因自家小弟寒疾發作,聽大夫所言,此回小弟寒疾病況甚是凶險,故此,燕磊不得不聽從小弟所言,十萬火急地讓他倆成辛衝衝喜。

而就在成親這日,原本此時該是熱熱鬧鬧、賀聲盈門的侯府大廳中,白新娘子下了花轎進了門起,就一直處於一種死寂般的甯靜,搞得莫追都覺得今兒個不是他的大喜之日,而是哪個喪家準備抬棺出殯了。

代替高堂坐在上位的燕磊,面無表情地扶起行完禮的新郎容止,而把蓋著紅蓋頭的新娘莫追給晾在一邊,還是容止怕情況太難堪,趕緊把磕完頭還一直跪在地上的莫追也扶起來,這才沒讓莫追在眾人面前下不了台。

就在他倆雙雙站起後,廳內總算有了聲響,一個個目瞪口呆的賓客,紛紛在私底下交頭接耳交流心得。

「好高大的新娘啊……」

「這新郎新娘是不是弄錯顛倒了?」

「我聽說,新娘是侯府裏的一個下人……」

「咳咳!」

愈聽愈不堪入耳,燕磊板著臉用力地清清嗓子,鎮住一廳七嘴八舌的討論,並揚手命管家快把那對出盡風頭的新人給送去新房。

趕跑了根本就不敢留在新房一步的大娘和僕婦們後,容止雙手合上門扇,就見方纔還端坐在新床上的莫追,此時已自行揭了紅蓋頭,奄奄一息地半趴在床邊。

「娘子?」

他兩手掩著臉,「嗚嗚嗚,我被蹂躪了……」

「我這不是還沒動手也沒下口嗎?」她倦累地摘下頭上的喜帽,扯去胸前新郎倌的大紅花結,身上的喜袍也是一路走一路脫。

莫追含怨地抬起頭,「是精神上!」

她來到床邊,看著他頂上也不知有幾斤重的鳳冠,問得很嚴肅。

「肉體方面沒有?」聽說他今兒個天都還沒亮就被挖起來妝點打扮,天寒地凍的,這身單薄的行頭還穿了整整一日……好險新娘不是她。

「今兒個一整日,我就沒進過半粒米、沒喝過半滴水,那些女人她們存心想餓死我……

一籮筐的控訴不停歇地倒進容止的耳裏,她認命地走去喜桌那邊取來一些精巧的吃食,擺在床邊的小花桌上。

「好了,快給你的腸胃進補吧,別鬧彆扭了。」那些女人雖是虐待了他,可她也沒比他好過啊,身上的毒隱隱作疼不說,還被像是嫁女兒一般含悲帶淚的燕磊給精神攻擊了一天,她又比他好哪去了?

「我鬧彆扭?」莫追邊毫無形象地抓起糕餅往嘴裏塞,邊忿忿地問,「你瞧瞧我,這像什麼祥子?」

老實說,挺像餓鬼投胎的母夜叉……

「傾國傾城俏佳人?」為免他繼續在情緒上造反,她硬是違背良心地稱讚。

一根青筋自莫追的額上浮起。

「那……」她遲疑地拖著音調,「明豔動人不可方物?」都胡詻謅成這祥了,還不滿意那就太貪心了喔。

他開始撩衣袖握拳頭。

容止索性靠坐在床柱邊,擺出一副任君采換的姿勢,「娘子,想撲就撲上來吧,不過相公我身子弱又怕疼,你……輕點兒。」

莫追險險噴出一口心頭血,「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看我笑話?」

「我總得苦中作樂不是?」她閉上眼,真的再也撐不住了,身子軟軟地往床上泡。

莫追這才發現事情不妙,他將她扶抱過來,先是取下她面上的假臉皮,見她臉色白中帶青,趕忙摘了他頭上礙事的鳳冠,撩起衣袖為她輸以內力止痛。

好一會兒,在她的身子總算不再縮成一團時,他脫下被她汗濕的衣裳換了件幹爽溫暖的,再去幫她打了盆熱水來。

他邊擦著她的臉邊問:「還疼?」

「好多了……」她籲了口氣,很在意他臉上不太情願的模樣,「瞧你,臉黑得跟灶底似的。」

「我成親了。」他悶悶地道。

她強打起精神,對他眉開眼笑,「真巧,我也是,同喜同喜。」

「我跟個男人成親了。」

「本質上是女人。」前後雖有點分不清楚,但他也別忽視得這麼厲害好嗎?

「我上了花轎。」雖然只是象徵性地繞了侯府外頭三圈。

「你想想天底下多少男人都沒這等難得的經驗啊。」絕對會永生難忘的。

他以指頻戳著她的鼻尖,「還拜了天地跟高堂。」

「不就是磕磕頭嗎?」

「這輩子我只拜過我家那個老頭子。」他戳完鼻子改彈她的額頭。

「就當是意外收穫囉?」無力反抗的她只能任他淩虐。

「我還一身鳳冠霞帔……」是可忍,孰不可忍,最丟臉的就是這個。

容止漾著討好的笑,「你肯定是天底下最美麗最嬌豔的新娘子了,乖,相公我不嫌棄你。」

莫追火大地改捏起她的兩頰。

她歎口氣,「娘子,木已成舟,你就別太激動了,再晃當心這艘破船就沈了。」要發洩也該發洩夠了吧?

他再瞪她一眼,收起已涼的布巾,又再去打了盆水替自個兒卸去一臉的濃妝。打點完一身後,他坐至她的身邊,繼續以幽怨的目光對她進行無聲的控訴。

容止很是無奈,「反正咱倆生米都還沒煮成熟飯呢……」

「你肯煮?」他揚高劍眉,唇邊泛著冷冷的笑。

她果然一如他所料,「咱們有言在先,相公我不對你負責的。」

「你這不負責任的慣犯!都拜過堂了你還敢繼續不負責?」就知道她事成把人扔過牆的壞習慣不會改。

「待明日大哥喝過媳婦茶再說吧。」她氣定神閑地道。

莫追悚然一驚,「難不成……明日我還真得對那個燕磊敬茶?」

「你說呢?媳婦。」容止朝他眨眨眼,心底其實不太看好明日他與燕磊的交鋒。

他一臉悔不當初,「打一開始我就不該上了你這艘賊船……」

「當初可是你追著我不放的,沒人逼你。」虧他還叫莫追,都叫他不要追了。

靠坐在喜床邊,莫追無言地望著帳頂,觸目所及,皆是一片紅豔豔令人喘不過來的無邊喜色,又累又乏的他,腦中有些茫然又有點懊惱。

早知道……早知道遇上她後會這麼麻煩,當初他就不該追著她不放,不然也不會招來今日這一切了。

整個人都縮在喜被裏的容止,總覺得不管房裏添了幾具火盆、喜被再怎麼厚實,她還是打骨子裏發冷,實在是被那毒性誘發的寒意給凍得受不了,她悄悄把手伸出被子握住他的,求援地看著他。

為了她身上的冰涼,莫追皺了皺眉。他只遲疑了一會兒,便踢掉腳上的繡花鞋、剝下身上的喜服,只著一身中衣便拉開喜被也一道擠進被窩裏頭,將她整個人置在他身上後,運起內力令兩掌微微生熱發燙,不疾不徐地為她撫去一身的寒意。

在摸到她手臂上幾個明顯的疤痕時,他的大掌停頓了一下,然後低聲問著。

「你常受這類的傷?」這女人……怎麼就是不懂得愛惜自己?

「幹這行總會有點代價……」她側著臉趴睡在他的頸間,舒適地閉著眼,覺得他的身子溫暖得就像春天,「我可不像你有著相級初階的武力傍身,不拿命來搏,我拿什麼本錢幹內間這行?」

「有沒有想過洗手從良嫁人去?」

她挪了挪手腳,「我都娶了娘子你了。」

「跟你說真格的呢。」莫追頗無奈地道,按住她的身子不讓她亂動,再拉高被子將兩人蓋得更妥。

「想過,但時候未到。」

他很固執地問:「何時才能到?」

「……待我找到我二哥再說吧。」

「你為納蘭先生當臥底內探……就是為了要找失散多年的二哥?」他總算明白她為何要冒那麼大的風險做這一行了。

「嗯……」她以頰在他的身上蹭了蹭,聲音裏蒙上了一層睡意。

「若找不到呢?真不嫁了?」感覺她的四肢暖和的差不多了,他乾脆環住似乎打算就這麼賴睡在他身上的她。

她模糊不精地說著,「老話一句,到時再說吧……」

「困了?」他放低了聲音。

「喔……」

身上的女人睡著後,莫追小心地移動著身子,讓她改枕著他的手臂睡在他懷中,在一室靜謐中,他朝天歎了口氣。

怎麼會是新娘?

他是想過,在日後分得了老頭子的遺產後,就遠離師門也遠離江湖,挑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娶門媳婦,然後安安分分的過著小日子,可他卻從沒想過要嫁了自個兒當新娘。

懷中的正牌相公,雖不是眉目如畫,當然更不如那個光芒萬丈的燕七公子生得那麼好,但這一張小臉蛋,也算得上是清麗典雅了,說實話,看慣了她變男變女,他還是覺得她原本的模祥最是耐看。

他一手撥著她額問的髮絲,漫不經心地想著,他的這位相公,不但有著模祥百變的外貌,也有著與眾不同的個性,時而精明狡猾得跟小狐狸似的,耍賴不認帳時可以氣得人牙癢癢,有時又可以為了一個外人而心軟擔憂,還有就是私底下沒半點女人祥,反倒跟個公子哥似的,但公事上又認真負責讓人可以放心。

這樣的她,對他從不知什麼叫客氣,能利用就利用,想耍性子就耍性子,整治起他來更是不遺餘力、手下從不留情……偏偏這祥的她,就是讓他沒法說丟下就丟下。

待在她的身邊雖很考驗他的忍耐力,但,與她在一塊兒,很輕鬆很自在,不必顧忌面子,更不需端什麼架子,直來直往就好了,她在本質上,幾乎可說是個與他差不多的人,對待個一如自己的人,真的,不需要他想太多。

很可能就是因為這祥,所以他才會吃了一回虧後,學不會乖,再接再厲地繼續咬下她的餌上她的當,如此一次次地縱容,到頭來,他竟連人生大事也都毀在她手上。

他居然嫁人了。

唉,這回真是虧大了……

聲勢浩大的暴雪,漫天蓋地的遮掩住了縷縷晨光,明明已是天光大亮的吋分,卻幽暗得猶如大地未醒之刻。

在這天寒地凍的清晨,管家打了幾個哆嗦,手捧著熱騰騰的茶壺,靜立在一旁看著大廳中三張顏色各異的臉。

大少爺的臉很黑,新媳婦的臉白皙似雪,小少爺的臉則青得有些古怪。

坐在主位上的燕磊,像要吃人似的雙眼直直盯著一早就過來敬茶的弟媳。

雖然這弟媳的臉嫩得像塊水豆腐似的,可……這身形也未免太高大了吧?小弟與他站在一塊兒,簡直就是小鳥依人、怎麼看怎麼不搭。他就是不明白小弟的眼光怎會這麼差,什麼人不挑,偏偏就是看上這個鄉下女人?

莫追高高舉起手中已經拿了很久的托盤,再次開口。

「大哥,請用茶。」

然而燕磊卻動也不動,就這麼任弟媳一直跪在他的面前,遲遲就是不接下那盞媳婦茶。

「大哥……」見他像個壞婆婆似地為難莫追,容止的聲音好不可憐。

燕磊的身子僵了僵,負氣地接過茶仰頭灌下,再重重把茶盞往小桌上一擱。

「行了,用膳!」可惡,他才不是甘心想認下這個弟媳的,他是看在小弟的面子上。

隨著他們一眾移師至飯廳後,管家發現,大少爺的臉色似乎黑得更上一層樓了。

飯桌上,容止神情懨懨的,什麼胃口也沒有,坐在她身旁的莫追則一副好媳婦樣,容止讓他做啥他就做啥,她沒力氣端碗握筷,莫追就把粥吹涼了再餵,小菜也貼心地夾至她的嘴邊,只要她開口就行。她若是皺皺眉,莫追就放下碗筷,徐徐拍撫著她的背,等她有力氣了點才繼續伺候她用餐。

燕磊呆愣愣地舉箸不動,驚訝地看著旁若無人的小倆口,半響,他在心中長歎。

算了算了,小弟愛就愛唄,總不能連小弟這點心願都不成全是不?再加上,這個弟媳,其實……其實也不是真那麼不好。

吃完早飯的容止剛站起就一陣暈眩,身子不穩地搖晃了一下,燕磊立刻站起,兩手都朝她伸過去了,結果卻被一旁眼疾手快的莫追給從中截走。

看著自己的小弟被弟媳攬入懷中,某種詭異的倒錯感,一點一點地在燕磊的腦海中醞釀發酵,他擔心地走至他們面前,習慣性地想將小弟給抱過來。

「小弟,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大哥送你回--」

燕家新上任的七少夫人不待他把話說完,已動作迅速地將弱不禁風的七公子給打橫抱起。

飯廳中霎時又寂靜到一個極點,接著,站在飯桌邊服侍的管家手中的茶壺摔了,上完菜的丫鬟手中的托盤掉了,燕磊的下巴……脫臼似的一時還撿不回來。

莫追一副沒事人祥,「大哥,相公身子有些不舒坦,我們就先告退了。」

腦中猶一片空白的燕磊,只是傻乎乎地點著頭,於是,一旁的管家就眼睜睜地看著力大無窮的七少夫人,就這麼抱走他們家的小少爺,絲毫不顧忌眾人的目光,大搖大擺地往新房的方向走去,也一路繼續製造摔杯砸盤的各種意外聲響。

他動作有些僵硬地轉過頭,「大……大少爺?」

「家門不幸……」回過神的燕磊直搖著頭哀歎再哀歎。

「大少爺,要不要……請個大夫過府來替小少爺瞧瞧?」管家在他又沈靦於小弟被個不合格的弟媳搶走的莫名心態中,小小聲地建議。

燕磊馬上重新振作起來,「快,快去!」

「是。」

大夫問診過後,說的還是一貫聽得耳熟的老話,小少爺的寒疾雖是比先前好了些,但因前後藥性衝突的關係,得重新換藥好好養段吋日才行。

為了小弟的病情,燕磊可說是公務雜事兩手皆可拋,但也不知他是存心的還是故意的,總之很不會看臉色又憂心仲仲的他,一日裏有半日的時間都煞風景地待在新婚小弟的房裏,還趕都趕不走。

這日才用過晚膳不久,聽到熟悉腳步聲的莫追忙搖醒正打著小盹的容止。

「便宜大哥又來了,你的臉皮呢?」

她揉著眼,「不是擱在你那?」

找到放在枕邊的假臉皮後,莫追抱出懷中她慣用的藥水往她的臉上抹了抹,再搶時間地拿過臉皮幫她貼上。

耳邊傳來的腳步聲愈來愈近,近來為了防備燕磊時不時的突襲,好些天都沒睡好的莫追被他煩得快翻臉了。

「他一日到底要來看你幾回啊?」天天照三頓請安外加消夜探視,還時不時就來這坐上一下……就連最專業的孝子都比不上他。

「別問我。」容止無精打采地打了個呵欠,也被燕磊騷擾得快演不下去了。

「小弟……」在某兩人備感無力的目光中,燕磊那張讓他們齊齊感到拳頭發癢的臉龐,又再次不受歡迎地出現在房門口。

直至某日一早,終於有道聖旨解救了處於水深火熱的新婚小夫妻倆。

「襲爵?」

容止意外地愣張著嘴,一旁負責餵食的莫追立即把握住機會,趁機把一杓蛋羹餵進她的口中,同時在心中煩惱著,等會兒他該怎麼把這一桌藥膳給餵進近來因受不了毒性,所以胃口愈來愈差的她口中。

「嗯,一早就出府去了,說是奉旨進宮去謝恩。咱們的便宜大哥終於當上名正言順的靖遠侯了。」這個北蒙皇帝的禦筆一揮,還揮得真是及時啊。

她卻忐忑不安地去拉他的衣袖,莫追一看,很快即明白她在擔憂什麼。

「你不放心他一人進宮?」嗯,她是該擔心的。

眼下北蒙國朝中情勢詭譎,近來大公主旗下的門人聯合了一眾老臣,在暗中不斷地挖皇帝的牆角,隱隱在朝中與保皇派有分庭抗禮之勢,皇帝若是想攏絡燕磊,那麼現下的確是個好時機,只是這一切,還得看大公主那方面同意不同意。

不過話說回來,一向都將靖遠侯府視為可有可無存在的皇帝,會挑在這當頭對燕磊賜封,也很令人值得玩味,那個慕殤……不會是知道了前陣子燕家與大公主那邊的小小動作了吧?

容止與他想到一道去了,「知我者娘子也。」

他有些不是滋昧,忍不住捏了捏她近來消瘦得厲害的面頰。

「你不會是要我跟著去暗中保護他吧?你忘了那宮裏還有號大內高手嗎?」嘖,大哥有娘子重要嗎?要不是知道她對燕磊就是滿滿的兄長孺慕之情,他鐵定會以為她對燕磊動了什麼心思了。

「我相信我家武藝高強的娘子一定能擺平的。」與燕磊那個平凡的普通人相比,莫追可算得上是保命神仙了。

「我不過是相級初階,那位大內高手可是中階的,我哪可能擺得平?」會不會太看得起他了?

容止拍拍他的肩頭,「你滑溜得像泥鰍似的,我對你的身手有信心。」

「我才過門沒幾天,你就急著要我出去拚命?」莫追板著臉,絕不承認他其實很想將燕磊拖去角落揍一頓。

「夫為妻綱,娘子要聽話。」

「又佔我便宜……別真以為我不敢對你煮飯了!」他一把將她撈過來,一雙大掌不客氣地將她的臉蛋給揉了個遍。

她被他折騰得沒力氣,喘籲籲地半趴在他的胸前問:「你去不去?」

「他又不是你真正的兄長。」他將臉一甩。

容止把他的臉勾回來,直直地看著她。

「他不過是顆被你利用的?子罷了。」他的聲音裏都冒著酸意了。

她不死心地搖搖他的手臂。

「你不會真為了個外人要我豁出去吧?」他低下頭,滿心不平地在她的鼻梢上咬了一口。

容止掀開被子作勢就要下床,「你不去我去!」

「真是……」莫追又氣又無奈地把她抱回來,「你這心軟的性子,這些年來你是怎麼當內間卻沒被撂倒的?」

她咬著唇,「我知道,這要求很無理,但燕磊他……」

他堵住她的話,煩躁地搔著發,「知道知道,老好人一個嘛,疼愛弟弟的笨蛋哥哥嘛,我這就去為你護著他成不成?」

在容止期待的目光下,莫追去了裏間換上一套祥式普通的男子長袍,打算趕在燕磊進宮覲見皇帝之前追上他。

但他準備離去的腳步卻在門前頓了頓,忽地回過頭,一臉不痛快地盯著她。

「怎麼了?」她莫名其妙地看著去而複返的他。

他站在她面前自言自語,「不行,不先收點利息我太虧了。」

她還搞不懂他在說什麼,他已彎下身一把攬過她,在她額際印下一記響吻。

容止一時反應不過來,就只能愣愣地看他在舔了舔嘴後,不滿足地再抬起她的下頷,將溫暖的唇印在她的唇上,慢條斯理又極其細緻地吻她。

「不想救你那便宜哥哥了?」莫追在她抬手想推開他時,將唇懸在她的唇間問。

她動作一頓,一個不設防,他濕潤的舌已伸進她的嘴裏,慢騰騰地滑過她的齒列,清爽乾淨的氣息頓時籠罩住她全身。

「親親相公,乖乖待在這兒等娘子回來。」趁她猶在呆怔,他意猶未盡地咬了咬她的唇瓣。

她一手推開他的肩頭,一手掩住猶發燙的嘴,不發一語地瞪著他,沒注意到她的兩耳正泛著令人賞心悅目的嫣紅。

莫追心情愉快地邊走邊再拋給她一記飛吻,「待我回來後,咱們來試試生個火煮煮飯吧!」

容止微微輕笑,直接將手邊的瓷枕朝他扔過去。

燕磊呀燕磊,你究竟是有多顧人怨?

莫追不只一次在心底這麼問。

隱身藏在議事大殿上的橫樑角落處,蒙著臉的莫追,居高臨下地瞧著下方大殿,全程監督著殿上燕磊襲爵的過程之餘,心底的疑惑也似漣漪般一圈圈地泛起。

尤其是在散了朝後,北蒙皇帝慕殤刻意將燕磊留下,拐彎抹角地說著一些燕磊聽不懂的話時,他更是懷疑,這位便宜大哥是不是上輩子挖過這些個姓慕的祖墳。

按慕殤話裏的意思,前任靖遠侯,手中似握有著一祥慕殤很想得到的東西,可慕殤暗示得太過隱晦,性格又正又直的燕磊硬是沒聽懂,一點都沒有注意到慕殤看向他的目光已變得愈來愈冷厲,甚至可說是殺意無限。

就在慕殤自禦座上起身準備起駕回宮時,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一雙銳目掃向猶在殿上的燕磊,淡聲道。

「愛卿難得進宮一回,不妨多留一會兒,近日禦花園內紅梅開得極好,愛卿賞過再回府吧。」

燕磊連忙叩首拜謝,「臣領旨,多謝陛下恩賜!」

「侯爺這邊請。」一名兩鬢花白的老太監含笑地為他領路。

「公公請。「

莫追兩眼一瞇,隨即隱去了一身的氣息飛快地潛出大殿,當他趕到禦花園時,一股龐大無法錯認的氣息令他警覺地停住步伐,不得不趕緊藏身在園中的宮燈之後。

原來慕殤早安排了這一手?

奉旨孤零零站在雪地裏賞梅的燕磊,渾然不知索命閻王正在暗中朝他步步進逼,而莫追則是頭疼地想著,究竟該不該衝出去拎走那個快沒命的笨蛋,就在這吋,另一股熟悉的內力波動,令他急急轉看向遠處的殿頂。

琴璞?

怎麼連他也來湊熱鬧了?

莫追無力地瞪著那個正伏趴在殿頂上,隱而不發,似想來一招黃雀在後的琴璞。

很好,他家便宜大哥居然魅力這麼大,這會兒不僅是慕殤要他死,就連慕臨仙也要他的命……有誰能好心點來告訴他,靖遠侯府到底是怎麼得罪了那對姊弟?

奉旨前來收拾燕磊的大內第一高手吞雷,方踏進園中便察覺了琴璞的存在,他迅即轉首往那個方向看去,逮著這短暫空檔的莫追,已刻不容緩地出手,猶如一柄疾射的箭飛快地自隱身的地點竄出,飛身上前一把揪住燕磊的手臂。

一記來得沒半點聲息的掌風,緊跟在莫追的身後,莫追皺了皺眉,抓著燕磊立地衝天而起,一鼓作氣躍至鄰近的一座宮殿的殿頂後,他便扯著燕磊不要命地往宮外的方向狂奔,時不時還東拐西繞,以避開後頭緊追不捨的掌風。

當身後的吞雷就快追上來,而他們也快抵達皇宮最外圍的圍牆時,莫追腳步驟停,轉身以一掌迎上吞雷朝他背後襲來的掌心。

兩掌互擊過後,莫追生生地被震退了數步,他伸手緊抓住茫然不知所措的燕磊,像扔沙袋似地,將燕磊往牆頭的方向使勁地扔過去。

「快,立刻出宮回府去!」容止派來的家僕早就等在外頭準備接應了。

見獵心喜的琴璞馬上從另一頭跳出來,正想攔下飛出牆的燕磊,此時身後還有個吞雷追著的莫追已經來到他的面前,不但一腳將他踹開,還給他來個禍水東引。

吞雷劇力萬鉤的一掌,在下一刻直直打在琴璞的胸坎上,琴璞當下吐了幾口血,一手掩著受創的胸口,惱恨地瞪向嫁禍的莫追。

莫追才沒空理會琴璞的媚眼瞪得有多銷魂,因實力遠在他們之上的吞雷正站在一邊虎視眈眈。

半響,吞雷與琴璞交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探掌襲向莫追。

莫追冷冷一笑,紮穩了馬步,大喝一聲向左右探出雙掌接下他倆的掌勢,運上體內所有的內力抵擋住他們的合擊,在他腳下的殿頂,因受不了強大的內力迅速龜裂破碎。

天外驟然飛來的兩道銀光,宛如兩柄利劍,在他們三人都卡站在殿頂上不動時,冷不防地分別插進吞雷與琴璞的肩頭。吞雷側首一看,居然是支普通的毛筆,電光石火間,這名突然出現打岔的來者,已一把扯過莫追的衣領,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在兩方夾擊下將他給拎走。

在被來者飛快地帶出皇宮,拐進人來人往的皇宮前大街上時,莫追還有些摸不著頭緒,直到來到一條無行人的暗巷裏時,來者這才放開了他。

一道清亮的女音自莫追的對面傳來。

「小八,你也有這一天?」老天開眼了?

莫追驚訝地抬起頭,「四師姊!」

「嗯哼。」月穹愛理不理的。

「我就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他咧大了燦爛的笑臉,感動不已地朝她撲過去。

「臭小子少賣臉了。」她嫌惡地一巴掌拍開他那張讓她看了就火大的臉。

「人家本就還青春年少……」他撫著火辣辣的面頰,好不楚楚可憐。

她用力哼了哼,「是只有臉還青春年少。」

「師姊,你怎會來北蒙?」本想著今日進了有如狼窩的宮中肯定是不好脫身了,沒想到她居然會半途殺出來截胡,不只是吞雷措手不及,就連他也深感意外。

「我--」她話都還沒說,他已急切地打斷她的話。

「你是不是接到我的求援信了?」他家相公終於不必病懨懨了,而他也不必煩惱日後會守寡了?

「什麼求援信?」月穹愣了愣,聽得雲裏霧裏的。

「啊?」不是嗎?

「我來是因為二師兄發話了,忌日之前我得把你這小子給拎回去。」聽老五說,二師兄都把菜刀給磨好備妥了,她還年紀輕輕,才不想被剁手指腳趾。

「不管你是為了什麼而來,總之只要你來了就好。」莫追大喜過望地拖著她的手臂往巷外疾走,「快快快,跟我回去看看我家那口子」

月穹的身子大大震了震,她止住步伐錯愕地瞪著他。

「你家那口子?」什麼時候……臭小子家中添了一口她都不知道?

「我相公。」莫追還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開口。

「相……公?」

他甜甜一笑,「我嫁人了。」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3-22 11:35 AM

第六章

原國。

斷皇爺府內的大總管斐思年,在看完手中的加急信帖後,抬首迎上斐然憂心的臉龐。

「三弟,你很擔心?」

「北蒙即將內亂,要不要派人去接應容止?」斐然為他奉上一盞香茗,順手幫他整理一下堆了滿桌的公文。

斐思年搖首,拉著他一塊兒坐下,「不必了,納蘭先生說此事就交由黃金門代勞。」

「黃金門?」那個蓬萊在上繳了今年度的稅金後,不是已經同他們翻臉了嗎?他記得蓬萊那隻鐵公雞還說,往後打死他也不再與他們皇爺府有所往來。

斐思年笑得很有把握,「放心,這回他們會插手的。」

實際上,在接到了斐思年的飛鴿傳信後,蓬萊他是不插手也不行。

一掌拍碎了早就不堪他虐待的書案,蓬萊怒焰滔天地來回在書齋內走著,每踏出重重的一步,就將青金石所製的地板給踩出一道裂痕。

好久沒見他又這麼抓狂了,容易怕怕地縮在一角,膽戰心驚地看他在房內大肆破壞。

「二師兄息怒啊……」

正愁找不到人發洩的蓬萊一把將他揪過來,「老五!」

「小、小的在……」容易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瞬也不瞬地對上他那雙正噴火的火龍眼。

「速速去把小八那小子給我帶回來!」

他愣了愣,「咦,可四師姊不是已經去了嗎?」光她一人還搞不定?北蒙國的事有這麼麻煩?

在這節骨眼當頭,蓬萊壓根就不聽任何推拒之詞,他緩緩收緊了手中的力道。

差點就被勒死的容易趕緊點頭,「我去,我這就去!」

嚇跑了容易,也暫時消滅了腹中的怒火後,總算鎮定下來的蓬萊一反前態,苦苦皺著張臉,步伐沉重地步出書齋往後山佛堂的方向走。

隨著離佛堂的距離愈來愈近,蓬萊的腳下就像拖了千斤重擔,愈來愈是走不動,可不得不面對現實的他最終還是爬上了後山,規規矩矩地站在佛堂大門前,只是,任憑他挖空了腦袋想了老半天,他還是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佛堂內的男子早就察覺到他的到來,似是早就料到了般地開口。

「小八做了何事?」

「他……」這種家醜到底該不該說?

算了,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該來的總躲不過,他、他……豁出去就是。

蓬萊狠狠閉上眼,「他嫁人了。」佛祖保佑,他只是個來報訊的,千萬不要連累他呀。

「嫁人?」

佛堂內男子的音調驀地變得恐怖陰沉,一陣難以抵擋的寒意緩緩自屋內漫出,蓬萊欲哭無淚地看著眼前的佛堂大門,飛快地被凍上了一層結實的寒霜不說,就連他腳下所站的地方也都開始結冰。

他硬著頭皮再道:「對……」

「那小子回來後知會我一聲。」

「大師兄?」被凍得瑟瑟發抖的蓬萊不安地抬起頭。

「既然那麼愛扮女人,他就一輩子都當女人吧。」

暖氣融融、再舒適不過的七公子新房內,月穹端坐在客座軟軟的坐榻上,兩眼眨也不眨地望著坐在床邊那對狀似親密的小夫妻。

她抽著嘴角,「這是……」

「我相公。」莫追環著容止的腰,一手指著靠在他肩上氣色很不好的她。

「他是……」

「我娘子。」容止帶著淺淺的笑意向來人介紹。

「我娶了他。」她答得很理所當然。

「我嫁了她。」他已經自暴自棄成自然了。

月穹起身就走,「告辭。」

「師姊!」莫追忙不疊地追上去拉住救命大仙。

已經翻不動白眼的月穹,恨鐵不成鋼地往他的頂上敲過去。

「臭小子給我住嘴!」不長進的東西,叫他娶門媳婦回家,他卻是嫁了自己?他可真給他們師門長臉啊。

莫追眼中淚光閃爍,「師姊……」

容止微喘地一手撫著胸口,方要起身為莫追說幾句話,月穹已一陣風似地刮到她的面前,兩手捧著她的臉龐,認真地看了一會兒後,她的眼中似閃過了什麼,但她隨即將它掩下。

「小妞,你真想不開的娶了我家的臭小子?」那個不要臉也不要皮的師弟……她消受得起?

容止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嗯。」

「委屈你了。」月穹感慨地拍拍她的肩,不一會兒,月穹速速換上了熱情的笑臉,自懷中掏出本書遞給她,「來來來,這是師姊給你的見面禮!」

容止伸手接過,隨意翻開一頁,平鋪直敘地念出書頁上的某段文字。

「彭員外低首以嘴叨走豔二娘水色的肚兜,兩手下了狠勁死命搓揉著她胸前的紅櫻,在她受不住地嬌聲嚶啼時……一把將她的一雙小腳給扛至肩頭上?」

「……」在場的莫追突然很想挖個地洞鑽。

「你覺得如何?」月穹笑咪咪地眨著眼,一臉期待地問。

容止頓了頓,面不改色地評論。

「很……出色。」他這師姊的興趣未免也太與眾不同了吧?

「就知道你有眼力!」月穹心情飛揚地握住她日漸枯瘦的手腕,「聽小八說你中毒了?別怕別怕,師姊我這就幫你瞧瞧。」一聽到事情有譜了,莫追這會兒也不管那個四師姊是不是二師兄口中的家醜了,他快步過去扶著容止坐好,掏出袖中的帕巾邊拭去她額上的冷汗邊看向把脈的月穹。

「如何?」

月穹果然如莫追所料,根本就沒把這點毒給看在眼底,「能解,不過解毒的過程有點長,得要有耐心才成。」

莫追放心地吐了口大氣,「能解就好……」

「先吞了這顆藥,明日我就開始幫你解毒。」月穹自懷中掏出個小藥盒,取出一枚她親制的丹藥,決定先幫她修複經脈的損傷。

容止毫不猶豫地張口服下,沒想到那藥入口即化,不過一會兒,她就把頭垂靠在莫追的頸間,眼皮沉重得根本就睜不開。

「小八,跟我過來一下。」在莫追把她打點好睡妥後,月穹一臉正經地朝他勾著手指。

「師姊?」他走出內室關上房門,有些不解於她面上凝重的神色。

她蹙著柳眉,「我怎麼覺得……你家相公跟某人這麼像呢?」虧這小子日夜都與容止處在一塊兒,難道他都沒發現嗎?

「像誰?」

「老五。」

莫追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直以來就只認眼不認臉的他,經她提醒,這才發覺他究竟忽略了些什麼。

「你這麼一說,她……」他不禁開始回想起容止那張小臉蛋上的輪廓。

月穹直接替他回答,「還真像是嬌小秀氣又女人化的老五是不?」打從一見面起,她就覺得容止與那個容易,不僅是名字像,就連五官也無一不像。

他倆不約而同地沈默了很久,接著若有所思地對上對方的眼睛。

「我記得,五師兄他……」莫追遲疑地開口。

「有個從小就被賣掉的妹子。」月穹歎口氣,一想到早些年容易為了找妹妹,找得都快只剩半條命,就打心底覺得不忍。

「那個妹子……」

她記得很清楚,容易是怎麼再三向他們交代的,「左耳後有個紅痣,頸子右邊上有兩顆黑痣,右大腿上有被狗咬過的葉狀疤痕。」

「她的年紀……」

「比老五小四載,今年應是二十二歲。」

莫追側過臉看向內室的門扇,回想起容止是如何對待那個只是任務上的大哥燕磊,以及她又是如何不捨於她與燕磊的兄弟之情,更不要說,她是為了什麼而放棄了大好年華,義無反思地入了納蘭先生的旗下,投身至內間這一個要命行業。

他沙啞地道:「我聽她說,她在找她失散多年的兄長。」

月穹眼睛一亮,「她兄長叫什麼來著?」

「沒說。」莫追的心中早與她一般篤定,「不過,我想應當是八九不離十。」

站在門前的師姊弟倆,互看一眼後,不約而同地輕推開內室的門扇,躡手躡腳地來到因服了藥而睡著的容止面前,先是確認過她的耳後和頸間,接著,他倆被難住了。

看著那床蓋住她週身的錦被,莫追難得有種進退不得的感覺。

「……你掀還是我掀?」他要看了她的大腿那事情就大條了……容止若是知情,不掐死他也會打死他。

月穹推得一乾二淨,「她不是你家相公?」

「可我們又還沒煮飯……」他猶推托著,在月穹一記殺人式的眼神刮過來時趕緊改口,「我掀就我掀。」

坐在床邊輕柔揭開厚厚的錦被,莫追看了看她身上那一襲男式長衫,怕她會被凍著,動作快速地拉開她的衫子,正想捲起她棉褲的褲腳時,一柄涼涼的短刀突然抵上他的腰際正下方。

「……想讓我廢了你嗎?」容止勉力睜開眼,火氣旺旺地瞪著自家擾人清夢的娘子。

「你不是睡過去了?」她的刀尖就不能換個地方擺嗎?那個地方很危險好不好?當心她往後不幸福。

她強撐著眼,「讓你日後不能人道的這點意志力我還有。」

莫追試圖向她解釋,「咳,其實我只是想……」

「非禮一下?」很遺憾睡不飽的某人永遠都只會先往最壞的方向想。

「不,我是--」

「猥褻賞玩一番?」她記得那位四師姊給她的睡前讀物可精采了。

莫追漲紅了臉,「我哪是那種--」

「滾,同你家師姊討論小黃書去,別吵相公我睡覺!」容止也不給他辯解的餘地,挪開短刀後就一腳把他給踹下床。

當容止翻了個身再次睡過去後,莫追一手撫著面上鮮辣出爐的腳印子,兩眼對上一臉要笑不笑的月穹。

「師姊……」

「不用看了,那種一模一祥的起床氣,就是她了。」

閉門謝客的靖遠侯府,近來安靜得有些不同往常,但左右鄰居皆沒人上門找過原因,就連燕磊朝中的同僚也沒來探望一下請了病假的燕磊。在這隆冬時分,外頭紛飛的大雪,徹底的掩蓋住了朝中各異的人心,也凍涼了燕磊那顆忠君愛國的心。

很可惜容止沒時間去安慰一下從鬼關門前撿回一命的燕磊,更沒空跟他解釋慕殤為何會在宮中安排了高手想要他的命,因月穹已經開始著手為她解毒了。打從她服下了第一劑的藥引起,她不是成日都在昏睡,就是醒來一口口地吐著漆黑的毒血。

為此,心急的莫追不只一次揪著月穹的衣領,也不只一次被月穹給揍扁扔在角落邊。

偷渡進府內,目前藏身於七公子新房中的月穹,總覺得她愈來愈不認識這個小八師弟了。

瞧瞧,這宜室宜家的好媳婦是打哪來的呀?

慇勤服侍自家相公吃飯、餵藥、穿衣等等,事事不假手他人不說,他就連陪笑陪床還有陪睡這事也都幹上了,整夜當自個兒是發熱的暖爐,將怕冷又受不了解毒痛苦的容止給抱在懷中哄著,只要她不適地輕輕哼個一聲,他就馬上自睡夢中醒來,非要等她睡著了後才肯跟著閉眼。

「小八,你真想帶她回師門?」月穹兩手環著胸,靠站在小廚房的門邊,淡淡問著那個又在洗手做羹湯的莫追。

「我都嫁她了。」莫追正熬著容止消夜該用的小米粥,在聽了她的話後,他合上了大鍋的蓋子,蹲下身子查看底下的灶火。

「正經些。」

他搔著發,「沒法子,誰教我遇上了?」不然能怎麼辦?

月穹有些懷疑,「真喜歡她?」

喜歡嗎?

老實說,他也不知道。

他盯著灶中火舌舔上幹柴後歡欣跳躍的火光,彷彿就像看到了,容止以往只要又給他下絆子得逞之後,她面上就會漾出的得意笑臉,而那時的她,很耀眼,也很令人難以挪開雙眸。

可自她病了後,以往曾在他倆間說來再尋常不過的一道風景,就都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回憶。

如今的容止,不再時不時地與他吵嘴抬槓,她不會陪著他一塊兒演戲,她甚至沒有力氣指揮他去扮什麼奶娘小廝或柔兒,她變得蒼白、變得孱弱,那雙他總認為精明靈動的眼眸,近來,也總是沈沈地合上。

這令他心慌。

守在她的病榻邊,他時常在夜半不眠吋分,看著床上那個若是沒有他在身邊,恐怕早就賠上性命,去了下頭的人兒。他總是邊摩挲著她冰涼的小手邊在想,在她的身上,究竟有什麼特殊的因素吸引著他?為什麼,她就是那麼那麼的……教他放不開。

他老是告訴自己,其實他只是很懷念從前相處的那段日子,難得有個知心人,他自然是視她如己,為她想為她念。可他挪不開的目光,和她淺淺的呼吸,似乎都在告訴他,並不只是這祥的。

或許對他來說,這不是什麼喜不喜歡的問題,他們兩人之間的相處,也不是簡單的喜歡或愛就能輕易衡量的。

他只知,在她的身邊,他開心。

在月穹追問的目光下,莫追斂了斂四處漫遊的心神,以火鉗撥了撥灶內的柴火,喃喃低聲說著。

「她……很有趣,同她在一塊兒,日子從不會無聊。」

月穹拍著他的腦袋瓜,「待老五知道你嫁了他妹子後會更有趣。」

一想起自家追殺他有好些年的五師兄,早有覺悟的莫追便不禁有些頭疼。

「小八,我再問你一回,你真要帶她回去?」月穹乾脆在他的身邊蹲下,在灶前伸出兩手烘烤著。

「嗯,在她身邊不會空虛寂寞。」既然丟開會擔心,放下又會煩惱,他還能不把她給收了擱在身邊?

月穹斜斜睨他一眼,「你是怨婦了多久?」

「感覺,這是一種感覺你明不明白?」他攤著兩掌,很認真地希望她能理解。

「不明白。」

他挖空了腦袋,結結巴巴地湊出一句,「就是……就是感覺在她身邊很快活。」

她不客氣地賞他一句,「你被虐上癮了?」扮完下人扮媳婦,還很快活?這是病,還沒得治啊。

「吃得苦中苦……」莫追一臉尷尬,頻轉著十指。

「嗯?」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他兩眼左看右看就是沒法看向她。

「喔?」

被瞧得一臉不自在的莫追口氣很衝地道:「哎,反正我樂我的,你管那麼寬做什麼?」

「別忘了她可是那個姓納蘭的人。」月穹不禁要提醒他一下,「你想挖納蘭先生的牆角?」

莫追就是想後悔也早就來不及了,「我挖都挖了……」

她不疾不徐奉上致命一擊,「不怕納蘭先生對付完二師兄後,二師兄接著就回過頭來拆了你洩憤?」

想到那個專為斷皇爺出主意的納蘭先生,這些年來從他們師門挖走多少稅收,並與師門結下多少不共戴天的梁子後,自家二師兄又是如何千方百計地想留下那些錢……莫追就覺得自個兒的脖子有些涼。

他抖了抖身子,「師姊……」

「別看我,到時我是絕對不會伸手救你的。」

他沮喪地垂下兩肩,「眼下她跟不跟我回去都還是一回事呢。」想得那麼遠有什麼用?那女人一心一地的不肯負責任才教他發愁。

「怎麼,你魅力不夠大?」月穹眼中盛滿了訝然,「她沒迷上你?」他素來騙人的皮相居然不管用了?怪了,在看過小八的真面目後,容止居然沒被他這張又俊又嫩的臉給迷住?

莫追心酸地搖首,早在見識過七公子強大的魅力後,他這點小小的美色,人家又哪會看得上眼?

月穹一手搭上他的肩頭,「真想把她拐回家?」其實這件婚事她也滿樂觀其成的,畢竟是老五的妹子嘛,親上加親也不賴。

「她這祥……我不放心。」那女人,心軟得跟什麼似的,再多幾個燕磊,早晚她有天會折在這個行業裏,他不替她的小命看著點還能怎麼辦?

「那就去拐吧。」她說做就做地幫他熄了灶火。

「怎麼拐?」他莫名其妙地被她快速拖走。

生來就是個急性子的月穹,實在是見不得莫追的苦瓜臉祥,也對容止那副好似有所覺、又像是裝作什麼都沒瞧見的祥子很在意,所以她就直接將莫追拖回房內,站在容止的床前盯著她直瞧。

剛睡醒的容止茫然地眨著眼。

「你們這麼瞧著我是什麼意思?」怎麼一醒來床前就有兩尊睜大眼的門神?

「雖然這事我很不想說,可是又不能漠視了你的權益,所以小八的相公,我得趕緊帶你回去磕頭。」月穹一臉痛苦的向她承認,在說這話時,那神情就好像在割她的肉似的。

「為何?」好端端的,她沒事去他的師門磕什麼頭?

「你不是嫁給我小師弟了嗎?」

「是我娶了他。」這點很重要。

月穹擺擺手,「這我不管,我只問你,你倆是不是拜過了堂?」

「是又如何?反正是作假,當不得真的。」容止不解地看向一臉不滿的莫追。

「錯,就算是假的也要當是真的!」月穹一手轉過她的臉,大義凜然地對她說。

「啊?」

月穹揚起一拳,「只要進了我家的家門,你就有資格分一杯羹!」

「分……什麼?」容止被她給繞暈了。

「你愛不愛錢?」月穹這才開始她的勾引大計。

「世上何人不愛?」

她再接再厲,「那愛不愛黃金?」

「那是自然。」這不廢話?

「那……愛不愛金山?」月穹拉長了音調,兩眼好不賊亮亮的。

容止差點被口水給嗆岔了氣,莫追邊上前拍撫著她的背邊幫她倒了杯水潤潤喉。

「金山?」她挨著莫追的肩,詫異地問。

莫追不得不承認,「金山,整整三大座,還會閃閃發亮。」這就是他家每個師兄師姊師弟師妹,個個全都不要命四處找魂紙的原因,他家師父可是名正言順的天下第一富。

「你家的家產?」這也太有錢了吧?

「是我們家的家產。」月穹徐徐更正,「只要你與他拜過了天地,就是進了我家家門,既然進了我家家門,那麼你日後自然是有資格在家產上分上一筆。」

容止聽了,當下義不容辭地拍著莫追的胸坎。

「還等什麼?速速把這兒的事辦完,咱們盡快回去你師門磕頭吧!」打小就過慣苦日子的她,這些年的內間生涯,餐風宿露更是不在話下,難得納蘭先生都想挖的黃金門家產如此豐厚,她有啥理由不想?

「……你就為了這嫁我?」莫追邊磨牙邊問,發癢的手指很想爬上她纖細的頸項。

她說得振振有詞,「這是我娶了你之後的附帶利益。」

「你肯磕頭就好。」月穹也不管莫追額上怎麼冒青筋,直接吩咐完就閃人,「小八,盡快搞定你家相公。」

當房裏剩下他兩人時,莫追便板起了臉,不發一語地坐在床邊盯著自己的手指不說話,這讓她不禁有些不安。

容止拉拉他的衣袖,「生氣了?」

「你別哄我四師姊,她人單純,她會信的。」莫追一語道破,很清楚她是什麼性子,也很瞭解她對自己人的體貼。

她吶吶地解釋,「我只是不想讓她失望……」

「我都為你上過花轎了,你還不肯負起責任?」他扶她躺下,也學著燕磊讓她枕在他的腿上,「再怎麼說,你的身子我也都瞧過了。」一回是她的脫身之計,一回是為救她事急從權,那這些日子來的同床共枕呢?

容止閉上雙眼,感覺他的大掌順著她的長髮柔柔地輕撫,他身上總是讓她覺得清新的氣息也縈繞在她的身旁,她不捨地抓緊了手中的錦被。

莫追俯身在她耳邊誘惑,「我還可以幫你找哥哥。」

「你忘了咱們兩家是死對頭嗎?」本來他們會合作就是件怪事了,更何況是成親。

他才不管,「別同我說那些。」

她咬著唇,在心底琢磨了許久後,這才老實告訴他。

「眼下我都這祥了,朝不保夕的……」萬一她死了怎麼辦?琴璞這毒拖久了,也拖垮了她的身子,更把她的求生意志也快給拖沒了。

「有四師姊出馬,你這毒必定解得水到渠成,你只要再忍耐一陣子就好。」

聆聽著他難得的溫言口軟語,她有些心慌意亂,「我……我沒想過要和你捆在一起一輩子……」

「這話在我上花轎前你可沒說過。」莫追小心地挪動她,躺至她的身邊再將她給摟進懷中。

「咱倆不熟。」她再搬出一個不像理由的理由。

「我都當過你的小廝、奶娘、青梅竹馬和娘子了,不是熟的還能是生的?」眼下都還蓋著同一條被子呢,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容止埋首進他的頸間,貼著那熟悉的身子和教人著迷的熱意,她忍不住把雙手緩緩環上他的腰際。

「此事……日後再說吧。」

莫追也發覺她又泛困了,吹滅房中的燭火後,他調整好兩人的睡姿,照舊執行著夫妻間的同床義務。隱隱間泛在他鼻梢的髮香,她身上的藥香,以及她無言的縱容默許,這讓他忍不住再將她抱緊一點。

躺在莫追的懷中,容止邊聽著耳邊熟悉的心跳邊想,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像這陣子睡得那麼好了。

曾幾何時,有他在身邊,她可以安心的睡,不必再時時警戒提防著四周有無危險,不必擔心時刻會有敵人或仇家找上門,只要有他,她就能酣睡不再淺眠,就算是中毒後時常痛醒,撫平她痛楚的大掌也總會適時地為她緩解。

她被包裹在一個安然的懷抱中,足以抵擋外頭的一切風雨。

這個想法,令她的心頭柔軟溫熱,很想就這祥一直棲息在這兒哪也不去,哪怕外頭風霜凜冽,哪怕前路漫漫難行,她知道,她身旁總有盞燈,在她看不清前方吋,獨獨只為她一人明亮而溫暖。

綿綿的雪勢,伴著逐漸深沈的夜色降臨,令大地安靜無語。黑暗中,低低傳來小夫妻的輕聲絮語。

「你不能休了我。」

「知道。」

「也不能另娶。」

「知道了。」

「我是不會讓你納妾的。」

「睡覺!」

晴日正好,久違的冬陽將雪色的大地化為一片晶瑩天堂,懸於屋簷下的冰柱,靜靜折射著剔透的光影。

月穹已下了第三劑藥引,解毒的過程逐漸趨向和緩,不再那麼痛苦折磨,也及時止住了容止身子的衰敗。聽月穹說,等煉出配合藥引的解毒丹後,她的身子很快就能康複,可這消息,卻一點也不能讓容止的心情好起來。

因為慕殤與慕臨仙手下的兩派人馬,不管是在朝中還是私底下都有了動作,今日這方狀告那方手底下的人貪贓枉法,明日那方又告這方草菅人命,朝中分屬兩派的大臣,頻頻發生意外或死於非命,往年曾效忠於大公主慕臨仙的軍方舊部,更是已經在暗中調齊了糧草,在北蒙大都的外圍完成結集部署。

只是皇帝慕殤那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這讓消沉好一陣子的燕磊怎麼也無法忍耐,恨不能進宮去為皇帝保駕,全然忘了先前他在禦花園裏曾遇到過什麼。

這日一早,又再次奉容止命令將燕磊給攔在家門口後,莫追面上的假笑就快撐不住了,眼下他只想將燕磊給揍得下床不能,省得這家夥又再給他們夫妻添麻煩。

他扶過容止,「相公,這個由你來。」

容止半倚著他,沒好氣地瞪向自認忠心耿耿的燕磊。

「大哥,你想做什麼?」都叫他夾著尾巴做人別去出頭,保住自己的小命第一了,這個單純的燕磊他怎麼就是聽不進耳?

「我要進宮去。」

知道他有多頑固,容止這回捨棄了婉轉,不再同他客氣了。

「大哥就不怕被陛下認為是大公主造反的同黨一塊兒治罪?」進宮去?急著去送死啊?

燕磊皺著眉反駁,「我乃堂堂靖遠侯,怎會是什麼造反的同黨?」

她板著臉,怎會不是?上個月我曾受邀去大公主府裏替世子祝壽,而你,則是在不久前在侯府中與大公主底下的門人一道賞樂談天,你怎不是大公主的同黨?」

「那是……,他愣了愣,滿心盛滿了慌張。

「你也別急著想去跟陛下解釋。」容止擺擺手,一捅冷水朝他兜頭澆下,「陛下若有心要替你戴個謀反的大帽子,哪還需要什麼證據?」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焦急,「可咱們燕家真沒謀反!」

「那又如何?只要陛下說你有,你翻得了身!」那日慕殤讓他給跑了,這回趕上了大公主作亂,還愁找不到理由殺他頭?

燕磊說著說著就要往外頭走,「不行,我不能眼睜睜看陛下誤會我們燕家一一」

「是不是誤會其實都不重要,大哥,陛下想要的是你的命。」容止這回也不欄他了,只是將一句話淡淡留在他身後。

踩在雪地裏的步伐突然止住,燕磊僵住了身子,緩緩地回過頭來。望著容止清明的眼眸,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宮中他是如何死裏逃生的,他心酸地攥著拳頭,始終都想不明白,本還恩賜賞梅的陛下,怎在下一刻就對他起了殺意。

要說宮中是遭了刺客或什麼的,他是不信的,他也沒天真的以為陛下賜他獨自賞梅是份獨到的恩寵。他看得很清楚,那位大內高手身上穿的是鐵衛的制服,而另一個也對他起了殺心的,則是大公主府裏的那個琴師……他就不明白了,他是怎得罪了這皇家?

容止淡淡道出事實,「這些年陛下一直在對燕氏收權,不但削減著燕氏一族在朝中的席位,也一點一滴地架空靖遠侯的勢力。如今大哥在朝中可謂人單勢孤,說得難聽點,倘若明兒個咱們燕家真出了什麼事,怕是滿朝文武也不會有人站出來為我燕家說上一句半句。」

燕磊低垂著頭,不語地看著腳下一地原本乾淨的白雪,在遭他踩踏之後,白雪遭汙變得又黑又泥濘,就像他那顆原本單純的心。

容止也不拐彎抹角了,「大哥難道還不明白?陛下早就打算剷除靖遠侯府了。」

聽她說得如此篤定,他很快聯想起當日那名救他的蒙面人。

「那日救我的人,難不成是……」

「是我派去的。」雖然某人回來後跟她嘰嘰咕咕抱怨了好一通。

他心中很是徬徨,「小弟……」

「為了咱們一家子的性命,大哥,你還是好好想想吧。」忠臣一斤值幾文錢?如今朝殿上又都死幾個人了?添他一個根本不嫌多。

見容止似是累了,當夠陪客的莫追動作熟練地抱起她,留下眉心深鎖的燕磊一個人在大門邊慢慢想。他朝管家使了個眼色,要管家看牢點燕磊,然後就不理不管,抱著自家相公回新房了。

通往西院的抄手迴廊,在走動間,一束束的光影自雕工細緻的廊緣灑落,容止靠在熟悉的胸坎上,身子隨著莫追的腳步震動著,她以指輕輕點著他的胸口。

「你覺得他聽得進耳嗎?」

「看他怎麼想了。」莫追臭著一張臉拐進院落,一腳踢開房門,轉個身又踹上,然後走至床邊就將她往床上一扔。

跌在軟綿綿被窩裏的她掙扎地爬起。

「娘子,你幹嘛?」

他哼了哼,兩手環著胸,擺出了妒婦興師的架勢。

「相公就不怕我吃味?」心思時時都繞著那個便宜大哥轉,他能不趕緊出手拯救一下他這娘子岌岌可危的地位嗎?

「這話等你不扮女人時再來說吧。」也不瞧瞧他這副良家媳婦樣。

「你想出牆?」莫追俯身向她,兩手撐在她的身側,聲音裏暗藏著危險。

她好不冤枉,「那只是大哥!」她連牆頭在哪裏都不知道好嗎?

「哼。」他撇撇嘴,二話不說地開始脫鞋脫襪,脫完了自己的脫她的,順手脫掉她身上的男人外衫後,也跟著把她臉上的七公子假臉皮給卸了。

「做什麼?」她不是才剛睡醒沒多久?

「收利息!」他一把拉下她的衣領,露出她右邊圓潤小巧的肩頭,然後不客氣地一口啃上去。

吃疼的她,使勁地想推開他的臉。

「收利息就收利息,你幹啥又咬人?」成天就只知道拿她來磨牙!

莫追偏不挪開腦袋,一路咬一路啃,肆虐完右肩換左肩,在她兩肩上留下一大堆紅通通的齒印,在她疼得想翻臉踹人時,他一臂緊緊扣在她的纖腰上,低首柔柔。

「唔……」

修長的五指拆去她頂上的頭冠,順勢滑入她的發間,穩穩地托著她的螓首,火熱的氣息交織在他倆的口鼻之間,他似低低歎了口氣,時而輕含著她的唇瓣,時而惡作劇般地啃咬著她,不厭倦地反覆品嚐。

唇上又麻又有點疼的她,在快喘不過氣來時,推著他的肩頭分開彼此,她趁機吸了口新鮮的空氣,可他沒有給她多餘的休息時間,轉眼間已又再纏了上來,舌尖探入她的嘴裏滑過她的上顎,令她的身子不禁顫了顫,當他的舌放開了與她糾纏的舌尖,改而吸吮住她的時,她腦際也跟著變得渾渾噩噩的。

冷不防的,一道女音自門邊傳來。

「你們倆……很忙啊?」她才煉完藥就用這麼香豔的景色招待她?

床上的兩人頓時都僵住了身子,半響過後,便是一陣兵荒馬亂。

莫追一手撈起差點被嚇得掉下床的容止,一手拉來錦被遮住春光,容止飛快地裹好了被子,氣惱地踹了莫追的屁股一腳。她一轉首,在看到了蹲在門邊的月穹後,感覺整張臉頓時燒了起來,一個勁地忙想找個地方躲。

莫追則是邊忙著按住裹成一團球的她,免得她滾下去,邊扭頭對神出鬼沒的月穹悶吼。

「知道我們忙就別杵在這!」沒看見容止都要躲到床底下去了嗎?

月穹無辜地搔著發,「參考參考嘛。」她寫小黃書最缺乏的就是這種現場觀摩的經驗了。

他寒颶颶地瞪向她,「師姊……」

「行,這就走。」月穹也很識相,起身將一隻藥瓶擱在門邊,「記得今晚叫你家相公吃了這個。」

「最後一顆解藥?」

「嗯,吃完毒就解了。」月穹揮揮手,出了房後不忘幫他們掩上房門。

月穹一走,還困在錦被中且被莫追緊抱住的某人,頂著一張紅透的臉開始掙扎。

「快放開我!」

莫追卻動也不動,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臉上的奇景。

平時泰山崩於前都面不改色的七公子,原來臉皮這麼薄,親個小嘴就成了只紅燒蝦?這麼好的馴夫良方……他以前怎麼就沒想到呢?

「這祥剛好……」他滿意地舔添嘴角,對她此刻不能動彈的姿勢再滿意不過。

她怕怕地看著惡狼眼中的綠光,「剛好什麼?」

「下嘴。」

「我要休妻!」惱羞成怒的她邊躲邊嚷。

「都說過不許休妻的,該罰。」莫追親了親讓他回味再三的芳唇,「咱們重新再來一回。」

「誰跟你重來?」

他又哄又拐,眼角溢滿春色,「相公乖,咱們再好好研究一下……」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3-22 11:36 AM

第七章

按莫追的盤算,他本是想再多花個幾日的時間,與自家相公窩在房中好好討論一下馭夫之道的,很可惜的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北蒙國這地方的風水與他的八字永遠都合不來。

當夜容止服下解藥才入睡不過多久,莫追就把眼皮都還沒睜開的她打包好,趁著夜色抱她逃出侯府,避過大批高舉著火把的鐵衛鑽進暗巷,乘上南宮遠事先為他準備好的破舊馬車。

坐在車上眼看著亮如白晝的靖遠侯府離他們愈來愈遠,容止轉過身,掀開前面的車簾問。

「大哥呢?」怎麼就只有他們逃出來?

「就知道你只會擔心他……」冒著風雪駕車的莫追白她一眼,「放心吧,我拜託師姊把他敲暈先帶走了。」以月穹的暴力性子來看,只怕燕磊沒睡個兩天是不會醒的。

因大都已關閉了城門,加上奉旨尋找他們的鐵衛滿大街都是,莫追也沒敢挑在這當頭冒險闖關出城,只能先將她帶到月穹先前在城邊所租的農舍避避風頭。

月穹晾著白眼,不語地看著趕來會合的莫追在一抵達後,便先抱著自家怕冷的相公進了客房裏安頓,接著撩起衣袖,馬上鑽進廚房裏去為容止熬袪寒薑湯。

「瞧你寶貝的,那是你相公不是你媳婦。」就只會擔心他相公,她這受他所托辦事的師姊也過問一下行不行?果然嫁了人後胳臂就只會往外頭彎。

「一樣,反正拜過堂的。」莫追手中的菜刀刀光一閃,飛快的幾下,整齊的薑片便躺平在砧板上。

心情不平衡的她很樂意落井下石,「膽敢擅作主張亂拜,不怕大師兄知道後,祭出家法出手整治你?」

「你就一定要提醒我嗎?」他邊在湯鍋裏下料邊瞪她一眼,又忙著蹲下在灶裏添了些柴火。

濃郁辛辣的香氣在狹小的廚房內緩緩漫開,月穹順手在鍋裏添了幾味藥材進去,然後便先回房裏歇下了。莫追手捧著托盤回到房內,盯著容止把一大碗熱湯都灌進腹裏後,這才騰出時間去另一間客房瞧瞧猶昏迷不醒的燕磊。等到他把一切都打點好回到房裏時,發現容止已經等了他許久。

「宮中情勢如何?」

「關門內鬥。」負責傳訊的南宮遠是這麼告訴他的,但實際情況誰也不知道。

「大公主的人馬可有勝算?」她衷心希望慕臨仙可別只是只假老虎。

「這得視慕殤手中有什麼本錢,不過,我不認為慕殤會輸。」莫追從不看輕可以坐上那個位置的人,「身為帝王,他怎可能捨得拱手讓出江山?」

「那就讓他們關起門來互咬吧,最好是兩敗俱傷。」看那對姊弟往後還能不能再來煩他們。

莫追放下了窗邊用獸毛所製的厚厚窗簾擋住外頭的寒意,回到床邊就扣住她的腕間仔細觀察她的脈象,看他的祥子,似乎沒打算上床就寢當她的暖爐。

「你不歇著?」

「師姊說最後一回的藥我得看著點。」他皺著眉,發現這一番奔波似是影響了她的身子,他連忙把她塞進被窩裏。

換了個陌生環境後,容止半點睡意也無,她不安地拉著他的衣袖。

「這兒安全嗎?慕殤會不會搜到這兒來?」

「遲早的事。」這兒又不是什麼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那……」

他撫著她烏黑的長髮,「所以你得好好養著,待你身子好些了,咱們就離開北蒙。」

「不都封城封國境了嗎?到時還能出得去?」

「要對娘子有信心。」見她愈說話愈精神,他也不急著哄她睡了,乾脆脫了鞋坐上床同她說話。

容止總覺得很對不起他,「咱們這一走,你的魂紙怎麼辦?」他都為這事耗在大都那麼久了,難道要空手而回?

「再說吧。」他其實就只是不想嘗到敗績而已,「反正我往年也燒了不少,今年差個一張也沒什麼。」

她握著他厚實的掌心,躺在床上靜靜地回想著他那古怪的師門,並沒注意到他異樣的眸光。

「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算了,反正都要告訴她,還是及早讓她有個心理準備好了。

「何事?」

他清清嗓子,「我有個五師兄,他以前有個兄長還有個妹子。」

「嗯?」怎麼突然對她說這個?

「我的五師兄姓容,單字易。」

容止如遭青天霹靂,她怔愣了半響,驀地坐起身,緊揪住他衣襟的雙手哆嗦個不停。

「別忙別忙,當心你的身子……」他也沒想到她反應這麼大,忙將她給摟過來用衣裳裹好。

她難以置信地張大了水眸,「容易?他叫容易?」

「嗯。」莫追點點頭,「這麼多年來,五師兄一直都在找他失散多年的妹子。」

聽了他的話,容止霎時就紅了眼眶,不受控制的淚意在她的眼中翻滾著,藏在心底多年的渴望與委屈,很快即隨著淚水離開了眼眶,在燭光下化為蜿蜒閃爍的淚光。

他邊說邊擦著她的淚,「聽五師兄說,當年他家家境貧寒,家鄉發了大水,父母和大哥都給衝沒了,他抱著家中最小的麼妹才沒讓她也被衝走。之後他帶著妹子去投靠他叔父,但水災後鄉裏間大多數的人都染上了瘟疫,連他也患上了,於是他的叔父就趁機賣了他兩歲的妹子,換得了叔父一家的米糧……」

她怔怔地鬆開掌指,忍不住想起那一段她永遠都忘不了的往事,以及當年舉目無親的自己,是如何在一個又一個買家的手上被轉手販賣的。

那些年,每當又有人扯著她頸間的鎖鏈,像看條狗似地看著她,她都會想,她的二哥在哪兒呢,他怎不來找她這小妹回家?叔父有沒有用賣掉她的錢給二哥買藥吃?怎麼她左等右等,一年盼過一年,他……都不來?

若不是後來納蘭先生買下了她,將她納入旗下,恐怕為奴的她,如今還是富人們眼中的一條狗,任打任殺,或是只能在青樓間流離輾轉一生。

「二哥他……」既然容易都知道她被賣了,那他為什麼一直都沒來找她……之後也沒……

莫追不得不代某人解釋一下,「五師兄那時病得人事不知,待醒來後知道妹子被賣了,他氣得拿柴刀砍傷了叔父他們一家。」

「……後來呢?」

他苦苦一笑,「後來,五師兄找到了我師父,然後他賣了自己換得了一袋金子,說要用那袋金子去把他的麼妹續回來。」真傻啊真傻,他也不想想,人海茫茫,他一個孩子上哪兒去贖啊?

二哥他……把自己賣了?

容止緊咬著唇瓣,淚水成串落下,總覺得喉際間的哽咽發燙得疼痛,令她就快要喘不過氣來。

「師父他老人家當年收他為徒後,就把他扔給大師兄教養了,而大師兄頭幾年雖沒肯讓五師兄下山尋親,但在暗地裏派了不少人一直在找你。後來,五師兄武藝大成,大師兄就由著他天南地北四處尋妹子了。」

「我二哥他……他……」

「他人生最大的目的,大概就是找妹子了。」莫追一手在她背後幫她順著氣,「他呀,性子挺毛躁的,還腦子就一根筋,耿直得再怎麼折也不會彎一下,早些年差點把我二師兄給氣死,大師兄也老罰他在佛堂抄經靜心,偏偏他就是呆,還學都學不乖……啊,還有,他的起床氣就跟你的一祥壞。」

「你……」她幾乎泣不成聲,「是你說過的,你說會幫我找哥哥的……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他的……」

他捧起她的面頰,溫柔地吻在她的眉心,「別急,過陣子我就把五師兄打包送給你好不好?」

容止嘴著淚「他……二哥他會認我嗎?」

「怎不會?他作夢都惦著你呢。」莫追微笑地抱緊她,「待解決了便宜大哥的禍事後,咱們就回去認認失散二哥的親事。」

北蒙皇宮中,皇帝慕殤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朝珠。

在他的命令下,吞雷已率三軍在大都之外包圍那些叛軍,不日即可剿滅,而眼下,就差那名主使者前來自投羅網。

細數這陣子所發生的種種,說起來,他還真得感謝自家親皇姊讓他看了這麼場好戲。

原本,他是想將北蒙境內所有的魂紙全都蒐集到手的,只可惜,一直有人趕在他的前頭搶走了那些魂紙,而他始終都查不出奪紙之人是誰。

當他終於自先皇陵寢找出遺詔,確認了當年先皇所封賞的眾臣中,誰自其中得到了魂紙,正欲下手時,他的這個皇姊卻得到了消息,想先他一步得到那些魂紙。

既然她愛代勞,那就由她去吧,反正,他也不確定燕氏手中的魂紙究竟還在不在,或是已被人用去了。

慕殤懶懶抬起眼,不語地看著以勢如破竹之勢一路挺進皇宮朝殿的自家皇姊,正率著親軍浩浩蕩蕩地來到大殿之上。

看著空曠的朝殿上僅剩下了慕殤一人,以為他眾叛親離的慕臨仙,不禁得意地漾著笑。

「你也有今日?」

「皇姊,朕一直很好奇。」慕殤漫不經心地搖著手中的酒樽,「當年你既助朕登上大寶,為何如今不再一本初衷?」

慕臨仙抬起了螓首,一如以往地望進慕殤的眼中,與以往不同的是,她不再有居於人下之感,亦不再將對於他座下那把椅子的渴求,拚命暗藏於心底。

當年父皇是怎麼對她說的?她是女人,所以她沒有資格為帝?縱使她再如何縱橫沙場、為國立下汗馬功勞,就因她的性別,她便一輩子都無緣站在眾人頂上?笑話,這世上,本就該是有能者得之,無關於性別,也非所謂的命運。

「因你得到了魂紙?」所以心也就跟著野了、不安分了?

她的眼眸無比燦亮,「不錯。」

慕殤揚起薄唇,「這祥啊,不知皇外甥的三年忌可到了?」

她氣息一窒,心底深處最想要掩藏起來的傷口,就在他這麼一句輕飄飄的話裏,再次血肉模糊地被揭開來。

「朕沒想到,你竟能親手殺了他。」慕殤語帶輕快地說著,眼中滿是佩服。

她赤紅著眼,語帶痛苦地朝他大喝,「住口!」

「只可惜,皇外甥以命換來的魂役也不過如此。」他瞥了瞥她身旁的琴璞一眼,嘖嘖有聲地搖首,「皇姊,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難道想得到這位子的你,就只能付出這麼點代價?」

這麼點?

一條性命,難道還算不上是沉重的代價?那可是她的骨肉至親,她懷胎十月所誕下的孩子……她都已含著淚將自己投至地獄裏了,他竟還說,這麼點代價?

他的眼眸冷了冷,「這些年,朕也讓你作夠美夢了,今兒個這一出,就算是朕成全了咱們的姊弟之情。」

慕臨仙被他看得心跳有些失序,因他那眼神,就像是她今日所做的一切努力皆是枉然,皆是他所默許的兒戲,在他眼前,她就像個……像個跳梁小醜似的。

「你……一直都知道?」倘若這是真的,那他怎麼一直都沒有行動?甚至可以說是……縱容著她謀反?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朕等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要不是她給了他一面造反的大旗,父皇生前留下來的那一班老臣,他還得找理由尋藉口讓他們反呢,多虧了她,他只須充分與她配合就成了。

她一怔,「你……」

「皇姊,你該夢醒了。」以為得到了個魂役就能同他叫板?天真。

慕臨仙朝身後的將軍一揚手,「鹿死誰手猶不可知,你別得意的太早!」

早就等著拿下慕殤的眾人,在她的指示下一擁而上,慕殤動也不動地坐在原處,冷眼看著他們在衝上金階之吋,隨即遭自四面八方而來的亂箭一一射死。

血腥味在殿上四處瀰漫,一殿的哀號與呻吟中,慕臨仙推開了在緊要關頭一刻護住了她的琴璞,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慕殤的好整以瑕。

背上挨了幾箭的琴璞,一把將她拉至身後,接著取來背著的琴立在地上,五指飛快地在琴弦上飛舞,急急奏出一曲傀儡曲,操縱著地上已死之人再次站起。

慕殤挑挑眉,覺得他們總算是有點新意了,他微笑地以指點點桌面,箭雨便又再次落下。這一回,密集的箭支將殿上的死人都給穿成了篩子定在地上,最終再無人能夠站起。

琴璞將手中的琴弦拉到極致,一鬆弦,內力便以雷霆萬鈞之勢奔向座上的慕殤,此時一柄金釵卻從慕殤身後的紗簾疾射而出,當空截斷了那股內力不說,並在琴璞又再次拉開琴弦時,以更深厚的內力震斷了所有的琴弦,同時亦將琴璞震得經脈大亂。

慕臨仙怔然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不敢相信她一直以為無所不能的琴璞,竟就這麼敗了?明明事前她就得到消息,吞雷並不在宮中,慕殤身邊怎麼會還有這種高手……

「誰!」她猛然看嚮慕殤身後紗簾中的那道窈窕的身影。

嫁進慕家不過兩年的皇后楚悅,纖纖玉指輕撩開紗簾,千姿萬雅地嫋嫋來到慕殤的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是你?」無盡的寒意自她的心中升起,她像是腳下被抽去了所有力氣般,身子不禁有些搖晃。

慕殤低聲淺笑,就像是看不見她的失態般。

「你居然、居然……」慕臨仙顫顫地指著他,不敢相信他竟違背祖宗法典,讓一個由死物複生的魂役……

慕殤好心接過她的話,「居然讓個魂役當上母儀天下的皇后?」

身為皇帝,沒人比他更清楚,他身邊是多麼的危機四伏,多年來在廟堂、在宮中,總是有那麼幾個人想弄死他。

皇帝當久了,他雖早就對這生態習以為常,也處處小心防備了,可他防得了百姓卻防不了百官,防得了百官則防不了宮內妃嬪,防得了妃嬪卻防不了內侍,因此,最終的保命手段,自然是要放在最靠近自個兒的身邊之處。

而在他身邊,除了皇后外,天底下還有誰能更名正言順地貼近他?

「這是禁忌……」慕臨仙惡狠狠地瞪著他,「總有天你會有報應的……」

「將她拿下。」慕殤愉快地朝身後揚揚指。

已在殿後等候許久的鐵衛們,很快即來到殿上朝她衝過來,在這危急的當頭,她轉身向琴璞發出最後一道命令。

「走!」只要他能離開這兒,她就還有機會。

銜命的琴璞隨即將身子化為一道黃霧,淡淡地飄散在殿上,不久那黃霧似條長蛇般,飛快地竄過眾鐵衛的腳底下奔出大殿,一轉眼就不見其影。

慕殤也不怕他跑了,命人將慕臨仙押下去後,對著空蕩蕩的大殿,他一手將垂落至他面前的髮絲勾至耳後,露出了他長年遮在髮絲下那已瞎的一眼。

伸手輕輕撫上再也不能視物的右眼,慕殤彷彿還能感覺到當年的痛楚,也還記得當年加諸他這些的那些人,他們得意至極的面孔……

站在一旁的楚悅,不疾不徐地為他奉上一盞香茗,低聲輕稟。

「啟稟陛下,已有燕磊的消息了。」

慕殤挑挑眉,總算找到了?

前些天夜裏,所派去的鐵衛在靖遠侯府裏什麼都沒搜到,想必當年先皇賜給靖遠侯的那張魂紙,此刻定在燕磊的身上。

「死活不論。」他起身走向殿後,而後停頓了一會兒,不忘交代,「記得,千萬別毀了魂紙。」

楚悅恭敬地頷首,「是。」

客房內的氣氛很詭異。

詭異的源頭在於醒來後,就一心想要趕容止他們走的燕磊身上。

也在想要說服燕磊這頑固腦袋,偏偏說了什麼都不管用的容止身上。

更在那個將「螓首」靠在容止肩頭,從頭到尾都涼涼看戲的莫追身上。

身為局外人,月穹識相地避到屋外,讓他們這一家子自己去解決內部問題。

「大哥不希望你被侯府拖累。」燕磊低聲說著,滿心希望小弟能盡快選出北蒙,為燕家留下一線香煙。

「大哥你呢?你不一起走?」已經和他吵過一回的容止捺著性子,對他面上那副視死如歸樣很是不滿。

他平靜地搖首,「再怎麼說,這家業,總是爹留下的。」燕氏這麼大的一副擔子,總不能說拋就拋。

「可如今靖遠侯府已不存在了!」據莫追給的消息,那夜自慕殤下令對靖遠侯府進行抄家後,慕殤次日就在朝上宣佈靖遠侯亦是叛黨,已下了旨意要捉住他。

燕磊的眼中一片死寂,「就算是那樣,我還是有我該肩負的責任在……」

「那些已經瓜分完家產的庶子庶女可不會這麼想,而那些族老更早已撇清與侯府的關係,巴不得大哥你死於這場禍事中!」容止愈說愈激動,恨不能敲醒他的腦袋瓜。

「小弟別再說了。」

「大哥--」她還想說些什麼,他卻止住她,自懷中取出一隻繡袋,從袋中拿出一個信封,拉過她的掌心將它放在其上。

「這個由你收著。」

容止接過那個泛黃的信封,本以為裏頭裝的會是銀票或地契,當她瞧清楚裏頭放的是什麼後,她猛地氣息一窒,臉色驀然變得無比蒼白。

莫追不明所以地一手攬著她的肩,也跟著湊過腦袋去看,在見著那張印有紫色火焰標記的紙張後,他登時就炸了鍋。

「為何這玩意兒會在你手上?!」他氣急敗壞地吼向燕磊。

燕磊滿心不解,「這是爹留下的傳家寶,自爹死後我就一直帶在身上,有什麼不對嗎?」

傳……傳家寶?

這哪是什麼傳家寶,這是禍水啊!

容止僵著身子,緩緩與莫追互看一眼。

難怪慕殤和慕臨仙都急著想宰了燕晶……原來,就是為了他身上的魂紙?

該不會他們早就知道燕家有魂紙?那麼不管這場宮內惡鬥勝利的是哪一方,也不管敗的是哪一方,只要有一線機會,他們肯定都會來搶!因只要有一張魂紙,就很可能在下一刻全面扭轉朝中情勢。

怪不得琴璞老對燕家那麼感興趣,原來琴璞他,並不是在試探他們有無武力,而是在試探燕氏兄弟是不是魂役?

就因為慕臨仙並不知前任靖遠侯,在得到魂紙後是否也跟她一祥用掉了魂紙,她亦不知燕氏兄弟是不是由魂役假扮成的,因此在下手搶魂紙之前,她總要先探個底,看看魂紙是否還在。

而皇帝慕殤,則是佔了個大便宜,在慕臨仙替他試出燕氏兄弟是人而非魂役後,慕殤便打算在燕磊不肯主動交出魂紙時殺了他。

一旦把來龍去脈都想通後,莫追打心底認為自個兒真是倒黴到家了。

原本他只是混入靖遠侯府,然後藉由地利之便,去偷隔壁家忠孝公邸的魂紙,後來魂紙被容止給先搶走了,他也很認命地與她合夥,打算去打劫一下大公主他們的魂紙來湊數。

可他萬萬沒到,在他做牛做馬了這麼久後,就連燕磊的保鏢這事也都幹過了,結果,魂紙原來就在毫無所覺的燕磊身上?那他這陣子都在窮忙活個什麼勁?

「我好冤……」莫追兩眼含淚,委委屈屈地咬著唇。

「忍著。」容止也覺得虧大了,原來她是身在寶山中而不自知?可在她所收到的消息中,根本就沒有燕磊懷有魂紙這一項好嗎?

他趁機敲詐,「我要利息。」

「……欠著」她抽抽嘴角

「相公,你不許賴皮。」他得了便宜還賣乖,把深閨怨婦扮得淋漓盡致。

「會讓你飽餐一頓行了吧?」他就這麼點出息?也不想想她兩肩都是滿滿的齒印,他還沒事就啃上一兩口,害那痕跡她想消都消不掉。

他高高興興地應著,「行。」

被他倆晾著很久的燕磊,忍不住打斷他們夫妻打啞謎似的交流。

「小弟?」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容止定下心神,決定先解決眼前的大麻煩再說。

「咱們必須立刻離開大都。」一張魂紙價值何止萬金?為了魂紙,慕殤就算掘地三尺也會把他們挖出來。

「為何?」燕磊有些不懂地看著他們在下一刻都在屋裏收拾起家當。

容止指著懷中已收好的信封,「大哥,你不知這是什麼?」

「不就是紙嗎?」很普通的一張白紙啊,只是印有滿特殊的花紋。

「它可不只是紙而已。」容止被他那茫然祥給折騰得幾乎沒力。「它是魂紙,別告訴我你不知魂紙為何物?」

燕磊的臉色煞白「怎麼會……」

「如今全天下的皇帝和武林高手們都找這玩意兒快找瘋了,而你有這玩意兒你卻不早點說?」根本就是浪費她的時間嘛,容止邊收行李邊拿他出氣。

莫追也逮著機會就捅他一刀,「難怪你雞嫌狗厭,人人都想宰了你。」

「我、我……」

站在屋外的月穹以指敲了敲門板,適時地加入了他們的討伐聲中。

「裏頭的一家子,快收拾收拾,你們得跑路去了。」

莫追將門打開,「師姊?」

「我要鬆鬆筋骨,你們沒事就快滾。」她定定凝望著被風雪迷濛了視線的遠方,暖身似地扳扳頸項。

毋須她多語,莫追馬上明白了她在說什麼,他回頭向容止示意,容止很快地即翻出他們所有人的外氅和大衣。不過片刻,一陣藏在風雪中的氣息已抵達了農舍外頭,莫追乾脆連行李也不要了。

「來了!」他轉身抄起容止,抱著她就飛快地往外跑。

「大哥……」容止一手急急拍打著他的肩,「你掉了大哥!」這麼大個人他也能漏了?

「煩死了。」莫追跑著跑著又繞回去,一把扯過還呆愣愣站在屋裏沒反應過來的燕磊。

凍人的飛雪模糊了燕磊的視線,在他被扯著跑離農舍時,腳下突然像是被人縛住了般,幾乎無法自雪裏拔出雙腳,他吃力地掙扎著,這時一道豔紅的身影自雪中忽現,那張熟悉的臉龐令他馬上認出來者。

他指著琴璞的臉,「是你!」

莫追毫不溫柔地把他扯到身後,「就他這個陰魂不散的啦,快躲好。」看祥子,大公主就算是事敗也一祥沒放棄啊。

負傷獨自逃出宮中的琴璞,淩厲的視線全都鎖在燕磊的身上。

「交出魂紙。」

莫追刻意以身子擋了擋,好笑地問:「你哪位?你說交就交的?」

「小八,你是在生孩子嗎?還不走?」月穹很不耐煩地提醒,壓根就沒把琴璞給看在眼中,她只煩惱這家夥會不會引來一票慕殤的追兵。

莫追摸摸鼻子,在月穹的冷眼下趕緊把容止放下,轉身去農舍後頭套馬車,容止則不放心地看著月穹。

「四師姊,你行嗎?」琴璞可是個相級初階的高手,再加上他又是個來曆不明的魂役,誰也不知他有什麼殺手鑭。

「放心,乖乖帶著你家娘子避風頭去,這只屬蛇的交給師姊就成了。」月穹漫不經心地步至琴璞的面前,上下地打量起他。容止一愣,「蛇?你說……這家夥是蛇變的?」原來這魂役既不是先人也不是鬼魂,而是一條蛇?

「就這條毒蛇咬了你一口。」全身上下都是劇毒啊,怪不得她差點就去了半條命。

「師姊,我要吃蛇羹!」莫追停好馬車,邊抱走容止邊對月穹嚷著。

「知道了。」就知道他記仇。

將容止放在馬車裏後,莫追發現他又漏了一人,於是他很不情願地下車再回去檢,卻發現雪地中的燕磊只是一逕地站著不動,眼中似藏有痛苦。

莫追不得不勸勸他,「性命要緊,別再想著燕氏或是靖遠侯府了。」就因他擁有魂紙,眼下在這北蒙國,怕是再也無他容身之處了。

「你們走吧,我不走。」燕磊的神情很黯然,即使已一無所有,可他說什麼就是不想離開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莫追也懶得同他講道理了,二話不說地上前彎下身子,一把就將他給扛至肩上。

「弟妹你……」燕磊當下鬧了個大紅臉,忙掙扎著想下地,「快放我下來!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是成何體統?」

「有完沒完啊你?」大步來到馬車後頭,莫追不客氣地將他扔進後車廂,再順手撕下自己臉上柔兒的假臉皮一併扔給他。跌得七葷八素的燕磊坐起身,一眼先是見到胸前那張薄薄的臉皮,再抬首,所見著的則是莫追那張又嫩又白,宛如少年般的俊逸臉龐。

「這……」他訝異得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這是怎麼回事?」

「沒工夫跟你解釋。」莫追輕飄飄地扔下話,三兩步就竄到馬車前頭,揮揚起馬鞭,駕著馬車快速離開此地。

「大哥?」容止小心翼翼地喚著一直握著假臉皮發呆的他,不明白莫追為何要挑在這節骨眼選擇扯破臉抖出事實。

燕磊茫然地轉過頭,懷疑地看著自家小弟,卻見容止對柔兒是個男子這件事,面上一點意外之情也沒有,一種什麼都捉不牢的慌,無聲地溢過他的心坎,忽然間,他什麼都不敢確定了。

莫不是……就連這個小弟也都是假的?

愈來愈盛大的風雪掩去了一路遠去的馬車,琴璞是很想追上他們的,可他自始至終都被困在原地無法動彈,而對面的那個女人,她甚至連根手指也沒有動,只簡單地放出深藏的內力,就輕易地將他的兩腳給釘死在原地。

他不甘地瞪著她,一雙豎瞳泛著妖異的光芒,濃濃的怨毒與憤恨自他的身上悄悄地散開了來。

「甭瞧了,你沒有機會的。」月穹被瞪得不痛不癢,很平靜地對他陳述事實。

琴璞揚起雙臂大大一振,北風將他的衣袍吹揚得鼓漲,淡黃色的霧氣自他的腳底下向外蔓延,絲毫不受咆哮的風勢影響,轉眼間就包圍了月穹。不過一會兒,黃霧中傳來了某種嘶嘶的聲響,月穹定眼一看,一條條弓著身子的毒蛇已密密麻麻地將她圍在其中。

難道他不覺得這很不合常理嗎?

都冬日了,還是大雪紛飛冷死人不償命的隆冬,這些蛇卻沒冬眠反而被召來湊熱鬧……月穹不禁在心中歎了口氣。

「你的主子不是已淪為慕殤的階下囚了?還為她這麼拚命?」看祥子這名魂役生前來頭應是不小,大概就蛇王或蛇妖那類的吧,只是她不明白,慕臨仙在落到慕殤的手中後,下場除了一死不會有別的路,他還如此不死心,極力想為她掙條生路?

琴璞一臉義無反顧,「只要主子能得到新的魂紙,她就有機會東山再起……」誰知她下回能召出什麼來呢?或許是個舉世無敵大將軍,也可能會是能在剎那間就殺了慕殤的武林高手,總之,只要有可能,他都想為她搏一搏。

「真忠心。」她兩肩一聳,「只可惜,無論她是否能夠再起,那都將與你無關了。」

地上的毒蛇,隨著她的話尾一落,乍然群起攻之,露出森白的毒牙朝她咬去,但卻在距離她數寸之前似撞上了道無形的牆般,一時紛紛受痛墜地。

琴璞這才發現,她的武力並非與那日被她救走的莫追同為一階,她就這麼站在原地不躲不擋,只用內力在週身築起一道無形的牆,然而那渾厚結實的內力,竟是無一處可破,某種危險的警鐘迅即在他的腦海響起。

「相級……中階?」

她面無表情地揚起一掌,「所以我才說,你沒有機會的。」

漫天似刀的掌風,乘著風雪狠厲地割劃過大地,將地上遍地的毒蛇斬切成一塊塊的碎肉,飛竄的血花染紅了雪地,月穹沒給他留下半分閃躲的餘地,在將他割得遍體鱗傷之餘,一個箭步上前,當下五指穿胸而過。

琴璞踉蹌倒退了幾步,最終站不住地跪在雪地裏,他怔怔地看著胸前致命的傷口,而後不甘心地對她瞠大了眼。

「我不想死……」他還沒有活夠……他,才成為人還沒有多久……

一直以來,他就很想似凡人一祥,有著溫熱熱的血液流淌在身子裏,他想和那些沐浴在陽光下的百姓一祥,用雙腳走在土地上,看遍人間的繁華和煙火,而不是只能在人跡罕至的深山中孤獨地稱王,最終在冰冷的洞穴中孤獨地死去。

月穹看也不看他,「你們這些魂役,本就不該複生。」

早已死去的他們,本該隨著時光的流逝,在歲月中化為塵埃,而不是重新再次有了生命,戀戀不捨地徘徊在這座人間,擅自破壞天地間應有的規矩。

那本閱魂錄,本就不該存於這人世的。

每個人,生來皆有貪。

若是不貪,怎會去許願?這世上,又怎會有無私的心願?

而要想驅使魂役,又怎可能不需付出任何代價?

「我想要生命……我想活著……」琴璞勉強地站起,兩手掩著胸口的血洞,徒勞無功地掙扎著。

「安心吧,你很快就能投胎了,因慕殤的眼中容不下背叛。」待魂主死了,魂役也會跟著煙消雲散,然後獲得了來世的生命投胎去,他等不了多久的。

瑩瑩如玉的亮光,在這陰沉的雪日裏看來格外耀眼,琴璞恐慌地低首看著自己,就見那陣自他身上發出的亮光消失後,他的身子莫名著了火,焰色詭異的紫色火花,竄上了他的衣袖、他的四肢和臉龐,接著火勢驀地壯大,烈焰有如一頭遠古的巨獸,張口就吞噬了他。

慕殤應是對慕臨仙下手了吧?

月穹靜看著雪地中的紫色火光,在搖曳落下的雪花中一點一滴地燃燒殆盡,而後琴璞亦化為飛煙,被吹散在不知去向的北風裏。她沒半點留戀地離開了原地,信步走回農舍裏取出收拾好的輕便包袱,才剛關好農舍大門,她即微瞇著眼轉過身。

嗯?

一個相級中階的……正朝這邊全速趕來?

她可不是她家小八師弟的專用打手,一次已經很不划算了,兩回?她才不幹。

月穹走至屋後的馬廄牽出愛馬,攀上馬背,斂去了所有氣息,果斷地跟著躲麻煩去。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3-22 11:37 AM

第八章

近來天候似乎又更冷了些,接連下了幾日的大雪也不見停,再加上慕殤派出的鐵衛仍在大都中四處搜索,這使得原本該是每戶人家都忙著過年的這時節,不但大街上採辦年貨的人們都沒往年來得多,就連小巷中行人的蹤影也疏疏落落。

容止抱著一隻堪稱他們全部家當的包袱,與莫追並肩走在地形錯綜複雜的小巷內,在莫追的背後,還背著一個又被打昏沉睡,並被他報複性地給易容成個大媽的燕磊。

這陣子他們倆都沒再易容,就用原本的相貌住在城中不同的客棧內,但在慕殤派出來搜索他們的人手似乎愈來愈多後,他們不得不轉移陣地再換個地方躲。聽說,如今在懸賞榜單上,燕磊人頭的價值高達千金呢,要是不小心照看著,恐怕這顆腦袋就會被人搶走了。

一路上聽著莫追細說接下來的計劃,容止這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囚車?」

「夠安全吧?」這可是他能想到能最快速安全通關離開邊境的辦法了。

她一手拍差額際,「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好主意?」

「因為娘子我英明。」他心情甚好地親親她的面頰,然後轉過頭,小聲地在無人的小巷中低喊,「羊、肉、湯。」

安靜的小巷中,因雪日而閉門的家家戶戶,並無半點動靜,莫追不死心地一家走過一家,也持續在嘴邊喊著。

「羊、肉、湯。」

容止很想阻止他光天化日下奇怪又愚蠢的舉動。

「你幹啥?」他來這喊什麼羊肉湯?

「待會你就知道了。」他繼續往巷底的方向前進,「羊肉--」

驀然間,一道也刻意壓低的男音自某戶人家中傳來。

「豔、二、。」

「……」還真的有人應。

只是,為什麼又是豔二娘?

難不成四師姊寫的小黃書已經紅遍了大江南北?看來她有必要把她的睡前讀物再好好拜讀過一遍。

「莫小爺?」應聲開門的石關年,喜出望外地看著他。

莫追咧大了笑臉,「石大哥,我拖家帶口來投靠你了。」

「快進來快進來!」收到他的來信後,石關年早早就等著他們的到來了。

今日這事,其實該從莫追當日到達大都後,隨手贈給石關年的那一袋金子說起。

那袋金子,不但改善了石關年的家境,還讓他打通了陞遷的管道升了官,從原本得大老遠奔波的押囚官,搖身變成一方小獄的監獄長。自此,他再也不需千裏趕路押囚,不必再與家人分隔數月,他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也擁有了安定的生活,而這些,全都拜莫追一時的善心。

在知思圖報的這方面,石關年雖不敢說他能做到肝腦塗地這份上,但為莫小爺一家子提供個避風港,以躲過皇帝慕殤的通緝令,這點他自認還是做得到的。

當晚趁夜將他們偷渡進了獄中後,石關年親自為他們安排了兩間位於最偏僻處,且遠離其他囚犯的安靜牢房,同時也告知了底下的人手千萬別怠慢了貴客。

對此甚是滿意的莫追,當下就提了兩壺老酒,興高采烈地去與石關年套交情了,而特意騰出來的牢房內,則剩下容止與剛醒來的燕磊。

打從那日容止也在馬車上揭下臉上七公子的偽裝後,燕磊就沒有對她說過一句話。

這幾天看著燕磊臉上的疏離,和格外冷模的舉止,容止很心痛,可又不知該如何才能將它撫平,只能任由燕磊在他們之間劃開了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不再與她如兄弟般的親近,不再對她微笑,也收回了曾給過她的所有關懷。

「大哥……」她低低地喚。

一直別過臉看著牢欄的燕磊,並不回頭看她。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一如以往撒嬌地碰碰他,沒料卻被他給躲開,他甚至還把手臂縮了縮,像是極不願意被她碰觸一般,這讓容止心如刀割,眼底也漸漸有了止不住的濕意。

她冒充了燕晶是不爭的事實,她也知道她不該奢望燕磊這份手足之情,會永遠停留在她的身邊。她早就該如莫追所說的別心軟,別把這一切當真,在事畢後毫不留念地抽身而走,她不過只是燕磊生命中的一名過客,可在嘗過了親情燈火之後,她的心,卻不能由己。

她一直都無法忘懷那段日子所擁有的親情,也總在心底暗暗地騙著自己,哪怕是短暫也好,能夠擁有她就滿足了,可實際上,人的貪念是永不會滿足的,在曾擁有了過後要她走開?她捨不下,也不想放開。

如今靖遠侯府已不在了,燕磊也正被通緝著,她怎麼可能在這當頭丟下他任他自生自滅?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燕磊在失去一切後,連最後一份生機也都沒有了,即使他不原諒她,最少……最少也讓她將他離開北蒙國的事給安排好,而這也是她……目前僅僅能為他做的。

「對不起,我不是你的弟弟燕晶,但我是真心將你當成兄長的……」她緊握著拳心,對著燕磊的背影輕聲道。

安靜的牢房內,沒有響起燕磊一貫的溫言軟語,就只有容止急促的呼吸聲,她既失望又傷心地看著他,卻怎麼也沒等到他半點回應。

「大哥……」

此刻在燕磊的耳中聽來,這聲情真意切的大哥,格外地刺耳戳心,尤其是在他知道寘正的燕晶早已亡故之後。

他不明白她怎能作戲至此,她怎還有臉這麼喚他?她怎麼可以……這樣利用他滿腔的愛弟之心?他與小弟之間的手足之情,不是她達成目標的工具。

他冷聲逐客,「我累了。」

容止低垂著頭,含著眼淚緩緩地踱出了牢房,往走道上最遠處的另一間牢房走去。就在她走後不過片刻,藏在暗地裏將一切都盡收眼底的莫追,半倚在門邊嘲諷地問。

「怎麼,保住小命後就不想要她了?」

燕磊慢慢轉過身來,看著恢複男子本色的莫追。在莫追的臉上,他怎麼也找不著半分與弟媳柔兒的相似之處,他回想起去掉了偽裝之後的容止,似乎也是有這麼一張令他感到陌生的臉孔。

他沙啞地道:「她……欺騙我。」

「騙你?」莫追尖酸地問:「她若不把你當兄長看待的話,還會千方百計將你自那池渾水裏撈出來?她若不把你當親大哥,只怕你進宮襲爵的那一日,早就被迫交出魂紙而死在禦花園裏了,我們哪還需要這般帶著你並護佑你的安危?倘若這叫欺騙,你讓她來騙我好了!」

燕晶張著嘴,但哽澀的喉際卻發不出聲,亦不知該對屢次救他的容止怎麼想、怎麼看。許多與她相處的往事,像一團團被扯亂的線繩,在他的腦海裏打了一圈又一圈的結,明明就知道如今他還能活著,全都是多虧了她,可他就是沒法在得知被騙之後,輕易地把感謝的話說出口。

莫追想想就替容止覺得心涼,「要不是她喚你為大哥,而我也奉過媳婦茶,我還真懶得管你這局外人的死活。」

在他瞪視的目光下,燕晶的頭愈垂愈低,那頸子就像承擔不住重量快要折斷似的,他滿心糾結地問。

「我的小弟燕晶他……」

「早就在你們外祖病死後不久也跟著病死了。」

原來出現在他面前的小弟,一直以來都是她,而不是真正的小弟,他甚至沒有機會親眼看看真正的小弟,是否就生得如同她所扮的那樣,因他在有能力接回小弟之前,小弟早就已離他而去,陪在他身邊的,自始至終……都是她這個假冒者。

最讓他難過的,是她與他相處之間,不經意流露出來的親呢,是她滿心滿眼對兄長的孺慕與尊敬,是她為他心急、為他著想……

在將她接回了侯府之後,他不知有多麼的開心,多麼想將天底下最好的一切都雙手奉上,就因為他眼前的這個小弟值得,也因為,她是這麼的貼心。

他一直很想問,就算是個假冒者,他們之間那份令人難以忘懷的親情,也是能夠假冒的嗎?

他不相信,人心和感情,也是演得出來的。

「她……叫什麼名字?」說起來,他都還不知道她是誰呢。

「容止。「

「她那麼精通易容……她是內間?」想來想去,也只可能是這祥了,而她之所以會扮成小弟進入靖遠侯府,八成與那陣子大都頻發生的竊案有關。

「她跟我一祥都是來北蒙國找魂紙的。」莫追也不掩藏了,毫不在意地老實招認,「不過她心軟,扮了燕晶後,就被你的兄弟之情給拖得抽不開身,全心當起你的小弟,都忘了她是個假的。說到底,今日她會又是受傷又是中毒的,可全都拜你之賜。」

他一臉懵懂,「我?」

「你還真以為她跟燕晶一祥,身上都有從娘胎裏帶來的寒疾?那是為了救你而中的毒!」他一想到這事就心情糟,「要不是為了你,她老早就可全身而退離開北蒙國了,她能落到今日這個下場?」

毫不知情的燕磊忙想解釋,「我並不知道……」

「你哪會知道?她就算快被毒死了也要瞞著你。」莫追狠狠瞪他一眼,末了又以退為進地說著,「算了,我明白你現下心頭亂得很,你就慢慢想吧,想想她不顧一切的救你值是不值,想想你是否真惦著那個十來年未見過面的燕晶,還是這個在府裏日日喚你為大哥的容止。」

他猶豫地喚,「弟妹……」

「莫追。」

「你……和她?」難道說,他們成親一事並不是假的?

「都拜過堂了不是?」莫追聳著寬肩,別有深意地看著他,「我可不會不認自家相公,自然也不會在事成後狠心翻臉拋下她。」

「我……」某種深沈的罪惡感,登時沈甸甸地壓在燕磊的心坎上,再想到他方才是如何拒絕了容止,他不禁感到有些後悔。

見他神情動搖得很,莫追語重心長地再道。

「大哥,無論你想做什麼都成,就是別辜負她一番拳拳愛護兄長的心意,我言盡於此。」

丟下了滿心愧疚的燕磊,莫追不帶半點同情地轉身回了牢房,可他才一腳踏進他與容止的牢房內,就見著了一隻哭花臉的小花貓。

他伸手關好牢門,心疼不已地坐至她的身旁撈她入懷。

「不哭不哭,娘子疼你……」他好不容易才將她給養得如此油光水亮、膚白肉嫩,萬一又被燕磊給害得變回那個病懨懨的七公子怎麼辦?燕磊上哪兒賠給他一個水靈靈的相公啊?

容止趴在他的懷中嗚咽,兩肩因抽泣而頻頻顫抖著。

「我早就知道……他在知道實情後,不會要我這個陌生人……」

「沒關係,他不要我要,咱們回家找親親二哥啊。」他又親又哄,恨不能把她揣進心肝裏疼,「乖乖,不哭了。」她不就是想要個哥哥嘛,這還不簡單?他家五師兄還等著上位呢。

「你說……」她抬起頭,淚眼迷濛地問:「你說燕磊他會不會不原諒我?」

他惡形惡狀,「他敢?忘恩負義的東西,我打死他!」

「不許你打他……」她輕捶他的胸口,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下來。

「好好好,不打不打。」他不捨地替小花貓擦淚,「沒事的,相信過陣子便宜大哥就會想通的,你再忍忍啊。」

「……真的?」

「真的。」只要能哄得她開心,就算是假的,他也把它生米煮成熟飯變成真的。

容止稍稍冷靜了些,猶遲疑地問:「那靖遠侯府的魂紙……」

「不還他了!這是咱們該收的保護費。」在他們為燕磊做了那麼多後,還給他?作夢去吧。

哭意漸淡的她窩在他的胸前,撒嬌似地蹭了蹭,閉上眼嗅著他身上那股令她安心的氣息。

她很清楚魂紙那個燙手山芋,若是留在燕磊手中將會有什麼後果,要想保住燕磊,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繼續什麼都不知道地當個普通人下去,就如同他從不知他曾擁有過魂紙一般。

而這道理,她懂,莫追也懂,不同的是,她會明確地說出這是為燕磊著想,但莫追就只會強盜似地搶走魂紙,說是什麼保護費,才不承認他也關心燕磊。

「其實你的心也很軟……」滿滿的感動快溢出心底,她忍不住低聲拆穿他。

他凶巴巴地,「要你管?專心哭你的!」

「哭不出來了……」誰教他一直打岔?

等到容止心緒不再那麼激動後,莫追餵她喝了點水潤潤喉,再把這間牢房打掃好鋪上全新的床鋪和棉被,抱著自家鼻子還紅通通的相公坐在床上,耐心無限地哄她睡覺。

「咱們這陣子就躲在這兒避風頭?」容止習慣成自然地像隻鳥兒般在他的胸前築巢,基本上是一到了晚上就窩在他的身上不挪地方。

莫追很得意,「我保證慕殤絕對想不到我們就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往後呢?」總不能一直在這兒當囚犯吧?

「當然是逮著機會就回原國去,不摻和北蒙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了。」他理所當然地說道,然後打了個呵欠摟她在床上躺平,「睡吧,天色不早了。」

也許是因為又換了地方的緣故,容止躺了好半天就是沒什麼睡意,所以一直在他的懷中挪來動去,試圖找個好睡姿。而被她這麼不經意地一撩撥,莫追不但身子都熱了起來,也同時想起了某件事。

「怎麼?」被他轉過身子的她,不解地看著他近在眼前的俊容。

「收利息。」他可沒忘了她先前說過欠著的。

她訝然地張大眼,「在這?」他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反正牆壁厚得很他們又看不到,況且,再不收利息娘子我就要枯萎了。」他才不管那麼多,一口一口地噪吻著她柔潤的唇瓣。

彼此氣息交融不分你我,是種能讓人輕易沈靦其中的眷戀,容止感覺他吹拂在她耳畔的呼吸愈來愈急切,同時他亦不滿足地拉住她的手貼上他的胸口,再一寸寸地往下移動。

潔白的纖指一路滑過他結實的胸口,與他腹間一塊塊線條分明的肌肉,容止突然覺得喉際有些焦渴,在他還想把她的手再往下拉至他的腰帶裏時,她猶豫地把掌心定在他的小腹間不動。

她紅著臉,「再這祥下去……你會很難受的……」

他頓了頓,壓低了嗓音危險地問。

「你怎麼知道?」她找人練過?

她心虛地瞥開目光,低聲在嘴邊咕噥。

「四師姊的小黃書我背得很通透……」沒辦法,寫得真的很好看,看沒兩本她就迷上了。

莫追黑了半邊臉,「燒掉,那玩意兒往後都不許再看了!」萬惡的四師姊啊,沒事教壞他的相公做什麼?這種事要教也該是由他來教才對。

「……知道了。」她扁著小嘴,狀似有些惋惜。

「可惡,下回我要找個天時地利人和的好地方……」慾求不滿的他,忍抑地埋首在她的肩頭又啃了幾下。

「下回再說吧。」她拍拍他的腦袋,拉來被子蓋好彼此。

「你保證會有下回?」

「會啦會啦。」反正又阻止不了他。

他還在囉唆,「咱們說好了,不許敷衍我啊,我已經把它記在帳上了,你要是拖欠的話,我可是要加收利息的……」

「睡覺!」

「向天借膽了啊你,你敢漏了這碗?」

「我喝不下了。」容止一手掩著嘴,看到那一大海碗的熱湯,她就有些反胃想吐。

「喝不下?」莫追兩手叉著腰,「天沒亮我就蹲在小廚房裏給你準備食材,文火細燉了一整日,就得了你一句不喝?你說,你對得起我這一番苦心嗎?」

她很堅持地搖首,「我真的喝不下了。」

「你、你……」莫追要哭不哭地瞅著她。

容止撫著額,實在不知該拿這個老媽子上身的莫追怎麼辦才好。

入住這所監獄避風頭以來,也不知那個在人前舌粲蓮花的莫追是使了什麼手段,她一直過著好吃好喝的生活,這隆冬的日子過得可舒坦了。就連離開北蒙國的事也不需她來操心,莫追都已經同石關年商量好了,眼下就等著離開大都的時機到來,她只須乖乖蹲在牢裏,專心當她的富貴囚徒就好。

而她那一身的蛇毒,也早就被月穹的解藥給徹底解了,連這些年因傷而受損的經脈,也都得到了良好的修複,只是在拔毒之後身子仍虛著,得花點時間把失去的元氣和體力給補回來而已。

為此,奉了月穹旨意的莫追就像只老母雞似的,日日鐵面無私地監督著,她少喝一碗湯、少吃一粒米都會被他給逮到,哪怕她都同他說她的身子已經全好了,他也只會把它當成耳邊風,照祥努力不懈地將她給補到底。

她覺得她就像只年三十快要被宰的豬,為了增肉長膘,成天都被人拿食物往嘴裏塞,哪怕她已吃得撐喝得膩,甚至因被補過頭半夜常爬起來擦鼻血,可只要她稍稍皺眉,或是鼓起勇氣想要拒絕莫追的好意,她家娘子就會灑淚給她看。

比如眼前這祥。

莫追兩手掩著臉,好不委屈地囁泣,「嗚嗚嗚,我就知道你嫌棄我……」

「我是嫌棄那茅房,今日我都跑幾回了?」他都不知道,最近石關年的手下瞧她的目光,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害她臉上都臊得慌。

「我這麼賢慧……」他拉著衣袖擦淚,仍在自艾自憐。

「娘子,你快變成老媽子了!」怎麼成親前就不知他是這麼煩人、囉唆兼母愛無限的?偏偏他還沈迷其中,愈演愈上癮。

他含悲帶淚地望著她,「我……我這都是為了誰?」

她煩躁地揮著手,「知道了,為了我行吧?相公我不嫌棄你這黃臉婆就是……」怕了他怕了他,早知道如此,她打一開始就不該讓他有機會揣摩奶娘這角色,現在報應來了吧?

莫追馬上變臉,一碗湯又端到她的面前,「那就把它喝了。」

說來說去就是要她灌下去……

容止求救地看向牢外的局外人,「石大哥……」

「呢,我還有事,你們慢慢喝湯。」站在牢房外頭看熱鬧的石關年兩肩一縮,很不講義氣地摸著也裝滿了補湯的肚子轉身就跑

瞪著那碗還泛著騰騰熱氣的補湯,容止挫敢地坐在小桌邊,看來看去就是下不了口。

「明日別再弄這些湯湯水水了……」日日都變著花樣給她做湯,裏頭又是好料又是上等藥材的,他哪來那麼多的銀子?就算是家底厚也沒他這樣散財的。

莫追揉著酸疼的兩肩,「放心,明日我也沒那閑工夫。」

「要離開北蒙了?」她兩眼一亮,就像是聽到了解救她脫離補海的聖音。

他捏捏她紅潤有光澤的面頰,「高興吧?」

容止的好心情只維持了一會兒,很快地,想到另一間牢房裏住著的人,她又垂下了眼眸。

「燕磊他……」

「他跟我們一祥,都還在牢裏蹲著呢。」雖然話還是很少,可是近來心情明顯好多了,看上去,眉眼間的抑鬱也少了些許。

「你說,他願不願跟我們回原國?」她拉拉他的衣袖,始終不放心將燕磊一人留在這殺機四伏的國家。

他沒什麼好臉色,「腳長在他身上不是?」

見他又是那副死德行,容止板著臉,兩手伸過去使勁捏他,偏他皮粗肉厚,沒把她的爪子當回事,於是她改為使勁掐他腰際的肉。

莫追邊躲邊哀哀叫,「又不是我不要他跟我們走的,是他自個兒腦袋轉不過來嘛,我哪知他為何還想留在這?怕慕殤找不到他砍頭啊?」

算了,跟他在這兒吵也沒用,她還不如直接去找燕磊問問。

「你去哪?」莫追看她端了那碗她沒喝的湯就往外頭走。

「探監。」就算做不成兄弟了,就算他可能對她假扮燕晶一事心中猶有怨……但看在相處這麼久的份上,燕磊總能夠聽她說一說吧?

莫追跟上去攔住她,瞄了瞄她手中的湯碗,然後與她大眼瞪小眼。可惜的是,在那雙明亮水眸的坦坦注視下,沒過一會兒工夫他就又再次敗下陣來。

「行了行了,我跟你去成不成?」就知道她有什麼好的都想著燕磊,他這陣子也沒少給便宜大哥進補好嗎?

容止忐忑不安地往燕磊所居的牢房處走,可能是因為好陣子沒見燕磊了,她有些緊張,於是她也沒注意到,沿路上其他囚犯鄰居是帶著什麼樣的目光看著她的,一旁的莫追見了,趕緊上前摟住她的腰,邊走邊對她叮嚀。

「眼珠子別亂瞄啊,我不許你出牆的。」

她看了四下一眼,拍拍他水嫩的面頰,心神也跟著放鬆了許多。

「娘子你才少在人前露臉當紅杏才是。」他長得可不只是不錯而已。

燕磊坐在房中,面上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遠遠聽著那對小倆口在走道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嘴,一路吵到他的房門口這才消停。

一見到燕晶,容止霎時忘光了前頭與莫追在吵些什麼,看著他平靜的面容,她不確定地出聲輕喚。

望著她不安的眼眸,燕磊溫和地朝她招招手,一如以往一段。

「身子好些了?」看來這個弟媳真的很會養人,瞧她,整個人看上去就很有元氣,一點也沒有以往在府中病苦的模樣。

「嗯,都好了……」她侷促不安地乖乖坐在他的身畔。

莫追像個母夜叉似的,搶過她手中的熱湯往燕磊的面前重重一擱。

「喝湯!」這家夥要是再敢說什麼欺不欺騙的,他就下藥拉死他。

燕磊很意外,「原來這是你燉的?」他還以為有這手藝的是身為女人的容止呢。

他將下巴翹得高高的,「哼。」

「給我規矩點。」容止一巴掌賞在他的頭頂上,很看不慣他跩得二五八萬的態度。

「小……」燕磊習慣性地開口,又突地頓了頓,「小妹。」

容止猛然抬起頭,眼中盛滿了不敢置信和隱約的淚光。

一連想了許多天的他,最終還是不捨為他做了那麼多的容止傷心,對於已經付出的感情,他也沒法說收回就收回。與其讓他們兩人的心頭都帶著傷,還不如讓他倆都留著記憶中美好的回憶,這祥,或許往後在他們的心上,也能少了點不完滿的缺憾。

那一段他原本就不該擁有的兄弟之情,說來,還是她帶給他的,若是沒有她,只怕他這輩子都只能孤單一人,更別說如今還能有個家人留在他的身邊。

他愛憐地輕撫她額問的髮絲,「小妹,咱們談談。」

「好……」她吸吸鼻尖,用力地朝他點點頭,然後撇過頭朝莫追示意。

遭人驅趕的莫追很不放心地盯著燕磊。

「我先說好,不許又欺負她啊。「要敢讓她又哭著回去,他就把他關在這兒一輩子。

為了他的防備祥,也知道先前自個兒舉動很傷人的燕磊,慎重地點頭保證。

「談好就要還給我啊。」莫追邊退往門口處,邊泛酸地道。

容止不耐煩地瞪他一眼。

「也不許又霸佔著她啊。」他像只老母雞般繼續嘰嘰咕咕。

「燉你的湯去!」容止直接把愈來愈婆媽的他給轟到門外。

那一夜,莫追並沒按照容止的吩咐燉揚,也沒不識相地去打擾那兩人,他只是由著他們敞開心房長談了一整夜。

幽靜的夜色裏,空曠孤寂的牢房外,隱約能聽到燕磊壓抑的哭聲,以及容止小聲的勸慰。

第二日清早,莫追帶來了兩襲押囚官的衣裳和易容的工具,神色不滿地瞪著眼睛都腫得跟核桃似的兩人,在幫燕磊易容之吋,他聽到容止又像以往一樣喚他大哥,而燕磊也改口叫她小妹……雖然有時還是會叫錯改不過來。

在把燕磊打點好後,莫追迫不及待地摟過容止。

「還我,都借你一整晚了!」看她往後還敢不敢說他不大度?

燕磊搔著發,「弟妹,你也太小氣了……」還真沒看出來,原來他是個妒婦?

「你少丟人現眼了。」容止朝天翻了個白眼,動作快速地拖走他一塊兒去換裝。

外頭的院子裏,決定親自送他們離開北蒙的石關年,已套好了馬車也備齊了通關文書,就等著他們一家子準備好出發,等了許久,這才見三張陌生又不怎麼起眼的臉龐出現在他面前。

初升的驕陽下,石關年帶著笑臉,將手中長長的馬鞭劃過天際。

坐在車後頭的莫追挪了挪身子,把頭一回坐押囚車的容止帶進懷裏坐好,免得被積雪深厚的路況顛著,而她正偏頭聽著坐在前頭的燕磊和石關年,討論起北蒙國通大都有些什麼手續和過程。

「談得如何?」他兩指捏著她的下頷,將她的小臉轉來他的面前。

容止開心地漾著笑,「大哥他願意跟我們一道去原國,還說咱們上哪他就上哪。」

「瞧你這心花燦爛的……」他以指戳戳她的面頰,而後又對那觸感食髓知味,伸出狼爪又在她臉上摸摸揉揉好一通。

整張臉被蹂躪過的容止,趴在他的懷裏動也不動,心滿意足地歎了口氣。

「真好,我有大哥了呢。」

「嗯。」

「還缺個二哥。」希望能早點到達他的師門,見一見那個多年未見的容易。

滿心不平的莫追不幹了,「我呢?你就不缺個娘子?」

「知道了,醋桶。」她一把拉下他的衣領,煩不勝煩地以嘴堵上他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巴。

囚車一路順順當當地出了大都的城關,看在石關年那張熟客的面孔上,城門邊的官兵並沒有怎麼為難,在通關文書上蓋了官印後,便很快地放他們通關。

坐在搖搖晃晃的囚車上,因天冷的緣故,容止早就不耐冷地窩在莫追的胸前睡著了,看著她香甜的睡臉,莫追也被她給感染了些許睡意,正打算抱著她好好睡個午覺時,囚車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不是才剛通過檢查哨站,怎麼又停車了?

石關年的聲音有些緊張,「莫小爺,前頭有人攔路……」

攔路?誰這麼不識相?

搖醒懷中的容止後,莫追一骨碌地跳下車。他本以為是終於遇上了追兵,才想好好一展身手給他家相公看,可見著了來人的那張臉,登時他所有的磕睡蟲都被嚇跑光了。

「五師兄?」怎麼他也往北蒙國跑?

容易一手按著胸口,胸膛裏的那顆心跳得正厲害,因為多年來渴望而不可得的夢想就近在眼前,這讓他無措得不知腳該怎麼走、嘴巴該如何開口說話,他緊緊握著手中的信紙,目光一直徘徊在莫追身後的囚車上。

自月穹的來信中,他得知失散多年的小妹,已被莫追找著了,眼下莫追正想辦法要帶她離開北蒙國回師門來。

原本還不情不願離開師門的他,在接到這封信後,整個人都傻住了,來得太過突然的龐大喜悅衝昏了他的腦袋,他當下便什麼也不管不顧,日夜兼程地往北蒙國趕,心心唸唸的,都是那個他原以為再也找不回來的小妹。

「是誰啊?」容止也跟著跳下車,一手揉著眼,睡意濃濃地問。

容易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小妹?」

怪不得他老覺得今兒個濕氣特別重。

莫追盤腿坐在囚車上,一個頭兩個大地看著眼前的一家子,不禁有些後悔,當初他幹嘛同意讓四師姊提前告訴容易這項驚喜。

這下可好,他家的五師兄,一個鐵錚錚的男子漢,硬是哭成了個淚人兒,與同祥淚崩不止的容止,抱在一塊兒一道哭了個天昏地暗,就連跑到後頭參觀他們兄妹團圓的燕磊,聽著聽著,也許是想起了家破人亡的心酸處,不知不覺也跟著拉起衣袖痛哭起來。

供獻完身上所有的手絹和汗巾,迫不得已連衣裳都捐出去的莫追,忍不住要仰天長歎。

有完沒完啊?這堆哭包。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一個個都愛哭得很,哭得連前頭駕車的石關年都眼眶紅紅的,像是隨時都有可能停下車來加入他們。

等到他們三人都哭啞了嗓子,也快哭幹身體裏的水分,終於不再製造魔音傳腦的哭聲後,莫追備妥了熱呼呼的茶水,老媽子似地一個個灌完,再用溫熱的濕巾一個挨一個地擦過臉,並順手換掉他們那一身半濕半幹的衣裳。

「好了,都歇會兒,都不許再哭了啊。」他對著三隻紅眼睛紅鼻子的小白兔叮嚀著,很怕他們又再來上一回。

容止摸著喉際,「我嗓子疼……」

「誰讓你哭得那麼用力?」莫追沒好氣地將她拖回懷裏,然後用熱熱的濕巾敷在她的頸間。

剛喝完茶水,肚子還暖烘烘的容易怔了怔,對著看似親密的兩人瞪大了瞳鈴眼,並怒不可遏地拉大了獅吼般的嗓門。

「小八,這是怎麼回事?」

莫追處變不驚地道:「我嫁給了她。」唉,該來的總會來,果然是遲早都要還的。

「你說你嫁了誰?」怒氣一路直線上升的容易漲紅了臉,橫眉豎目地揪著他的衣領大喝。

「你妹子。」

容易不相信地轉過頭,「小妹?」

「我答應過他不休妻的。」容止壓根就不知他倆之間有什麼恩怨,還火上加油地在他面前承認。

下一刻,容易怒火燎原似地,一把揪著莫追的衣領就把他給扔下車去。

「想都別想,我絕不會把我的妹妹嫁給你!」他便宜了誰都不會便宜這小子。

莫追在空中翻了個跟頭,姿態優雅地落地後,點點腳下,又飛回車上繼續不怕死地坐回容止的身邊。

「沒差,反正她已經娶了。」他可是名正言順的娘子,有名分的。

「娶也不行!」

「二哥?」趕在容易開揍之前,容止來到他兩人之間,替一直都沒有反抗的莫追攔住容易說著說著就揮過來的拳頭。

月穹懶洋洋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車尾處。

「我說老五,那事都已過了那麼多年了。」真不枉她一路趕路追過來,一來就撞上這場好戲。

「你忘得了我可忘不掉!」容易恨恨地咬著牙,「這輩子我就從沒受過那等恥辱……那種事虧他做得出來?」

月穹涼涼地問:「不然你想怎祥,去挖師父他老人家的墳洩憤?」說實在的,小八也只是奉命行事,他在本質上也很無辜啊。

既然月穹都出面助陣了,一直打不還手的莫追也不得不為自己說說話。

「五師兄,當年全師門上下,中招的人又不只你一個,你又何必一直把那件破事放在心底……」說起來,容易他受害的程度只能算是還好,就連受害最深的大師兄不也都沒說什麼嗎?他幹嘛就是咬著不肯放?

容易才不買帳,「你還有臉說?全天下最無恥的人就屬你這裝嫩的騙子!」

「他的臉本來就嫩。」站在公正立場上的月穹,一閃身就擋在了莫追的面前,「還有,二師兄說過我得把他完整的拎回去,你要讓我難做,我就開打。」

「打就打,我還怕了你不成?」容易才不怕她這個天生的暴力狂。

她從容地跳下馬車,朝他勾勾指。

「師弟,下來單挑。」沒規沒矩的臭小子,連師姊都不叫了?看祥子得再重新教教他禮儀才成。

「奉陪!」

當他倆殺氣衝天地開打後,石關年停下了馬車,湊到後頭陪他們三人一塊兒看馬車下的師門內鬥,而容止則是大惑不解地以肘撞撞莫追。

「說把,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二哥的事?」

「那個……」莫追晾著尷尬的笑,還頻頻轉著十指,「其實也沒什麼……」

燕磊也很好奇,「弟妹,你是不是欠了他錢?」

他幹幹地說著,「沒有。」

「搶了他情人?」

「絕對沒有!」他看了容止一眼,飛快地澄清這不可能的假設。

「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一塊兒看向神情古古怪怪,像是得了便秘的他。

莫追搔著發,「就是……當年我師父猶在世時,某天忽然說,日後要想繼承家產,就得先看看我們有沒有那資格,而這資格,則得看我們的手段如何。」

「然後?」

「他老人家給了我們一個遊戲,期限為一年,誰能在時限內完成他指定的任務,日後誰就有資格繼承家產。」他愈想愈覺得他有夠倒黴的,「我的運氣不好,抽籤抽到了五師兄,他因此成了我的任務目標,而我,最後也順利在時限內達成了師父指定的任務。」

「你的任務是?」

「……在五師兄的屁股上,以男女通用的特製守宮砂寫字。」

「你……寫了什麼?」他們皆屏氣凝神地問。

莫追一臉無奈,其實心底也跟容易一祥的哀怨。

「小八到此一遊……」不寫這個,難不成要他詩興大發地寫首「長恨歌」嗎?

半響過後,燕磊以「你死定了」的目光看著他。

「難怪……」守宮砂加上屁股?這梁子也結得太大了,搞不好容易會因此而孤家寒人一輩子。

「你被他砍死算了!」容止忿忿地揍他一拳,覺得這祥還太便宜他了。

莫追眼中泛著淚,「我又不是故意要抽到他的……」他也不喜歡摸男人的屁股好嗎?

馬車下,陪著容易發洩了好一會兒的陳年心火後,月穹驀地架住了容易的雙手,並將兩眼掃向遠處的山頭。

「夠了,追兵到了。」

「什麼追兵?」他還不清楚莫追他們身後有著什麼跟屁蟲。

月穹簡單的說明,「你家妹子身上有張魂紙,慕殤想搶過去。」

容易兩眼一瞇,便清楚地看到了遠處那一支為數約莫五十來人的追兵。

「連我妹子的主意也敢打?我去會會他們。」他甩甩兩掌,打算將還沒發洩夠的火氣全都轉嫁給他們。

她再樂意不過,「行,那我陪他們繼續趕路。」她才不要又去當打手。

由皇后楚悅和吞雷聯手帶來的人馬,打從莫追他們的馬車停下起,已埋伏在山坡處有好一陣了,在月穹和容易先後朝他們看過來後,一直待在皇后身旁的吞雷,隨即皺起了兩眉。

楚悅淡淡地問:「什麼來頭?」

「回娘娘,是黃金門的門人。」吞雷並不看好眼前的情勢,「來者是兩名相級中階,您說咱們要不要先撤?」

雖然由他們兩人加起來,並不見得打不過對方,畢竟武力是相等的,只不過,黃金門素來是個不要命的門派,所以即使是同級同階,也從沒有人想要對上他們,因為他們為了求勝,向來就是完全不計較手段。

楚悅大抵也聽說過這個難纏的門派,也知這門派能不惹就千萬別惹,但想起慕殤的交代,她就有些猶豫。

吞雷繼續再道:「還有,馬車上有一人似乎是……」

「是什麼?」

「似乎是原國納蘭清音的手下。」沒看錯的話,那個女人是納蘭先生旗下第一內間,容止。

楚悅登時不快地瞇起了一雙美眸,一想到慕殤所失的那隻眼,就是原國的斷皇爺和納蘭清音一手所致,她不由得就有些恨。

「娘娘?」吞雷還等著她的決定。

動作迅疾如風的容易,在她猶在考慮的這當頭,已逐漸逼近了他們的面前,眼看著下頭的鐵衛們在與他交上手後,幾乎可說是不堪一擊,楚悅不得不咬牙忍讓,轉身說了一句。

「撤。」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3-22 11:37 AM

第九章

隨著遠離了北蒙國的邊界,再次進入了原國的土地上,寒冷的天候也隨著地域變得和緩了許多。原國如今雖也是萬裏雪飄的冬日,卻不似北蒙國那般酷寒,刺目的晴日下,湛藍的天際裏無一絲雲朵,一如以往的雲霽天晴。

「你說什麼--」行進中的馬車裏,突然爆出容止火力十足的怒吼。

在北蒙國邊境與石關年分別後,容易與燕磊便一同坐到了馬車前頭駕車,此刻他倆回頭看了車後一眼,然後皆很識趣地當作什麼都沒聽見沒看見。

「別……」莫追怕怕地抬高兩掌,「冷靜點冷靜點,相公啊,有話咱們好好說……」

化身為噴火龍的容止,死死揪著他的衣領,「你再說一回你今年多大歲數!」

「二十……四。」

她瞇細了眼,陰陰冷笑,「哼哼,哼哼哼……」

「相、相公?」莫追縮著兩肩,很努力減少自己存在感地往角落裏縮。

「這張無恥、投節操、專門坑蒙拐騙的臉是誰的呀?」她靠上前去不讓他躲,兩手使勁地捏著他的面頰。

「……有必要說得那麼難聽嗎?」

「誰教你裝嫩!」

莫追小媳婦似地扁著嘴,「又不是故意的,人家天生自然嫩嘛。」

「虧你好意思說,都二十有四了,你還日日裝成青春無敵十七八?」難怪容易老說他不要臉!

坐在前頭趕車的某兩人,一想到莫追那張讓他們都羨慕嫉妒得要死的嫩臉,便同仇敵愾地頻頻點頭。

「相公……」莫追小心翼翼地看著她,「你真生氣了?」他又不是故意不告訴她的,是她從沒有問過嘛。

容止可記仇了,「當初成親前是誰說我老牛吃嫩草的?」

「你確實是一天到晚都在佔我的便宜嘛……」他在嘴邊低聲咕噥,誰讓她老扮風流倜儻的七公子?

「嗯?」

「好好好,是我老草吞嫩牛行不?」他速速換上討好的笑臉以掩前過,並深情款款地對她輕喚,「相公……」

「幹嘛?」她晾著白眼,看他又裝成一副小鳥依人狀,把他的「螓首」給靠在她的肩頭上。

「我空虛。」他以手指在她的手心裏畫著圈圈。

「喔。」

「我寂寞。」他再偷親她的臉頰一下。

「是嗎?」

「我還很冷。」忍不住把她摟緊了些。

容止千嬌百媚地對他一笑,接著揚高了音量朝前頭喊。

「大哥,二哥,娘子他又皮在癢了!」還真愈演愈上癮是不?就不信收拾不了他。

「小八小八……」容易揭開車簾,不懷好意地朝他招招手,「出來出來,五師兄陪你練練。」

燕磊笑得兩眼都瞇成一條直線,「弟妹呀,車裏待久了悶壞了是吧?來來來,大哥幫你鬆鬆筋骨。」

「相公……」莫追死巴著容止不放,卻被她無情地一腳給踹下車去。

她將車簾放下,「待你的臉皮追上你的歲數時再來叫我吧!」

遭兩名姻親包圍的莫追,左看看公報私仇的這個,右瞧瞧早就看他不順眼的那個,他大大歎了口氣,然後在他們都挽好衣袖準備上前時,一手指著天頂上某只眼熟的鳥兒。

「且慢,二師兄的鴿!」及時雨呀及時雨。

容易暫且放下犯癢很久的拳頭,接下飛向他的信鴿並取出家信後,他突然有點想對他們家那只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翻白眼。坐鎮師門的蓬萊在信上說,他已經把燕磊這人給從頭到腳調查過一回,得知燕磊整頓靖遠侯府的手段後,正好他想節省師門內的人事成本開銷,於是他決定就把燕磊給邀來師門內幫忙,也算是如了莫追的願,給燕磊一個正大光明的棲身之處。

「小八,換衣服。」將信讀到信尾後,容易頓時對莫追笑得壞壞的。

「為何?」

容易幸災樂禍地說著,「大師兄在知道你嫁人後說了,既然你這麼愛扮女人,那就一輩子都當女人吧。」

「……」到底是哪個人告狀的?

容止訝異地看莫追乖乖地爬上車,在行李中翻找起成套的女人衣裳,還有一些珠釵等女人用的配飾。

「你不是吧?」他這麼聽那位大師兄的話?

莫追滿心的悲慼,「我若不換,或許往後我就連女人也當不成了……」大師兄太凶殘,他們這些個做師弟的哪一個敢反抗?他就是向天借十個膽也不敢啊。

欣賞完莫追的淒慘狀後,容易明顯覺得一直卡在他胸口的悶氣總算是吐出了,他心情愉悅地對燕磊道。

「燕兄,咱們先行一步,我二師兄有請。」眼看就快要到達師門了,他還得先將這位新進的免費勞工給帶去認認工頭呢。

「好。」

當容易以高超的輕功先行一步帶走了燕磊後,留下來的小倆口也沒什麼心思吵架了。容止看了看又扮成一朵嬌花的莫追,不禁有些感慨,他這張水嫩白皙的臉扮起女人來,就連易容也不必,那位大師兄實在是太有遠見了。

莫追淚眼汪汪「相公……」

「行了,裝什麼可憐?」她拉過他,將他梳理好的一頭長髮在腦後挽成個婦人的髮髻。

攬鏡自照了一番,確定不會被自家大師兄砍死後,莫追總算是放下了一顆心,坐在車轅處與容止一道駕車。

「我說相公啊,咱們何時洞房花燭?」如今不只是燕磊,就連容易都接受他是容家媳婦這個事實了,他總能行使一下夫妻的權利了吧?

「洞過了。」她淡淡瞥他一眼,很清楚這個一路上都纏著她要利息的人,滿腦子都在想些什麼。

他不滿地搖首,「沒實際上手,不算。」親親摸模怎麼能算?他要吃肉。

「你想再上一回花轎?」她是不介意啦。

「娘子我比較想確實操作一下洞房全部流程。」

「光天化日下,我說你這張臉皮是又擱哪了?是不是又扔路邊不要了?」她一手捏上他的臉,發現他自打擊中恢複的速度頗異於常人,於是也不同他客氣了。

他也不害臊,「我新婚嘛,說說願望這都不許?」

容止一肘撞在他的腹部,「方纔你說什麼?」

「我想吃掉你。」

她抬起一掌,不客氣地巴在他的腦袋上,「日頭太烈曬昏頭了是吧?」

「吃掉你!」

「本少爺就不信收拾不了你!」她索性將手中的韁繩一丟,也不管地方是否狹窄,直接與他練起拳腳。

「都說你不是公的!」

「再吵我休妻!」

「你始亂終棄!」

一路上選擇騎馬跟在後頭,始終都不想靠近他們這一家子的月穹,在他們打得馬車都快散了架時,歎息連天地策馬來到車旁,將韁繩在車門邊繫好,輕鬆躍至他們身後的車廂。

她兩手拉住他們的拳頭,「我說兩位,這還在外頭呢,能不能別那麼丟人現眼?要現恩愛回家關上門再來行不?」

「哼。」他們倆一人一邊地把頭甩過去。

月穹笑意可掬地自懷中掏出兩本書,「俗話說夫妻倆床頭打床尾和,來來,師姊有好東西給你們,都帶回去後好好鑽研一下。」

「這什麼?」容止翻了翻手中最新出爐的小黃書。

「代替你沒給的聘禮。」

「這咧?」莫追完全不指望她能有什麼新意。

「就當你的嫁妝啦。」

過了好一會兒,坐在馬車上讀書的某兩人,不約而同地轉身看向還等著他們點評的月穹。

容止已經有點麻木不仁了,「我說,豔二娘怎麼到了這一冊還是沒有下床來啊?」她要求換人。

「又是彭員外?師姊,你能不能換匹色中餓狼?次次都是他,看久了也是會生膩的好不?」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怎麼老覺得這彭員外……無論是外貌還是性格描述,都挺像他家二師兄蓬萊的?

「不知在下還有何處需要改正?」向來就是虛心求教的月穹,端正了坐姿,正正經經地向他們頷首致意,「請指教!」

莫追點點頭,儼然一劃專業的架勢,「嗯,這個問題問得好。我覺得呢,師姊你老是堅持於彭員外一人這是不對的……」

「我倒是覺得這邊該加強些,你瞧這姿勢,危險難度太高了,這根本不可能做得到嘛……」容止也找出裏頭的某個片段,擺在面前與他們一塊兒討論。

高高的天空下,默默拉著馬車的老黃馬,帶著他們再次步上了多年來已走熟了的山道,沒理身後那三個湊在一塊兒討論小黃書的男女,悠悠哉哉地往家門的方向走去。

在此同時,遠在百裏之外的原國斷皇爺府中,兩張由容止派人輾轉送抵的魂紙,靜靜地放在納蘭清音的書案上。

納蘭清音白玉無瑕的指尖,分別拈著魂紙的兩頭,緩緩將它自中間撕開,紙張破裂的清音,在安靜的室內輕輕響起。

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自他的身後環住他,一雙大掌,徐徐探進他的衣衫裏恣意撫摸著。

當斐思年兩手捧著一疊厚實的帳本,走至納蘭清音的房門前正準備敲門時,冷不防的,門內又再響起了一陣某人耳熟無比的慘叫。

「潑貓,你又咬人!」

「滾!」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3-22 11:38 AM

番外:

那一年,不能說的秘密

莫追總認為,他的個性其實一點也不像只鱉的。

這些年來,他之所以會大江南北地死追死咬著魂紙不放,著實是有著天大的苦衷。

而這苦衷,與貪不貪財有關。

人嘛,總都有點小缺點的,這當然無傷大雅,只是他這缺點也不是他自願求來的,全都是給人逼出來的,而他之所以會那麼貪財,這又與師門的師教息息相關。

說得簡單點,他今日之所以會要錢不要命,一個勁地全為了魂紙豁出去,這全都是他家師父害的。

說起他家師父,姓黃,單名金,因此自創的門派自然也叫黃金門,更因師父他老人家家底龐大,生性揮金如土又特愛四處散財,所以江湖上個個羨慕嫉妒恨的人們,更是在暗地裏奉送了他個外號--

武林暴發戶。

身為暴發戶的徒兒之一,打莫追自小起,他就知道自家師尊他老人家非常非常的有錢,或者該說是有錢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偏偏他老人家還總是動不動就把師門裏有三座金山這事給掛在嘴邊,三不五時就刺激一下他們這些徒兒脆弱的心弦,老是對他們說,那些家產在他身故了後,早晚都會是他們這些徒兒的。

雖然說,從沒人知道那三座金山究竟藏在師門裏的哪個地方,但師父他老人家每年就是變出一箱又一箱的黃金來閃瞎他們的眼,佐證吹虛不假之餘,還順道利誘他們這些心不甘情不願拜入門下的徒弟,為了那些龐大的家產刻苦習武天天努力向上!

有這一號脫線脫得從不自知的師父在,他們……能不努力嗎?

尤其是師父他,最常以言教不如身教這回事來教導他們。

例如,一堆子江湖中人在聽到傳言,特意殺上他們師門來欲奪黃金時,家大業大金子多得能砸死人的師父大人,面對上門打劫的江湖匪徒,他一不挺身而出站在山門處捍衛家產保護幼徒,二不高金聘請保鏢來看門顧院兼打手,他只是笑咪咪地大掌一伸,將自家年幼的徒兒一個個跟下餃子似地,統統都扔到那些如狼似虎的搶匪堆裏去練身手。

雖然每回在他們被搶匪們砍得半死之餘,師父他總是對他們說,當他們真正遭逢危險時,他定會伸出援手。可到頭來,他老人家那一雙戴滿了金戒總是反射著金光的富貴手,卻一次……也從沒對他們伸出來過。

那些年來,若不是最早進師門的大師兄和哀歎連連的二師兄救得快,只怕他們這一班年幼的師弟師妹,早就全都成了那些匪徒的「搶」下亡魂了,哪裏還有機會能安然活到長大成人?

偏偏他家師父老頭壓根就不懂得什麼叫樹大招風,更加不會明白什麼叫做人低調,三不五時就對江湖中人放放話,說他們黃金門是多麼的有錢有黃金,門中不但人人錦衣玉食,還住的都是金屋銀樓,搞得一天到晚都有搶匪上門搶劫!

就算日後能有錢,那也得要有命花呀。

為了小命著想,他們……他們能不焚膏繼晷、打落牙齒和血吞地在武藝上發憤圖強嗎?

都因那個天生似掉了良心,還年年都陷害他們樂此不疲的師尊大人,整座師門上下,習武之風不用人督促也興盛得跟大廟前的香火爐似的,尋常人需練上一、二十年才能突破武士階級,從來就不在他們的眼下,他們只知道,待在這座師門裏,他們不會像那些亂世流離的百姓一般,活活被餓死或凍死,但卻很有可能會在某個明天被人登門給砍死。

或許就是源自於對那三座金山的怨恨,這一年年累積下來,他們從恨死了那三座金山,漸漸演變成了打死都不讓人給搶走的執著,尤其是在那一年,他們家師父大人公佈了要想在日後繼承師門遺產,就得先通過個人資格考驗後,這怨念,更是直接達到了頂點。

手中握著白日自師父那邊抽來的玉牌,莫追作賊似的,當天大半夜裏,就趁著夜色摸進了四師姊月穹的房裏準備與她共商大計。

「師姊,我……」

月穹頭回也不回,一手指著一旁,「來借解毒丹是吧?喏,在櫃上。」

他一怔,「師姊,到目前為止……有幾個人來向你借過解毒丹了?」這才頭一天而已哪。

「除了大師兄外,每個。」相煎何太急呀真是。

「每個?」大家都這麼急著陰人?

「誰都不想著了道呀。」她擱下手中的毛筆,一手撐著下頷問:「你找我有別的事?」

莫追只遲疑了一會兒,很快就決定豁出去。

「嗯,我想與你聯手。」

「聯手?」月穹頗訝異地揚高了兩眉,「這算不算是作弊?」

「師父他老人家可沒說不許。」天生就愛投機取巧的莫追微笑地提醒她,「你忘啦,本門門規是啥?」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他兩手一拍,「這不是擺明了叫咱們盡情使壞嗎?」

「嗯,說的也是……」月穹不禁要深究起師父大人這麼做的本意,「小八,你說老頭他這回……」

「肯定是在玩咱們。」

「那他……」

「肯定又是為了激怒大師兄。」

「大師兄他……」

「肯定又不把師父的小手段給放在眼裏。」說來說去,師父他老人家會突然想出什麼競爭繼承遺產資格這把戲,就是為了他家那個一心嚮往佛門的大師兄,所以又再次拖累了他們這些命苦的師弟師妹。

月穹揉了揉泛疼的額際,「若是師父這回鬧得太大,大師兄他絕對會出手的……」別說人的忍耐是有限的,要是真太過分,佛也有火,而惹怒大師兄的下場即是,到時八成又會死的死、傷的傷。

莫追欲哭無淚,「師父他已經鬧大了……」沒見今早才剛宣佈完,每個人看向他人的目光,都像防賊似的防備著每個人嗎?」

「有這麼沮喪嗎?」她好笑地問:「還是說,你捨得放棄師父的遺產?」

哼哼,放棄遺產?

開什麼玩笑,這些年來,他們既流血更流汗還常常流淚的咬牙關起門來內鬥……全是為了啥呀?不就為了那三座閃閃發亮,更是他們護了十來年的金山嗎?要他拱手讓給別人?沒門!

他信誓旦旦,「我說什麼都不會放棄!」他年少青春的時光,全都葬送在守護那三座金山上頭了,這時才要他退出?把他的青春還來再說!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3-22 11:39 AM

終章

心有慼慼焉的月穹點點頭,「我也是。」

「那……」他瞥她一眼,別有深意的眸光流轉著。

「我抽中了二師兄。」月穹很爽快地掏出懷中所抽中的玉牌,「你呢?」

他也亮出他的,「五師兄。」

「我這輩子是不可能打得過二師兄的,因此我的任務非得智取不可。」月穹老早就想好了,她好奇地以肘撞撞他,「你呢,師父私底下給了你什麼任務?」

想起那個讓他哭笑不得的任務內容,莫追就很想剁了自個兒抽籤的手指。

「小八?」她不解地看著他五顏六色紛呈的苦瓜臉。

莫追拉過她的眉頭,低聲在她耳邊附上幾句,並成功地看她差點掉了下巴。

「老五要是知道的話……」過了好一會兒,月穹扶上下巴,滿眼同情地看向他。

「會把我分屍吧。」他很有自覺,老早就把他的下場給想好了。

她拍拍他的腦袋瓜,「你保重。」

「你呢?師父希望你對二師兄做什麼?」

月穹也不窩藏著,靠在他的耳邊大方地與他分享。

冷汗自他的額際滑下,「二師兄到時絕對會宰了你……」

「你不說我不說不就結了?」她處變不驚地睞他一眼,「既是聯盟了,那就誰也別扯誰的後腿啊。」

他撫著下巴思索,「師姊,你說其他人會不會……也在私底下結成了聯盟?」

「很難說。」最重要的是,誰知道誰抽中了誰?可不是人人都像他們這般敢勇於冒險的。

莫追邊搖頭邊歎息,「我想在今日之後,咱們門裏應該不會再有誰信任誰,而是人人都得小心提防著彼此了。」

她聳聳肩,「甭管那些,反正咱倆的目標不衝突,合作為先。」

「我先幫你擺平老五吧。」她想了想,總覺得以容易那一條筋的性子來看,先達成莫追的任務應是比較簡單。

「那二師兄呢?」那可是座大山哪,她就不擔心?

「不急。」月穹微微揚起唇角,看似胸有成竹,「二師兄他這人謹慎又多疑,我有得是耐心同他慢慢耗。」

於是在那年……

「小八,我要宰了你--」

某日清晨,以五師兄容易的怒吼聲為開戰號角,在莫追頭一個成功地達成遺產任務,在容易的屁股上寫上「小八到此一遊」後,整座黃金門展開了為期長達一年,水深火熱、你來我往、不擇手段的師門關門大內鬥。

一年後,在最終期限來臨的那一日,全師門的人都被集中到了議事殿上交付任務,而一抵達大殿,眾人便目瞪口呆地看著沒了頭毛、眉毛、手毛、腳毛、寒毛的二師兄蓬萊。

全身上下一毛不存、光可監人的蓬萊,恨恨地瞪著這一票也不知哪個才是兇手的師弟師妹,氣抖地在嘴邊咬牙低喃。

「我千防我萬防,我日防我夜防……我萬萬沒料到,居然是挑在最後一日才下手!」

月穹靠在莫追的身旁低聲輕笑。

「嘿嘿,我千忍我萬忍,我忍忍忍,甚至忍到差點忘了有這回事,到頭來,我終於給它忍到了!」

莫追一手掩著臉,實不忍心再看向那位光溜溜的二師兄,他目光朝旁一瞥,數了數殿上的人數,忽地頓了頓。

「大師兄怎沒來?」

月穹伸了伸懶腰,「八成火氣正旺著呢。」

他一臉詫異,「大師兄被得手了?」這不可能吧?哪位勇者在太歲頭上動土了?

「好像是。」

他忍不住要問:「抽中大師兄的人……任務是什麼?」

隨著莫追的話音落下,殿上的眾人也好奇地看向月穹,而月穹則是直接將問題踢給全身光得可以發亮的二師兄蓬萊。

收到他們眼底疑問後,蓬萊摸了摸涼颼颼的腦袋,朝他們重重歎了口氣。

「……你們不如直接問大師兄被拿走了什麼。」

「被拿走了什麼?」他們紛紛靠上前。

「清白。」他是聽師父這祥說的。

「?!」

那個一心遁入佛門,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當個和尚的大師兄,被……玷汙了清白?

真的是那個號稱開武以來史上最強、眾列國從無敵手,就連原國斷皇爺也從不在他眼下的大師兄被得手了?

彷彿已可聽到喪鐘正被聲聲敲響的眾人,登時心如擂鼓地明瞭嚥口水,顏顏地問。

「師父……他人呢?」

蓬萊的臉黑得與鍋底無異,「已經下山逃命去了……」

片刻沉寂過後,大殿上登時一片兵荒馬亂,人人都蒼白著臉急於逃生。

「那個不講道義的臭老頭,居然又丟下我們就先逃了?」

「別擋路、別擋路……」

「我一點都不想死在這!」

「我苦我冤啊,我是無辜的……」

「誰理你?閃邊去!」

「快快快……」

乍然一聲轟然巨響,一根約有兩人環抱粗的石柱,石破天驚地自天頂上飛來砸破了議事殿殿頂,就這麼直直地豎插在大殿上,震懾住了殿上眾人的腳步之餘,亦將大殿上唯二的出口給封死了。

冰寒至極的氣息自殿上的另一處緩緩傳來。

緊咬著牙關拚命打顫的眾人,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大殿地板迅速被凍上一層霜花,當殿門被大師兄推開時,眾人的兩腳更是被冰凍在原地不得動彈。

殿上霎時靜得連根針掉下的聲音都聽得見,眾人皆屏住了氣息,恐懼地看向他們素來優雅穩重的大師兄,他那……腫得跟兩條臘腸似的唇,以及頸間紅得泛紫似被狗啃過的齒痕……

不一會兒,眾人的目光詭異地頓了一下,不約而同地將視線全都徐徐集中至他的腰部以下。

不會真的……連清白都沒了吧?

陰沉的語調,宛如來自地獄最深處的寒風,低低在大殿上響起。

「是誰?」

眾人汗如雨下,「不、不知道……」

躺在床上聽師門秘史的某人相公,好奇萬分地趴在莫追的胸前追問。

「後來呢?」

莫追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後來……包括師父在內,所有人全集體在師門中躺了半年。」

容止聽了不禁咋咋舌,這也太凶殘了吧?

她家娘子師門排行第八,都還只是相級初階而已,那個擺平了整座師門的大師兄……他的武功造詣到底有多高啊?

「大師兄有抓到兇手嗎?」比較關心這一點的她,兩眼好不閃閃發亮。

莫追鄙視地瞥她一眼,「誰會嫌命太短去承認啊?」要換作是他,就算是做了他也打死都不說!

「那……」她曖昧地轉轉眼眸,手指在他的胸前畫著圈圈。

「放心吧,據二師兄事後說,大師兄的貞操是保住了,就是便宜被佔光了而已。」他幸災樂禍笑得像隻狐狸似的,「不過大師兄被人破了色戒,這輩子是當不成和尚了。」

容止想了想,很快就想通了一點,她略帶遲疑地道。

「你師父他……」

他沒好氣,「死前還樂不可支地拿這事嘲笑我大師兄呢。」拈虎鬚這回事,他家那個老頭子向來就是樂此不疲,從來都不管會不會城門失火殃及他們這些無辜的小魚小蝦。

她含笑地問:「你師父其實很疼愛他吧?」

「那還用說?」莫追無奈地仰天長歎,「就是手法古怪了點,次次都要拖我們下水當墊背……」什麼繼承師門遺產的資格?呿,他老人家其實就單純只是不想讓大師兄當和尚去而已,卻偏要整出這麼一出名目來,搞得整個師門上下雞飛狗跳。

容止拍了拍他額頭,為免他又開始沈靦於往事自悲自憐,她轉移注意力地問。

「方纔咱們研究到哪兒了?」都說好要把四師姊的小黃書都給統統練過一遍了。

「唔……」莫追側過身子,伸手取來擱在床邊的小黃書,翻了翻後,他指著上頭的精采圖解,「這頁。不過……這姿勢似乎有點離諳。」四師姊她私底下真有找人演練過嗎?這姿勢會不會鬧出人命來呀?

容止挑了挑黛眉,「繼續挑戰?」

莫追瞄瞄那張高難度圖示,再瞧瞧她那高揚的嘴角,然後,他果斷地將書本往床下一扔,像只惡狼似地撲向她。

「相公有命,娘子不敢不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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